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癲小伙與祭品店主起爭執(zhí)，竟成功助警方阻止一場命案”，電視上的新聞欄目選了這么個獵奇標(biāo)題，小海剛往碗里扒了一口飯，看到手機(jī)里的視頻，一個沒忍住笑出聲，咳得滿桌子都是飯粒。

    “哎呀呀，都多大孩子了，吃飯?jiān)趺催€跟漏勺一樣？”茉莉花蝴蝶一樣飄了過來，隨手撿起架子上一塊毛巾，風(fēng)卷殘?jiān)埔粯拥夭磷雷印?/br>
    “jiejie，我來吧?！毙『Ｓ悬c(diǎn)不好意思，一邊接過她手里的毛巾，一邊把手機(jī)遞給茉莉，“你看看，新聞都講了彭允的事。”

    這么巧合的一件事，又遇上這么神秘又詭異的題材，記者們像嗅到了生rou的狼一樣，把這個原本還有些乏味的故事添油加醋，講得是神乎其神。

    茉莉忍著笑。手機(jī)視頻里的彭允已經(jīng)一改之前被嚇得疑神疑鬼的模樣，恢復(fù)了意氣風(fēng)發(fā)，對著話筒唾星四濺，舍如蓮花。

    “……是啊，一開始就是因?yàn)閾炝诉@么個紅包，覺得有點(diǎn)詭異。作為一個有正義感的合格市民，當(dāng)然應(yīng)該調(diào)查清楚是誰在惡作劇啊。如果這個紅包被小孩子們撿去，影響該有多不好？所以我犧牲了自己的休息時(shí)間，主動開始調(diào)查這一個紅包的來歷?！迸碓蚀笱圆粦M，扯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的。

    彈幕里密密麻麻的稱贊聲，還有一條寫著“為了個撿來的紅包能有進(jìn)祭品店的勇氣，不愧是富強(qiáng)民主文明和諧的好青年”。

    “結(jié)果到了這家祭品店，我跟店主倪老頭閑聊之中，知道倪老頭馬上要去送貨，客戶小邱好像非常緊急似的，非要倪老頭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兒親自去送。”彭允豎起一根手指，一條一條地列舉。

    “第一，倪老頭的兒子今天不在家，只有他一個人，所以如果兇手對他動手，很容易。第二，倪老頭年齡大了，連電話都是用得老式的，根本沒有支付寶和微信，收到的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現(xiàn)金。第三，倪老頭在送完貨之后要去采購，身上肯定帶著現(xiàn)金！”

    彭允作出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在這種情況下，我當(dāng)然思考起了這位客戶小邱的動機(jī)了。只需要等到明天，倪老頭就能把紙新郎扎好，他卻連一天都等不得。再一問，倪老頭又說小邱家里最近并沒有什么喪事，我立刻就起了疑心！”

    小海撲哧一聲笑了：“他把自己說得跟柯南似的這么神，怎么就不提自己之前做的夢？他看到那個紙婚禮的時(shí)候嚇得都快尿褲子了，結(jié)果一個字都不提！”

    視頻里的彭允還在夸夸其談，小海卻看得有些憤憤不平。

    “jiejie，明明當(dāng)英雄的人是你，這個彭允卻把所有的功勞都搶去了，你一點(diǎn)都不生氣嗎？”

    茉莉溫柔地?fù)u搖頭，揉了揉小海的亂發(fā)：“他越是這樣說呀，下次如果遇到了類似的事，我就還找他，再好好嚇唬他一下！”

    小海先是一笑，復(fù)又想起什么似的，收斂了笑容：“如果遇到類似的事的時(shí)候，為什么你不能自己出面，告訴大家你做了什么呢？如果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切的功臣都是jiejie你，就算你不是神，大家也會崇拜你的……”

    他的眼睛晶晶亮，深深的崇拜篆刻在清澈的眼神中，讓他的臉都仿佛綻放出了光芒，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他自己一樣崇拜茉莉。

