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天是個久違的晴天,冬天的太陽沒什么威力,軟綿綿照射雪上,積雪碎冰被清掃干凈,除了一兩座孩童堆砌的雪人,相伴立在院落。 我趴在窗臺按照慣例寫完一封信后,收拾好書包下了樓,兄長正在讀報,我有一絲詫異,走過去恭敬同他問好。 兄長從報紙中抬頭看了我一眼:“用完早餐我送你去學校?!?/br> 我往嘴里塞吐司的動作頓了一瞬,就聽得兄長解釋道:“我剛好有事要去處理?!?/br> 一路無言,到了學校,兄長陪我一塊兒進去。 他大概最喜歡黑白灰,從沒見過他穿別的顏色,黑發(fā)黑衣,襯得他更唇紅齒白,微薄陽光從葉間疏漏而下,跳躍在他如玉的面龐,一會兒鉆進他棕色瞳孔,一會兒伏在他玫瑰色的雙唇間,輕輕搖曳。 不少春心萌動的少女回頭遙望,又懼于他的氣場,只敢佯裝不經意。 周笙大約聽說了,朝圣似的趕來班級門口,親昵地喚他叁堂哥,卻只得到兄長不異于常人地“嗯”。 他望著周笙離開的背影,再望了望教室內,抬手微滯,終究落在我頭頂,輕嘆口氣:“進去吧?!?/br> 也就是同一天,一向懶得關心我的老師,叫人替我把那張刻滿婊子,sao貨,賤人的課桌扔出去,下課后也對我殷勤至極,追著我問有沒有不懂的,周笙再看到我,也咬牙切齒,冷哼一聲扭頭就走。 后來以我命名的教學樓圖書館,叁叁兩兩拔地而起時,我才明白兄長那天來做了什么。 我那時只知道日子好過不少,再沒人打擾我畫畫,我自然開心,美術老師也終于看到我,在我的期末考試成績上畫了一個大大的A。 其他科目,皆不盡如人意。 年關將近,老祖面色好看不少,往日青色的皮膚也變得紅潤,自從那次病危,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她比以往氣色更好了。 說不上為什么,我覺得有些恐怖,像一個早已干癟的rou體,硬生生注入新鮮血液,流動著暗色的污穢。 每晚,老祖宅中那間屋內,兄長親手遞來藥,待我睡去,他便端坐于桌前處理公務,戴一副金絲眼鏡。 他是真正有些看不清,時??匆娝卵坨R后,微瞇雙眼,見我醒來,他放下電腦,喚來我,問我有沒有不舒服。 他從來不避諱我,設計圖紙大喇喇攤滿桌面,我看不懂設計,但是這筆觸,一筆一畫,隨性而又嚴謹,不差分毫。 有時兄長見我多看兩眼,還會問我:“喜歡畫畫?” 我想了又想,還是搖搖頭,他沒有說話,拂開圖紙,與我講起題目。 這座宛如棺槨的府邸,在除夕夜終于有了點喜色,那晚,所有周家近親子弟全都放下手頭的事,齊聚一堂。 我比他們都早一步到,偷藏在二樓露臺,路燈一盞盞亮起,把葉面打得發(fā)黃,我托著下巴,朝樓下發(fā)愣。 這是我到周家過的第一個年,過完年我就十九歲了,阿森年長我一歲,也是個半大的小伙子了。 桃花鎮(zhèn)的冬天雖然冷,卻遠沒有B市這么愛下雪,往往只在深冬,下那么一兩場雪意思意思,往年的除夕夜,都是我和阿森一起過。 在小院子里堆一雙雪人,矮一點的是我,高一點是阿森,還要從廚房偷兩根胡蘿卜出來做鼻子,頭頂海帶,手握掃把,小黑狗看得直吠,阿森就在我身旁,輕輕牽住我的手。 再晚一點,我們把買來的一響的沖天炮點燃,看一點火光沖飛上天,啪地炸開滿天星火,只是那絢麗的景象只有一瞬,很快就散開零落成煙,飛散到天邊去,不見蹤影。 我不舍得,還要再看。 阿森摸摸我的頭,輕聲說:“煙花,可不就是這樣的嗎,眠眠,沒有什么是永恒不變的?!?/br> 我那時候還沒長大,聽不懂阿森的話,只是懵懂地點點頭,靠近他懷中,問一些不著調的混話:“那阿森呢,阿森會永遠喜歡我,陪在我身邊嗎?” 阿森笑著承諾:“我會的?!?/br> 我始終記得他說這話時,黑色的瞳孔里印照著點點星火,璀璨奪目,我不自覺就吻上去,我要阿森永遠這樣幸福。 現如今,我抬頭,遠方有絡繹不絕的煙火點燃,滿天的美景,卻遠不如桃花鎮(zhèn)阿森買的那一響的好看。 你說怪不怪,明明我和阿森就同在一片星空下,我卻覺得離他很遠,遠到好像是南柯一夢。 身后有人咳嗽,轉頭,是兄長,門開著,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風呼呼灌來,我走上前去,兄長最近感冒了,受不得這樣的風吹。 “大哥,”我問,“找我有事嗎?” 風一吹,兄長又咳了一聲,道:“是周一在找你?!?/br> 他往我身旁走了走,我這才看清,他今天脖間圍了條紅色圍巾,繞了兩圈,留下半長不短的一截掛在胸前。 謫仙一樣的人,終于有了煙火味。 我猜是兄長那位看起來十分溫婉的女友織的,見我盯著看,兄長不自然地用右手捋了下圍巾。 他害羞了。 我露出一點笑容。 “剛才在想什么?” 