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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黃泉路下在線閱讀 - 第127節(jié)

第127節(jié)

    世上還有什么快樂事能比得過榮歸故里?

    以前家里最不受寵、最被忽視,沒人愿意要的女孩子,在那些灰頭土臉的人的映襯之下,顯得那么光鮮亮麗。

    村里的孩子滿是艷羨地圍了過來,她看見讀初中時自己的同學(xué)如今已經(jīng)嫁了人,高聳著肚皮,好奇地打量著自己,便愈發(fā)提高了聲音:“……在學(xué)校里跟幾個同學(xué)一起買了彩票!就我運氣好,福分大,一中就中了兩百萬!”

    旁邊圍觀的人群“嘩”地一聲囂動起來,人人交頭接耳,為這天降的“巨款”而艷羨不已。

    她的臉旁興奮地冒著光,碩大的珍珠耳釘掛在小巧玲瓏的耳垂上,卻莫名有些違和。

    可即便是滿身榮光的、今時今日的李巧,站在她家逼仄的房間里時,卻仍然壓不下心底的煩悶。

    都說人在成年之后,會花費一生的時間去彌補童年時沒能完成的遺憾。

    而原生家庭施加的種種,會像盤旋在頭頂?shù)亩d鷲,直到rou身入土腐化為骨,也久久不會離去。

    李巧覺得自己呼吸不上來。

    無論父母的眼神多么驚異,無論他們的語氣多么討好,甚至帶了巴結(jié)的小心翼翼,她在他們面前的時候都還是渺小得好像一粒塵埃。

    就像當初“被退學(xué)”的自己只敢躲在門背后,連站出來為自己的未來爭論的勇氣都沒有。

    現(xiàn)在的自己,在父母討好地說出“蓋房子”的話之后,也只是順從地點頭,說:“我回去就把錢打給你?!?/br>
    可是在說出這句話之后,李巧又默默地在心底鄙視著軟弱的自己。

    她連午飯都不愿意在家吃,連一分鐘都不愿意多留,連聲說:“我還要去學(xué)校看校長呢?!?/br>
    父親一愣,抬起眼睛瞄她:“看老師做什么?老師生你養(yǎng)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

    李巧這才終于有了底氣,生平第一次頂撞父親,毫不留情地說:“……沒他到家里來勸你們讓我上學(xué),我能把高中讀完?我不讀完高中,能考上大專?我不去上大專,怎么會買彩票?不中彩票,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人家是我們家的大恩人也說得過去!”她連珠炮一樣說,說得父親一個字也不敢回,在她面前第一次低下了頭。

    李巧心里很痛快。

    她站在高中的老校長面前時,臉上掛著最最真誠的笑容。

    一個嶄新的電飯煲被她放在了老校長的桌上,方方正正的紙盒子上印著古怪的符號和偶爾能認出的漢字。

    “這是日本原裝進口的電飯煲,虎牌的!”李巧清脆地說,“上次您來我家的時候還說過呢,您還在等著三姐兒買給您。您別等啦,我來買給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個就大幾千塊錢,趕得上我一年的學(xué)費了。您別說,這電飯煲做飯真的好吃,煮出來的米又白又亮,又軟又香?!?/br>
    老校長默默地看了看她,在心里感慨。

    到底是沒有讀過多少書的孩子啊,連形容一個電飯鍋都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就算是用鄉(xiāng)下的鐵鍋燉一碗粥,又怎么會有“不白不亮”“不軟不香”的大米?

    這次的老校長,沒有像以前那樣笑著調(diào)侃:“有錢也不能這么糟蹋???幾千塊的電飯鍋,我去哪兒找金子米配它???”

    而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手撫在那冰冷又精美的紙盒上,輕聲說:“……我那天說了那么多話,難道你就記住了一個電飯鍋?”

    開開心心興高采烈回鄉(xiāng)的李巧,在回到家里的時候,并沒有去時那么高興。

    笑著感激她的那些人,他們的感激并不能讓她快樂。

    可她渴望聽到的那句感激,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親耳聽見。

    一百多平米的豪華公寓,按照她的要求裝修得富麗堂皇。歐式的立柱分隔開了客廳和陽臺,落地窗前架著金色的欄桿,處處顯露出主人的闊氣。

    她站在窗前,從夕陽西落等到夜幕低垂,也沒有等來她的“李叔叔”。

    窗外剛剛下過小雨,薄薄的云層墜得很低,恍然間如同徘徊在她的腳底。云層之下,整座城市都被她踩腳下,閃爍的霓虹代替了天上不復(fù)存在的星光,在迷霧一樣的云層下閃爍明滅,星羅棋布的馬路上,每一輛穿雨而過的車上,都像是隱藏著一個旁人無從知曉的故事。