    到底還是個孩子呢。愛恨都是這樣毫無保留的清晰。

    茉莉輕輕嘆息。

    “海，你記住。人并不需要神，因?yàn)槟銈円呀?jīng)是這個世界上最強(qiáng)大的力量?！彼瓜卵垌?，看著自己的雙手，“人之所以塑造神出來，是為了毀滅神，這樣就可以告訴世人，看吧，所謂無所不能的神又算得了什么？”

    “jiejie，你說錯了?！毙『ｍ畛粒骸啊隳茏龅降氖拢瑢?shí)在是太多了?！?/br>
    茉莉淺笑：“可真正做成的人，并不是我，不是嗎？”

    她指指手機(jī)視頻里仍在侃侃而談的彭允，輕輕說：“不論你多么不想相信，最后真正救人成為英雄的，還是他啊?！?/br>
    “環(huán)境再怎么千變?nèi)f化，經(jīng)歷再怎么曲折離奇，最終的選擇……是人來做的，不是么？”

    像是在佐證她說的話似的，彭允手里拿著話筒，得意洋洋地對記者說：“對啊，倪老頭兒不肯聽我的?。∥艺f了不讓他去，他這不就跟我起爭執(zhí)了嗎？我死命攔著他，又怕動作太大把他抻著了摔倒了我還得賠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扎的那個紙房子給毀了，這下他不就沒辦法送貨了嗎？”

    “倪老頭氣急敗壞地報(bào)警，又給小邱打電話解釋，可是電話那端的小邱聽到倪老頭的解釋之后，一個勁兒地說不要緊，又說錢還照付，非不讓他報(bào)警。”

    “那種慌張心虛又威脅的語氣啊，這次連倪老頭兒都察覺出了不對。等警察過來之后，我們把前因后果這么解釋，連警察都覺得里面肯定有古怪！”

    一個情節(jié)有些離奇的未遂搶劫案，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偵破了。警察在欠下巨額賭債的客戶小邱搜出了提前兩天準(zhǔn)備好的尖刀和汽油，進(jìn)派出所兩個小時(shí)之后，小邱便一五一十全部交待了。

    視頻里的彭允舉起了一面錦旗，露出開心的笑容。老倪的兒子滿心感激地遞上了一只厚厚的、塞滿了錢的真正的紅包，于是彭允臉上的笑容便更開心了。

    小海的表情著實(shí)談不上開心，悶悶不樂的關(guān)掉了手機(jī)，合衣躺在洗頭椅上。

    茉莉溫存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說：“……善與惡的界限，原本就不是這么清晰的。一個很愛貪便宜的小人，也許也會有成為英雄的高光時(shí)刻。而一個做了一輩子好事的善心人，也有可能因一念之差而鑄下大錯。”

    “江湖上有個出了名的邪道，陰山十方。里面的人大多作jian犯科，做盡傷天害理的事不得善終?？墒钦l又能知道這個所謂的邪道一開始，不過是一個有執(zhí)念的丈夫，執(zhí)意留下自己已不在世的妻子，殘存人間的渺渺一魄。”

    “是與非，對與錯，寫在紙上人人都明了，可是放在當(dāng)時(shí)，又能有誰忍心苛責(zé)？”

    “一切……都不過是當(dāng)時(shí)當(dāng)刻的選擇罷了?！?/br>
    “至于我……”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輕得像一陣風(fēng)似的，“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動機(jī)到底是善還是惡？我留在這里，又是為了揚(yáng)善，還是作惡？”

