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jié)
李凱華委委屈屈地說:“我不讓你去你那房子,是為了救你的命,好不好?” 小海指著自己的鼻子:“你,救我的命?你有沒有搞錯?” “怎么?”李凱華挺起胸膛,“從小到大我救過你多少次你數數?電風扇那次,女廁所那次,賣煎餅那次,數來數去我都數不清了!你還不承認不成!” 槽多無口! 小海氣得腦門上青筋亂跳,明明每一句話都是李凱華亂說,一時半會兒竟找不到切入點,鬼使神差地說了句:“電風扇和女廁所,那不是一次嗎?” “一次也是救命?。 崩顒P華最會順桿子爬,順勢拍上了小海的肩膀。 小海無奈地舉手投降:“停,別跟我貧嘴兒,先老實交代,你把我的房子到底怎么了?” —————————————————————————— 小海的那套公寓,交到李凱華手上已經是第八個年頭了。 最初的那些年倒是真的沒出過什么大事。 寶靈街地段雖然不錯,但是周圍環(huán)境老舊,大多住著上了年紀的老人,來租房的以年輕人居多,連叫個外賣都不如別地兒方便。 李凱華替兄弟打理房子,生怕毀了兄弟的老家,寧愿租客給的錢少點兒,也不愿惹來那些糟心事鬧心。 第一年開頭,他就從家里拿了錢打給小海,只說房子已經租出去了,讓他不要擔心。 可實際上,他挑剔得很呢。那會兒剛進公司,每天被他爸打壓,磨得沒了脾氣,非要親自面試來租房子的租客。 連中介都受不了他,背地里吐槽“真當自個兒那房子是個下金蛋的窩呢,還搞什么面試”,他也滿不在乎。 偶爾飯桌上跟父母說起這件事,自打他進公司之后總是鐵著臉的李凱華爸爸,難得夸了聲兒子做得好。 “小海這孩子有志氣,一個孤兒,又被那樣的媽拉扯大,還能一點兒沒長歪,考到這么好的大學。這孩子可教!”李凱華爸爸沉吟,“不過也太有志氣了點。咱們之前想資助他上大學,他也沒肯。這會兒孩子剛工作手頭緊,不管啥時候租出去這房子,先把錢給孩子打過去,讓他日子過得沒那么緊張。這就對了!” 李凱華點點頭,沒說話,心里卻暖洋洋的,挺為有這樣的父母而驕傲的。 他這么慢慢悠悠地找,從年后一直找到過了端午,還真被眼光挑剔的他找到一個合適的租客來。 “第一個租客,是個師范大學畢業(yè),分到寶靈街小學當老師的年輕小伙。在我這兒住了兩個來月,下樓梯的時候摔斷了腿。”李凱華苦笑,“還摔得挺嚴重,直接回老家去了?!?/br> 小海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問:“我家?樓梯?摔斷腿?” 可不是震驚么? 他家老樓以前有半地下室在樓下,他家要爬的樓梯,總共只有半層,十個臺階。 說是二樓,其實就是一樓,比地上高個半層罷了。 這十個臺階,能讓一年輕力壯小伙兒摔斷了腿?這么離奇的事,竟然能被自己遇上了? 李凱華苦澀地點頭。 他那會兒也覺得離奇。但他一向為人豪爽,人家租客小伙兒遇上這么慘淡的事,他大手一揮,押金和租金和退了回去,還跟那小伙兒交了朋友。小伙兒回了老家,隔了一年考上公務員,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可李凱華這邊兒,卻還在為租客的事兒傷腦筋。 第一個租客住了兩個月就跑了,李凱華撓撓頭,自個兒掏錢將樓道里的聲控燈換了個燈泡,靈敏得樓道外跺腳都能亮。 他這才放下心,又開始張羅起了新一輪的“面試租客”,搞得方圓幾百米的中介一看見他抄著手走過來,就騎上電驢跑,點頭道:“李哥,李哥我去見客戶了?。 ?/br> 這一次,從端午等到了中秋,李凱華終于面試到了自己的第二個租客。 家里的老家具們,能處理的都已經處理掉了。新來的租客是兩個畢業(yè)了幾年合租的女孩子。李凱華一向對女生心軟,看著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大手一揮,開車帶著她們倆逛宜家,扛了一車的家具。 “真是……再沒見過我這樣好的房東了?!崩顒P華嘟嘟囔囔地說,“花一下午,累得像條狗,在那兒給人組裝家具呢?!?/br> 茉莉想笑,看著李凱華淚汪汪的眼睛,又只好生生把笑聲憋了回去。 李凱華自覺對兩個姑娘十分上心,還跟兩人處成了好朋友,三不五時拎上點好吃的東西,周末的時候到姑娘這來看看。 他這是第一次當房東,又是兄弟的房子,一百分的上心也不覺得過分??赡闹肋@樣的“上心”落在兩個女孩子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意思在了。 “我這個人粗線條,哪知道她們一個個上來對我好是在爭風吃醋啊?”李凱華愁眉苦臉地說,“人家對我好,我就只好對她們更好。今天收了這個姑娘做的小餅干,我就捎一瓶香水過去。明天收了那個姑娘煮的湯圓,就只要再帶一管口紅。” 他打小就大手大腳,又粗線條,連場戀愛都沒談過,最是不會看眼色的直男,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自己是房東,不好意思占人家房客的便宜。 一直等到后面兩個姑娘大打出手,深更半夜地砸房子,這才把他驚動過來。 “你都不知道,居委會的人半夜一點多給我打電話,開頭就是一句話,說你快點過來吧,你的兩個女朋友打起架來了!”李凱華圓圓敦敦的臉蛋滿是哀愁,“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爸媽問我干嘛半夜拿車鑰匙,我就迷迷糊糊回了句,啊,我兩個女朋友打起來了?!?/br> 嚇得李家父母大驚失色。 逗得李家jiejie樂不可支。 李凱華迷迷糊糊地開著車,趕到了小海的家里,這才知道兩個姑娘這段時間來對他的種種體貼和溫柔,原來是在“爭風吃醋”。他“一視同仁”地對兩個租客“好”,又被當成了欲擒故縱,跟兩個姑娘都不清不楚。這一晚,兩個姑娘不知道又因為什么吵了起來,一下子沒控制好,打起來了。 “這可好,倆人都掛了彩。我送到醫(yī)院去,還都給墊上醫(yī)療費。”李凱華苦著臉,“哪有我這么倒霉的房東……真的是,啥都沒干,我怎么就憑空有了兩個女朋友?你說說,是不是?” 茉莉抱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小海出于多年兄弟情誼,嘴角抽了又抽,到底還是忍住了。 等兩個姑娘傷好,李凱華干干脆脆地把她們請出了小海的公寓。 開什么玩笑?。吭谀睦锎蚣懿缓?,在兄弟的公寓里打架,還見了血?他再不要這樣神經質的人租自己的房子,押金租金都干干脆脆退了。 前后算一筆賬,這租了兩回房子,非但沒有賺來什么錢,反倒把自己零花錢貼進去不少。 李凱華唉聲嘆氣,在飯桌上吐槽干脆不租了。 李家mama漂亮的丹鳳眼一揚:“小海那孩子可是個要強的,要是哪天回家去房子那看看,發(fā)現壓根沒人租,錢是你給他的,你讓他怎么想?” 李凱華一噎,筷子里夾著的那塊紅燒rou都不怎么香了,只能唉聲嘆氣地出了門,又開始在中介的房子里面蹲起點來。 這一等,又等到了國慶。 快到年底,來租房子的人越來越少。李凱華將自己的標準一放再放,這次面試到的人看起來倒挺靠譜的。 “說是兩母女,可是我卻只見過mama,沒怎么見過女兒?!崩顒P華猶豫道,“mama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圓圓胖胖的。面試的時候也很爽快,說要一年一交,很快就掏錢了?!?/br> 兩母女,圓圓胖胖的母親。 茉莉和小海都沒有說話,兩個人卻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少蕓和趙思,默默看了看彼此。 李凱華一向粗線條,沒注意到小海和茉莉的神情。 他總算遇上這么一個看起來還挺靠譜的租客,收了租金就撒丫子逃,生怕人家聽說了之前發(fā)生的事兒又反悔了。 沒想到隔了兩個多月,眼看就要年底,這套房子卻再也沒出過一丁點兒亂七八糟的事。 “我那會兒就想,總算是之前吃過的苦都有了回報。之前給我安排了那么多討人厭的房客,總算輪到了這次這靠譜的租客呢。”李凱華撓頭,心有余悸,“老實說,放這兩次之前啊,我肯定不愿意把房子租給這兩母女?!?/br> 他理想中的租客,要么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自個兒一個人住一套房,生活干凈又上進,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雜事兒,也不會麻煩人。 哪知道第一次偏偏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摔斷了腿。 要么就是合租的小姑娘們,臉皮薄,愛干凈,不會拖欠租金。 哪知道第二次偏偏是臉皮薄愛干凈的小姑娘們大打出手,差點把房子都砸了。 這等到了第三回 ,李凱華頗有點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感覺,知道小伙子未必靠譜,知道小姑娘未必省事,看見這兩母女,就覺得各方面都挺不錯的,這才放下了心,一簽就簽了三年的約。 “她們說要租三年,我也就同意了?!崩顒P華嘆氣,“現在回想起來,可真是后悔?!?/br> “怎么說?”小海眉梢不動,眼神微蕩,“她們給你添麻煩了嗎?” 李凱華一拍大腿:“哪能?。∥易詈蠡诘氖?,就是當初沒跟她們一上來就簽個五年的約!這么好的租客真的是哪里找啊,又不拖欠租金又省事,三年到頭沒找過我一次麻煩,連家電都沒有壞過一個!” “等交房的時候啊,房間里面干干凈凈,連墻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那個阿姨還特別不好意思地跟我說,有幾件家具她們自己換成了新的,這次搬家就不帶走了,全留下送給我了!” 哪有這么靠譜的房客? 李凱華握著胖阿姨的手,恨不得再求她多住上兩年。 小海忍不住,輕聲詢問道:“……難道她們在這里住這么久,就沒有發(fā)生過哪怕一件比較奇怪的事嗎?” 李凱華對小海問出這個問題有些詫異似的,看了他兩秒,皺著眉頭搖搖頭,說:“……就有一年春節(jié),我想著不知道她們兩個人回老家了沒有,過來看看?!?/br> 那晚下了雪,他特地沒有開車。晚上家里人吃飯喝了點酒,他在雪上走著也不覺得冷,手里還拎著李家mama做的醬肘子,想著要是租客沒有回老家,就給租客送上一點嘗嘗。 冬夜的城市本就寂靜,過年期間,除了遠方郊區(qū)偶爾響起的炮竹聲,整個城市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樣。 那紫紅色的櫻花樹,在夏天里自然看起來很美,提供了一樹樹的陰涼。可是放到冬天,膨大的樹冠上綴滿了沉甸甸的雪,從樹下走過的時候時不時會落下來些許,有些冰冷的雪順著敞開的領口跌進衣服里面去,沁人心扉的涼。 李凱華瑟縮了下身子,慢慢悠悠走到了小海家的樓梯口。 深夜寂靜,黑洞洞的樓梯仿佛妖怪張開了巨大的嘴,會將每一個踏入的人都徹底吞噬。 李凱華本能地有些害怕。 他一直不太喜歡小海的家,從小海的mama李巧還在世的時候就很討厭。小小的房間局促又壓迫,仿佛承擔了太多本不該屬于這里的怨憤似的。 他打了個寒顫,抬頭看了眼隱約透出點亮光的窗口,這才下定主意抬腳上樓。 李凱華一手拎著醬肘子,一手砰砰地敲門。 “阿姨,在家嗎?我是房東小李,來給你們送點年貨!” 他在門外,隱約看得見門縫底下也透露出橘色的暖光,可是再敲了半天的房門,卻始終沒有人開。 李凱華等了一會兒,聳了聳肩膀。 各家大約有各家的習慣吧。 這家只有兩母女,也許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并不想外人來叨擾呢?不開門就不開門唄,只要租金按時付到不就好了嘛? 李凱華想開了,便笑笑,朗聲說:“那阿姨,我把醬肘子放門口,先走了啊!” 他便轉身下樓,可是剛走兩步,他又想起一句要叮囑的話,轉身說:“啊對了,您吃不完記得要放冷凍室,能放幾個月!要是放冷藏,一個星期最好就吃完啊!” 可就是他一轉身的瞬間,他看見門邊伸出了一只瘦弱枯槁的手臂,伸手將那醬肘子“唰”地一下抽了進去。 那條手臂留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瘦得仿佛皮包骨頭,一看就能夠捏起來的皮膚,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甚至連手指都瘦弱得仿佛雞爪子,而不像是來自于一個人。 “電視里演的那些骷髏,見過沒?”李凱華輕輕抖了一下,“就是那樣的。” “我那個時候就想,啊,難怪我沒有見過那兩母女里面的女兒呢!這副模樣,肯定是因為生病了才會這樣的!不然怎么會是這樣可怕的樣子?” “人家生病了,所以聽到我在門外敲門才不愿讓我看見嘛,對吧?所以……”李凱華有些猶豫,“這算是很奇怪的事嗎?你讓我回憶的,是這樣的很奇怪的事嗎?” 小海和茉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再望向李凱華的時候卻滿是安慰,體貼地說:“你說的對,這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挺正常的,不需要擔心。” 李凱華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來。 “我就說嘛!她們真是我見過最好的租客了......哈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