黑褐色的藥湯趁熱端來，還有些浮沫飄在碗邊。

    她俯身聞了一下，眉毛皺成一團(tuán)，感覺早膳都要吐出來了。

    “為什么現(xiàn)在拿上來，我要喝不下。”

    白芫答道：“太子殿下說，若是早些端來，小姐的早膳會吃不下去?！?/br>
    她以前喝過各種湯藥，辛酸苦辣的味道都嘗遍了，卻沒有哪一次覺得如此難下口。

    從前是旁人喝她的血，如今是她喝周攻玉的……

    除了苦，藥里還有股難以入口的血腥味兒。

    掛著視死如歸的表情，閉眼屏息，仰頭喝藥，動作一氣呵成。

    漱完口，小滿屏退身邊的人，對白芫說：“帶我去趟太醫(yī)院，我找徐太醫(yī)有些事。”

    小滿找到為她煎藥的人，將倒掉的藥渣都收集了起來，拿好從徐太醫(yī)那里要來的方子出了宮。

    她知道自己不該懷疑林秋霜會幫著周攻玉，可她才說自己要離開京城，不過三日就出了事，心中還是要戒備一些。于是她拿著藥方和藥渣，隨便找了個醫(yī)館去詢問。

    徐太醫(yī)是周攻玉的人，他的話不可全信。到底是不是中蠱，以血化蠱是真是假，她多少要查清。

    第一個醫(yī)館的大夫，將藥渣和藥方仔細(xì)看過，沒有查出什么不對來。她又去找了幾個醫(yī)館，有些人不懂什么解蠱，自然不懂這藥方。也有人認(rèn)出，和徐太醫(yī)的說法差不遠(yuǎn)。

    一趟問遍了，似乎中蠱不假，以血化蠱也不是借口。

    小滿略微放心了，去威遠(yuǎn)侯府找江若若。

    見到她完好地回來，江若若忙問：“我聽兄長說有人給你下蠱，是不是姜月芙？”

    “還不清楚，別著急了，我沒事?！?/br>
    “怎么沒事！你在蓬萊殿突然倒在地上，把我嚇?biāo)懒?！”江若若臉上是毫不掩飾的?dān)憂，看見她身后跟著的白芫，又問道：“這不是太子的人嗎？怎么又跟在你身邊了，太子為你化蠱，不會是真的吧？”

    “我回來就是和你說這件事，在我的蠱毒解開之前，可能都要留在東宮了?！毙M說起這件事就覺得發(fā)愁。

    江若若震驚道：“你留在東宮，那些傳聞都是真的？你真的要做太子妃了？”

    “不是太子妃，他們胡言亂語的東西你不要相信?！毙M立刻否認(rèn)。

    “他們說你住進(jìn)了太子妃的寢宮，皇后大怒，被太子擋了回去……”

    小滿沉默片刻，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住的什么地方……”

    “那就是了！太子這是鐵了心要娶你！都讓你提前住進(jìn)了太子妃的寢宮，這下子也可以堵住那些人的胡言亂語了，我看誰敢再背后詆毀你?！苯羧舻恼Z氣十分激動，就好像小滿做了什么讓她揚(yáng)眉吐氣的事。

    “不是這樣，我只是和他說好了，暫時留在東宮，消除皇后往他宮里塞人的念想，沒有要嫁給……”

    “我的姐妹以后就是太子妃，再以后就是皇后，小滿你可太爭氣了！”

    “沒有沒有，我不是要做太子妃，只是暫時……”

    “周定衡和我說你和太子是從小相識，那不就是青梅竹馬了，等我寫信告訴父親母親，他們必定也會為你高興……”

    “……”小滿張了張口，終于放棄了反駁。

    知道她要住在東宮，江若若比自己被賜婚還要激動，完全聽不進(jìn)去她說了什么。

    小滿也無意再反駁，等到江若若冷靜下來，才說起另一件事?！拔一貋?，其實(shí)還有另一件事。你記不記得進(jìn)宮當(dāng)日，我吃過了一品齋的一種糕點(diǎn)，你當(dāng)時還說味道有些怪?！?/br>
    江若若疑惑：“你不會還想吃吧？好像從那日后就沒得賣了……不過那個味道也不怎么樣，你還是買其他的吧?！?/br>
    “你是自己去買的嗎？”

