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說是和姜月芙下棋,周定衡卻先和周攻玉對弈起來。 姜小滿坐在冷風中許久,雪柳也找到了這里,見人都在,她也不敢上前。 她看不懂,只知道周攻玉略勝一籌,周定衡還夸贊道:“皇兄都讓了我好幾次,我還是輸了,果然是技不如人?!?/br> “并非如此,巧勝而已。” “我就不打擾你們的興致了,月芙meimei還在呢。” 姜小滿猛地打了個噴嚏,周攻玉執(zhí)棋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向她。 她偏過頭去,猝不及防又打了個噴嚏。 “就說你衣服穿得太單薄了吧?!敝芏ê鈬K嘖兩聲,隨手接過侍從手里的斗篷往她身上一蓋。 黑色暗紋的斗篷一罩上去,能將她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藕荷色的裙邊來。 周定衡動作極其自然,甩完斗篷就擺擺手離開了。 程汀蘭心中忍不住懷疑,姜小滿會不會對三皇子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換得他格外憐惜。萬一三皇子借此在背后瞎說,或是告訴皇上,會不會有損姜恒知的清譽。 姜月芙手指掐著掌心的rou,盯著小滿身上的斗篷,目光像是帶了刺。 一旁有些安靜的姜小滿受不了這如芒的目光,即便周攻玉在這里,她也不愿意多留一會兒了。 程汀蘭和姜月芙看待她,只是在看一味救命的藥。姜馳更不用說了,她非??隙?,若是現(xiàn)在沒人,姜馳會立刻把她推到湖里。 周攻玉的目光稍一觸及她,立刻又移開了。 姜月芙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偏過頭去看著湖面。 這湖水里漂浮一些枯葉,就在不久前,姜小滿的生母喝多發(fā)酒瘋,抱著她跳湖了。 若換了旁人,怕是要繞道走,她倒好,上趕著往湖邊湊,還恰好碰見了周定衡。 姜月芙的手攥緊,將衣袖捏出了褶皺。 方才周定衡略帶笑意的話語,仿佛還在耳側(cè),身影卻已經(jīng)走遠不見了。 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正常些?!澳憬袢赵鯐龅饺首??” 小滿很少見到姜月芙,更別提與她說話了,聽她問自己話還有些意外。 “就是在這里遇見了?!?/br> 這有什么好問的,難不成還是約好了要在這里見面不成? 姜馳不耐煩地說:“三皇子也是你高攀不起的,我勸你最好不要動什么亂七八糟的心思。” 程汀蘭呵斥了一句,就沒再說什么了。 姜小滿毫無反應,甚至點點頭,應道:“知道了。” 周攻玉臉色微沉,修長的手指夾了一枚棋子,遲遲沒有再動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不回去?”姜馳看到小滿看向周攻玉的眼神,就氣不打一處來,語氣稱得上惡劣。 姜月芙拍了他一巴掌?!伴]嘴,怎可如此不懂禮數(shù)?!?/br> 程汀蘭瞪了他一眼:“回去把謙恭卷抄二十遍,不抄完不用吃飯了?!?/br> “娘!” “還不快去!” 自始至終,程汀蘭也沒有安撫過小滿什么。 不過她也不指望這些了。 手腕的傷口已經(jīng)凝結(jié)成血痂,一次又一次被劃開皮rou放血的疼痛早已麻木。 與其說想要被姜恒知當成女兒,她只是想要得到別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關(guān)愛。不因為她是姜月芙的藥,只因為她是姜小滿而愛她。 再被愛之前,至少要被當成人看待。 姜小滿想到寸寒草,忍不住一陣惡寒,就像裹了一層冰,渾身發(fā)冷。 她看向周攻玉。 這是從小到大,她遇到的唯一一個,會無條件對她好的人了。 至少還有周攻玉在。 他說過的,“你還有我”。 周攻玉察覺到了小滿的視線,再次看向她的時候,望見她發(fā)紅的眼眶,心中有些愕然。 只是此刻,他依舊想扔了那礙眼的斗篷。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的名字取自于“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一個個都站男二,男主哭了 第6章 姜恒知回府后得知周攻玉來過,心中倒是沒有多少意外。 周攻玉和小滿之間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甚至有可能已經(jīng)生了別的心思,這些他不是一無所知。 