兄長同我一起立在露臺前,天邊炸起霓虹般的霧花,我仰頭看,答道:“在看煙花?!?/br> 豪車氣缸轟鳴,叁叁兩兩年輕人的嬉笑,仆人匆亂的腳步,由遠至近,我和兄長躲在這小小的天地,默默看盡煙花從有到無。 兄長嘴角帶著笑,長指攥著胸前的圍巾,風吹過,撩起一點他的發(fā)。 這時,一朵紫色的煙花正開到極致,霸占了整片天空,我忍不住小聲“哇”了一下,兄長側頭看了我一眼,再看向天空,煙花已經消逝。 我感嘆:“真可惜。” 兄長笑著,竟從二樓露臺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立在樓下,他說:“希希,永遠不要說可惜,萬物皆可爭取,來,希希,跳下來,大哥帶你放煙花?!?/br> 聽著身后來尋我的步伐,我咬咬牙,閉著眼跳下去,果然落進一個寬廣而溫暖的懷抱,鼻子埋進圍巾里,熟悉的冷香撲鼻而來。 往后不論我與兄長關系如何齷齪,如何僵硬,我始終記得這個晚上,那個同我血緣相親的兄長朝我伸出的雙手,以及那句“希希,相信大哥”。 兄長握著我的手,另一只手比了個“噓”,我們彎著腰,從修剪整齊的灌木叢逃出。 走到大路上,我不可自抑地笑起來,不經意轉頭,發(fā)現兄長正著看我,眼神寵溺得像看自家頑皮的孩子。 我收起笑,后怕起來:“大哥,你不留下守夜,真的不要緊嗎?” “今天不要管這些,希希,我們今天要開心一點?!?/br> 他始終帶著笑,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并不開心。 我們漫步在街道,路兩旁愛熱鬧的人家早早張燈結彩,一家?guī)卓谝黄鹫f笑著,感嘆今夜煙花真美,我們兩個人忽然又沉默起來。 兄長放慢步伐,和我同腳,長長的腿,邁小小的步子,影子忽長忽短,我們走出很遠,路過一個小店的時候,兄長停下。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有各式各樣的小炮仗,小時候我和阿森最愛玩的也有,是那種一個丸子一根引線,點著以后,跟個陀螺似的,在地上打滾轉圈,我一把抓下一排,回頭望去。 兄長一襲高級定制風衣,玉身長立,跟這里格格不入,他卻渾然不覺,手里還拿著幾顆小炮仗,他說:“我小時候也愛玩這種?!?/br> “什么,大哥也愛玩這個?”我因為開心,連語氣都變得十分活潑,咋咋呼呼的。 兄長不以為忤,笑著接過我手中炮仗,背身付錢:“不過也只有過年才被允許?!?/br> 我一愣。 出去時,兄長被路過的阿姨拉著介紹對象,他提著一袋炮仗婉拒。 我的心情已然由陰轉晴,不自覺地在心里哼小曲,天上的星月都出來了,忽閃忽閃眨眼,兄長抬頭看去,一瞬,又低下頭,我聽見他輕聲問:“聽說人死了都會化作星星,是這樣嗎?” 我是樂得沒邊兒了,可我不笨,我拙劣地安慰:“是這樣的,每個逝去的人都到天上做仙子去了?!?/br> 兄長被我的話逗笑了。 夜幕下,又開始簌簌飄雪,落了滿頭的白,我們冒雪尋了塊空地,已經將至午夜,不少孩子手里拿著呲著火星的煙火棒,開心地跳著,兄長叫我躲遠些,我依言乖巧遠離。 轟—— 一朵簡單的煙花沖上天幕。 轟—— 又是一朵。 兄長左手持一根猩紅的煙,那些飛速消逝的光明明滅滅,印照在他臉上,他微微彎唇,眉眼溫柔,顯得愈發(fā)寂寥。 我咬唇拉過他,蹲下,炙熱煙頭靠近引線,火星照亮我們二人的臉,圓滾滾的炮仗翻滾起來,兄長的手很冷,我不自覺緊了緊手掌。 午夜鐘聲敲響的時候,叁十六響的煙火燃到了尾聲,人擠著人,熱鬧非凡。 我雙手捂著耳朵,悄悄覷兄長,為了哄我開心,他逃過祖宅守夜,那我能為他做什么,讓他開心些?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側頭叮囑道:“希希,快許愿啊?!?/br> 我連忙放下手,雙手合十,那炮仗仍在耳旁炸著,一雙溫熱的手掌忽然覆上我的耳朵,隔絕了一切紛擾。 睜開眼,對上兄長的眸,他伏身湊近我耳旁:“我已經許過了,希??煸S吧?!?/br> 在鐘聲,人們的笑聲,炸裂的煙火聲中,我誠心向神明許愿—— 我愿同阿森共度一生,愿兄長永世喜樂。 終于在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消失前,灰姑娘許下了新的一年的愿望。 可是沉浸在一時愉悅中的眠眠忘了,忘了這世上是沒有神明的。 后半段寫的時候被打斷了,就…寫得很隨性,但我真的快補吐了,大家湊合看吧。 每次看到別的太太的小說,我都要抑郁,怎么別人那么厲害,我就這么廢呢,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