    “當(dāng)然不是了，是我的侍女去，后來我還特意讓她不許再買了，怎么看，不會這個糕點(diǎn)有問題吧？”

    小滿沉思了一會兒，搖頭道：“我也只是問問，畢竟你吃了也沒事，總不可能只有我吃到的有毒?！?/br>
    “我不會害你，這糕點(diǎn)我沒有動過手腳?！苯羧粢宦犓@么說，臉色就凝重了幾分。

    她被若若的反應(yīng)逗笑，“你在瞎想寫什么，我可不是這個意思，那一日買來糕點(diǎn)的還有徐燕。她出身普通，平日里也算節(jié)儉，無端會買一品齋的糕點(diǎn)，我才覺得奇怪?！?/br>
    “那你是怎么想的？”

    “先回宮，把這件事告訴太子，興許能查到蛛絲馬跡?！?/br>
    小滿倒了茶水，剛喝了一口，就聽身后有侍女來稟告。

    “小滿姑娘，太子殿下來接你回宮了，如今正在前廳待著?！?/br>
    “咳咳！”她聽到這話，立刻嗆了口茶，江若若拍著她的后背順氣，還頗有深意的一挑眉，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句：“太子這是怕你跑了不成？”

    “你別說了……”

    “好好好，不說了，你趕緊去吧，以免你總是到我這里來，反而要讓太子對我不滿了?！?/br>
    江若若自從與周定衡有了婚約，撮合她和周攻玉的興趣高漲，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定衡吹了什么風(fēng)。

    本來是要在威遠(yuǎn)侯府用過午膳再走，如今周攻玉來了，她也不好繼續(xù)賴在這里，和江若若道別后去了前廳，周攻玉正在陪威遠(yuǎn)侯說話，見到她來，也起身向威遠(yuǎn)侯告辭。

    上了馬車，小滿就將糕點(diǎn)的事告訴了周攻玉。

    他的神情沒有什么變化，對小滿說：“這件事，我已經(jīng)讓人查出了些端倪。那些蓮花糕只是在一品齋售賣，卻并非他們的人所做，蠱毒未必都從口入，也可能是其他方式。”

    小滿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后，周攻玉問她：“你有什么想帶去宮里的東西嗎？我讓人幫你搬進(jìn)去?！?/br>
    “就是一些衣飾，我也沒什么東西可以帶走的?！彼f完，突然想起了什么，補(bǔ)充道：“哦，我窗臺擺了一盆梔子，可以一起搬到東宮嗎？讓別人照料我不放心。”

    周攻玉的手指緊了緊，冰冷的笑意未達(dá)眼底。

    “好啊?！?/br>
    離開書院這么大的事，她總要親自和時雪卿交代了才好，最終還是由周攻玉陪著親自去了趟書院。

    馬車還未及書院門口，她就掀開簾子朝外看，正巧看見院門前站了一個衣著艷麗的女子。

    待那女子轉(zhuǎn)身，她看清了在那張脂粉涂抹下的面容。

    是付桃。

    小滿沒想到那位離開書院的學(xué)生，會以這樣的樣貌再次回到書院。

    “付桃？”

    她出聲喊出了付桃的名字，卻見她肩膀顫了一下，又驚又懼地抬眼看向她，捂著臉就往另一邊跑。

    小滿連忙鉆出馬車就要跳下去追，被周攻玉一把扯住，語氣帶著微怒：“馬車尚未停穩(wěn)你急什么，摔了怎么辦？”

    她解釋道：“我看到了一個學(xué)生，她有些奇怪……”說著就扯開周攻玉的手，馬車一平穩(wěn)立刻跳下去追，白芫看她提著裙子艱難奔跑的樣子，忍不住幫了一把，直接去把付桃的路截住了。

    付桃將衣襟攏了攏，也不想再跑了。

    小滿扶著墻，氣喘吁吁地問：“付桃，你怎么了？”

    她走近，就能聞到付桃身上那股濃烈的香粉味兒，加上她臉上濃艷的妝容，幾乎都遮掩了她的本來面貌，將一個稚嫩的小姑娘，強(qiáng)裝成了一個艷俗的女人。

    付桃一見到小滿就紅了眼眶，淚水將臉上的脂粉都暈花了?！胺蜃印?/br>
    她走過去抱了抱付桃，心中也猜到了大概?！澳愀改刚娴倪@么做了，怎么不來找我？”