    李巧站在這座城市最豪華、最高檔的中心公寓,心底的卑微卻一如既往。

    她一遍又一遍地撥打著同一個電話,一遍又一遍聽同一個女聲說:“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直到后半夜,她在醺醺的酒香中睜開眼睛,摸到枕邊的電話,才終于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溫暖依舊,卻帶了隱隱約約的一點點責備:“……不是告訴過你嗎?晚上不要隨便打電話?!?/br>
    李巧有點委屈,有點傷感:“……晚上下雨打雷,我害怕。”

    那人的聲音一頓,一絲隱隱約約的疲憊溢了出來:“……明晚就來陪你?!?/br>
    在一段不對等的關(guān)系里,不安全感永遠如影隨形,一天天漸變成一只巨大的怪獸,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吞噬。

    李巧越來越心安理得地花著他給的卡,去逛一次商場上身試過的衣服一定要買,仿佛這樣就能證明一個人對自己的真心。

    在那個人口中,他的妻子是早已沒有了真感情的“合作伙伴”,只是為了正在讀小學(xué)的孩子才勉強繼續(xù),維持著面子上夫妻。

    人到中年,生意場上浸潤多年,對付她這么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不費吹灰之力。

    可即使是天真得可怕的李巧,也知道想要長長久久留住一個男人的心,只靠年輕的rou體和姣好的容顏,還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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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是一個看似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周末,可是實際上卻是李巧精心設(shè)置過的,決意攤牌的時刻。

    來做飯的鐘點工阿姨敲開了房門,她抱著“李叔叔”的手臂,懶洋洋地站在廚房邊上。

    阿姨手里拎著一個白色的塑料袋,一尾活魚鮮蹦亂跳,即便被一刀斬去了頭,還在案板上垂死掙扎著。

    李巧最愛吃魚。小的時候過年,桌上一盤鮮魚,分到她碗里的永遠都是魚頭。

    她看著弟弟對著雪白鮮嫩的魚肚大快朵頤,默默地一筷子戳進了魚眼睛。

    今時不同往日,李巧每次吃魚的時候都會站在一旁,看著阿姨毫不猶豫地將魚頭丟進垃圾桶里,于是那些年被忽略被不公地對待的苦楚,仿佛也減輕了一絲似的。

    可是今天的李巧,興致勃勃地抱著“李叔叔”的手臂,卻在魚頭被丟進垃圾桶的那一刻發(fā)出劇烈的干嘔聲。

    她沖去了廁所,抱著馬桶嘔了起來。做飯的鐘點工阿姨最會看眼色,立刻將帶了腥氣的魚收到一邊,體貼地端了一杯水送過來。

    “怎么回事?要不要去看看?”李叔叔眼睛一抬,關(guān)心地說道,“昨天都吃了什么?發(fā)不發(fā)燒?”

    李巧站起身來,接過水來啜飲了一口,卻不回答。

    還是做飯的阿姨笑呵呵地接了一句:“……做生意的老板怎么會像我們一樣細心啊?遇到好事要直說,他才知道嘛!”

    李叔叔眼睛一瞇,目光幾乎立刻落在了她纖弱的腰身上。

    從背后看,她盈盈可握的細腰依然露出完美的輪廓,沒有一星半點的異樣。

    可是如果再往前看去,細心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以往她平坦的小腹飽滿地鼓了起來,像一座神秘的丘陵。

    他的眼神一凜,猛地站起身,揚聲說:“……你懷孕了?!怎么沒告訴我!多久了!”

    鐘點工阿姨嘴巴閉得如同蚌殼一樣,迅速溜進了廚房。

    李巧卻不躲也不避,臉上露出底氣十足的笑容,坦蕩蕩地問:“怎么啦?你不高興嗎?”

    “李叔叔”眉心直跳,卻還壓下自己即將爆發(fā)的脾氣,哄問道:“……不是給你開了藥么?你沒按時吃嗎?”

    李巧笑得春花一樣燦爛:“你不是最喜歡孩子嗎?每次說起你女兒,你都高興得不得了……上個星期五你沒過來,不就是陪你女兒過生日去了嗎?”