因此小滿是藥引這件事,他也沒有瞞著周攻玉。 作為一個要做太子的人,他知道自己該怎么選擇,對小滿的親近不過是看她可憐,就算她多出了那么一絲不該有的情愫,也不會改變什么。 教導了周攻玉許久,他清楚這是個什么樣的人。 至于小滿 姜恒知難得從長廊走過,又一次看到了坐在欄邊的小滿,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蒼青斗篷,看樣式還有幾分眼熟。 小滿仰著頭,似乎在看那片要落不落的枯葉。 發(fā)紅的鼻尖和雙眼,讓她的臉不再顯得那么毫無血色。一雙水靈的眼眸睜大,純凈得像湖面一般。 姣好的面容一眼望去,還以為是見到了年少時的陶姒。 沉穩(wěn)的腳步踏過去,踩在枯葉上沙沙作響。 小滿循聲望去,如湖面澈凈的眼瞳幽幽地直視他。 “父親?!?/br> 姜恒知點了點頭,打量她的身形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個小丫頭已經(jīng)長這么高了。 “天寒了,不要總是坐在外面,早些回去吧?!?/br> 姜恒知想要抬手摸摸她的腦袋,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忽然頓住,就不再抬起。 眼看著姜恒知一如既往地準備離開,小滿站在原地問道:“我娘死前,去找你說了什么?為什么回來就跳湖了?” 姜恒知的腳步停下,身子微微一僵。“你娘死前,是不是和你說了什么?” “父親,你會覺得愧疚嗎?”小滿沒有回答他的話。 她想知道,這個身負盛名的一朝之相,對外人都肯仁慈,為什么就不肯對陶姒,對她多一點憐愛。 姜恒知轉(zhuǎn)過身看著小滿,望見她的眼神,頓時明了。 他嘆了口氣?!拔抑滥阈闹杏泻??!?/br> “你知道,但你什么都不做。”連摸下腦袋安撫這種事都做不出來。 長廊頂上的枯藤遮住昏暗天光,她站在陰影之中,像是要被這昏暗吞噬進去。 姜恒知站在原地沉默不語,他知道自己是對不起陶姒的,可他已經(jīng)許了程汀蘭一生,不能辜負她。月芙和小滿都是他的骨rou,可若非要選擇其中一個,他只能放棄小滿。只能不看她,不給她關(guān)愛,以免將來自己狠不下心。 “父親,你本不必如此。你怕自己給我一點關(guān)愛,到頭來會狠不下心送我去死?!毙M語氣平靜,雙眼在陰暗中發(fā)亮。“你太低估自己了,你是狠得下心的。就算多看我一眼,屆時送我去死,你也不會手軟,不會猶豫的。” 被戳破后,姜恒知的臉色終于沉下來。 府里的人都說小滿天真懵懂,可今日見來,根本就是另一幅模樣。 她什么都知道,面對他的時候卻連眼淚都沒有掉。 “生下我,對娘親和我來說,都是個錯,唯獨對你們不是。喝自己meimei的血,姜月芙喝藥的時候不會覺得惡心嗎?父親你要不要看看我手臂上有多少傷口?”說著小滿就伸出手臂,作勢就要撩起層層疊疊的衣袖。 這一幕仿佛刺到了姜恒知,他臉色徹底沉下去,快步走近將她撩起的衣袖按下去。 他速度極快,卻仍是不可避免看到了那些傷痕,猙獰斑駁地橫在白玉般的手臂上,像是什么惡咒一般。 姜恒知抿緊唇,一動不動望著她。 過去見到的小滿,從來都是溫柔膽怯的,遇見他就揚起笑臉,小聲喚一句“父親”。 像個沒長大的孩童,天真爛漫,時而采花撲蝶,好似沒什么事能讓她難過一般。 他從沒有見過小滿這副模樣,纖弱卻堅硬,露出的鋒芒尖銳鋒利,和她對視只會感到不適。 什么時候,小滿成了這副模樣? 姜恒知有些驚訝,同時還壓了一股火氣。 他不悅道:“你想說什么?你到底是何意?” 小滿語氣輕飄飄的,聽不出怒意來,也聽不出多少埋怨。 只是帶了幾分委屈,讓人聽了沒由來的難過。 “父親,我是人,不是什么豬狗牛羊。你想讓我去死,竟不親自告訴我一聲嗎?” 姜恒知愣住,神情顯出錯愕來,還生出了幾分手足無措。 他想到了小滿此番前來,多半是要給自己討個公道,要訴說心中的怨恨,興許還要求他放一條生路。 因此,他也很快就想好了該怎么回應。 只是沒想到,最后小滿收起了尖銳的刺,脆弱如秋風中飄零的枯葉。 沒有歇斯底里的哭喊,甚至是沒有落一滴淚。 只是迷惑而委屈地說:“我思來想去,還是難以接受。大抵是因為我習慣了被這般對待,起初知道我會為了姜月芙去死,心中確實是難過氣憤的,但這件事還是很好想通的。父親面對我娘的死,可能也沒有愧疚可言。等屆時我死了,也只會是像死了只豬狗一般,暫時的不忍后很快就忘了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