    付桃埋在小滿肩頭，哭得十分委屈。“我來找過幾次，一直沒敢進(jìn)去，被書院的人發(fā)現(xiàn)，她就罵我，我怕夫子會嫌棄我……”

    “罵你？”小滿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徐燕?！笆悄莻€與你一般大的姑娘嗎？”

    付桃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滿強(qiáng)壓住心頭的火氣，安慰她：“你是身不由己，我不會嫌棄，先跟我來?！?/br>
    周攻玉站在書院門口，徐燕見到了連忙過去搭話，他態(tài)度冷淡，沒有多加理會。

    很快小滿帶著付桃走近書院，徐燕一看，立刻瞪大眼看著她，眼中含著些驚慌，說道：“夫子！她是個娼妓！你不要和她走那么近，指不定有什么臟病，她是青樓的人，你怎么能帶她來書院呢？”

    “住口！”小滿冷聲斥了一句，將付桃拉進(jìn)書院。

    “你先去找林夫子，我有話和她說?！?/br>
    小滿和付桃說完后才看向徐燕，開口就是：“你是不是見過姜月芙了？”

    徐燕身子抖了一下，矢口否認(rèn)：“夫子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會做這種事？”

    “徐燕，我待你好，只是因?yàn)槟鉰iejie死前對我提起過你，她應(yīng)該是很喜歡你的?！毙M語氣越發(fā)寒冷。

    “可我不喜歡什么姐妹，也不喜歡你，我不想留著你，即便把你趕出去也沒人能說我什么，因?yàn)槲覍δ銢]有虧欠。只是你似乎把我對你的好，都當(dāng)做理所應(yīng)當(dāng)了。想留在書院，就要有所作為，幫著洗衣做飯我都不管，全憑時先生的意思，你在這兒不是來當(dāng)小姐的，若不情愿，你也可以離開，明白嗎？還有，現(xiàn)在去給付桃道歉，若不然今天你就帶著東西離開，回去投靠你連飯都不舍不得讓你吃的叔父，也許你今日辱罵付桃，回去以后會比她過得還要凄慘?！?/br>
    徐燕嚇得面色慘白，跪在小滿面前哭著認(rèn)錯，她看也不看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周攻玉問起糕點(diǎn)的事，小滿湊在他耳邊，小聲說：“徐燕沒有那個腦子，買蓮花糕似乎是被人三言兩語給坑騙了，這件事還要等查清楚再說?！?/br>
    “以后不要亂吃東西了。”

    “哦。”

    第56章

    等到了下課時間, 書院零星幾個學(xué)生也都出來了，見到院子里站著小滿和周攻玉, 立刻滿面歡喜地跑了過去, 嘰嘰喳喳地問起來。

    “夫子是不是要和這位公子成親了！”

    “林夫子說你要走, 以后都不回來教我們, 一品齋的糕點(diǎn)也吃不到了?！?/br>
    “林夫子肯定又在騙人！”

    小滿笑了笑, 揉揉其中一人的腦袋, 說道：“我不是去成親的, 是要養(yǎng)病。你們平日里總是不聽我的話，怎么我要走了又裝得舍不得，原來只是舍不得糕點(diǎn)啊?！?/br>
    “不是不是……”

    她們立刻又吵嚷起來了，周攻玉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小滿身后。

    有個小姑娘立刻指著他大喊：“你是不是要娶我們夫子？”

    周攻玉挑眉道：“不行嗎？”

    那小姑娘年紀(jì)雖小，卻也是愛美的, 周攻玉這樣一笑, 頓時就迷了個七葷八素, 方才氣勢洶洶的質(zhì)問立刻就軟了下去?！耙病膊皇?，你好看……還是配得上我們夫子的?！?/br>
    小滿：“不許胡說?！?/br>
    徐燕站在不遠(yuǎn)處, 羞憤到臉色發(fā)紅，時雪卿出來, 輕飄飄地望了她一眼, 冷嘲道：“課業(yè)寫得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湊熱鬧倒是積極得很?！?/br>
    幾個學(xué)生都看向徐燕，她臉色更紅了, 咬著牙跑開，小滿也懶得再看。

    時雪卿咳了兩聲，學(xué)生們都安靜下來，態(tài)度也恭敬不少。

    “快午時了，趕緊回家，別在書院耽誤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