    她自己稚嫩的面龐還像個沒長成的孩子,說起這些來,眉間甚至露出些隱隱約約的不平來。

    “這不一樣?!崩钍迨宓恼Z氣越來越溫柔,“你大個肚子多可怕???嗯?你才幾歲啊,怎么能當mama呢,是不是?現(xiàn)在生孩子太早了,我們還沒過幾年甜蜜日子呢,怎么能生個孩子來分走我對你的喜歡,是不是?”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你懷孕這事還有誰知道?嗯?多大了?要不然明天我們找個時間去一趟醫(yī)院,我陪你趕緊把這事處理了?”

    像是一秒鐘都等不及。

    李巧的臉色一下煞白,像受了打擊似的??伤徚司?,臉色又恢復(fù)了正常,捉緊了“李叔叔”的手,溫柔地說:“你不懂。我上周去醫(yī)院查過了?!?/br>
    “我懷的,可是個兒子!”她咬著嘴唇,重音落在“兒子”兩個字上,尤嫌不夠,又特意重復(fù)了一遍:“兒子!”

    兒子,兒子。

    李巧又重復(fù)了一遍,像是掌握了什么真理似的,睜著清澈的眼睛,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他的妻子給他生了一個女兒,也知道他的妻子已經(jīng)年過四十,知道他們很久都沒有感情生活,知道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只是敷衍。

    而現(xiàn)在,她自己的肚子竟然這樣“爭氣”,懷了他的“兒子”!“兒子”!

    在她成長的環(huán)境中,“兒子”就是天,是比貨幣還要值錢的“硬通貨”。

    沒有結(jié)婚的小夫妻一定要等到“兒子”,才能開開心心地去領(lǐng)證,如果沒有等到“兒子”就要一直這樣生下去。

    一個又一個生著女兒的夫妻,寧愿將親生的女兒溺死在水桶里,也要花全家的積蓄從外面買來一個兒子。

    是她無論多么乖巧,做了多少家務(wù),在年夜飯上永遠只分得到魚頭,而弟弟卻可以獨享魚肚子。

    是這樣的“兒子”。

    他的妻子只有女兒。

    而她的肚子里懷著他的兒子,孰輕孰重,不是一眼就應(yīng)該看穿的事實嗎?

    李巧歪著頭,純潔的目光,篤定的語氣,仿佛自己只是說出了“地球是圓的”這樣的公理,在等待著他的夸獎。

    “都四個月啦?!崩钋蓽販厝崛岬兀焓謸嵘狭俗约何⑽⒙∑鸬男「?,“再過不了多久,就能動,就會踢腿了。以后你得多陪陪我,不然我一個人懷著孩子,該多難受呀?!?/br>
    “李叔叔”的目光深沉,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心底竟然涌出少許的后悔。

    所以啊……為什么即使是尋找“第二春”,也該找個心里清楚的,省事的。

    他一時情迷,亂了心思,這下可給自己招惹回來了一個大麻煩!

    他要怎么告訴她,“不明白事理”的那個人是她呢?

    “巧兒,你要聽話?!彼麥厝岬恼Z氣中夾雜了不容置喙的威嚴,“這根本不是兒子不兒子的問題?!?/br>
    怎么會不是兒子的問題?李巧一愣。

    “而是你的身份的問題……”他接著說。

    什么她的身份?她的身份怎么了?她也是清清白白跟了他的!

    “唉,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現(xiàn)在的情況,你還不適合生孩子!”他斬釘截鐵地說。

    生了孩子,就是割不斷剪不開的累贅和麻煩,就是無窮無盡的煩心事,就為另外一個生命負責,不能再棄如敝履一樣隨手扔掉。

    他只是想談一場“戀愛”,從來沒打算過認真。

    “要怎么上戶口?嗯?”他循循善誘,“人家問你孩子爸爸是誰,你怎么辦?”

    李巧眨眨眼睛,毫不猶豫地說:“就說是你呀?!?/br>
    “李叔叔”被嚇出了一后背的冷汗,面上卻還不顯,微微一笑:“咱倆又沒有結(jié)婚,你連準生證都辦不了,把你送到醫(yī)院,都沒人給你接生!聽話,趕緊把孩子打了,回來我?guī)愠鰢嫔弦粋€月,好好休養(yǎng)一下身體。”

    李巧卻在他一句緊迫過一句的勸慰中冷了臉:“我不去!你這么大官,難道不是隨口跟下面的人說一句,就能把這個證那個證都辦出來的嗎?上次讓你幫我弄店鋪的事,你跟我說不要費心以后養(yǎng)我,這次不過辦個準生證,怎么也搞不出來?”

    她的語氣越來越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