    她的語氣少見地傷感。

    一直沉默的小海卻倏地轉(zhuǎn)過身，攥住了她的手腕。

    “jiejie不用這么說?！彼恼Z氣認(rèn)真，眼神依舊清澈，“我雖然年齡小，但也懂得是非對錯。你救了人，這就是最大的善念了，無論你是為了什么而留下來，曾經(jīng)的你又做過什么事，對我來說，現(xiàn)在的你在做著什么，就足夠告訴我你是什么樣的人了?！?/br>
    “你不是問，我怎么知道你的動機(jī)到底是好還是壞嗎？”小海微笑，“那我告訴你答案?！?/br>
    “因?yàn)?，我相信你?！?/br>
    茉莉垂著眸，平靜無波的臉上沒有一絲漣漪。良久之后，緩緩抽開了自己放在床畔的手，說：“睡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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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陽光灑進(jìn)了茉莉洗頭房，小海背上書包，回頭對著茉莉招手，走出了洗頭房的門。

    詹臺就站在門口，看見他出來咧唇一笑：“想好了嗎？”

    小海點(diǎn)點(diǎn)頭，神情冷靜沉著：“最遲今天下午搞定，絕對不會給你添半點(diǎn)麻煩。”

    詹臺揚(yáng)起眉毛，重重拍了下小海的肩膀：“好！”

    他們一個進(jìn)門一個出門，在門口短暫交匯。

    詹臺推開洗頭房的門，看見蜷縮洗頭房一角的茉莉，微微笑了一下。

    “你從哪里找來這么好的孩子？”詹臺笑問。

    茉莉輕輕一嘆：“……找了這么多年，只找到了這么一個人?！?/br>
    她的眼神望向窗外，有迷茫又有感慨，更有少見的nongnong哀傷。

    “可是現(xiàn)在卻總是在想，為什么偏偏會是他？”

    詹臺收斂了笑意：“我以為你不會在乎生死。萬物芻狗，對于你來說本不該有什么分別?！?/br>
    茉莉垂下眼睛，久久：“那你呢？陰山十方的傳人，快意恩仇看淡生死的詹小爺，你又是因?yàn)槭裁?，才會突然這么怕死呢？”

    “你是為了什么，我就是為了什么?！避岳蜉p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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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的小海家，少見地迎來了一個稀客。

    小海的mama驚訝地看著眼前出現(xiàn)的人，眼神在小海和那人之間懷疑地來回打量，半晌后才說：“抱歉啊，家里實(shí)在是太亂了，也沒什么東西好招待你。實(shí)話說，這還是小海第一次帶人到家里來，真是太意外了。”

    李凱華圓圓的臉蛋上鼓起一塊，笑瞇瞇地，用家長們最喜歡的滿滿討好的語氣：“阿姨！您客氣什么呢！能來您家里玩，是我的榮幸呀！”

    “我都跟小海說了好多次了，想來家里玩！聽說您做飯?zhí)貏e好吃，為人特別和善，今天見到您，沒想到您長得還這么漂亮！”

    小海mama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你說你叫什么來著？李凱華？你家住在榮華府？就小學(xué)再往北那個高檔小區(qū)？”

    李凱華點(diǎn)點(diǎn)頭，她臉上的笑意于是更深了些。

    第103章 數(shù)鴨子（一）

    門前大橋下，游來一群鴨?？靵砜靵頂?shù)一數(shù)，二四六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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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嗎？”小海mama仍有些懷疑，目光在自己的兒子和李凱華之間游移

    “那當(dāng)然了！”李凱華斬釘截鐵地說，小小的眼睛滿滿堅(jiān)定的光芒，那語氣真摯誠懇得幾乎連在一旁的小海都信了。

    “這個周末，我爸媽要帶我和小海去帳篷酒店里玩。上次我不是生病了嗎？多虧小海在學(xué)校里照顧我，我爸媽一直感激得不得了，本來過生日的時(shí)候就要帶我們出去的，那會兒太冷了，還老下雨。剛好有個朋友家里帳篷酒店開業(yè)，聽說還能騎馬呢！”

    李凱華掏出手機(jī)，在微博上搜索了一下，果然搜到那家“星座帳篷酒店”的開業(yè)信息。一片廣袞的草原上，數(shù)十頂尖頂白色帳篷仿佛一片森林，圍繞著碧藍(lán)色的泳池，看起來十分豪華。

    “這家酒店的老板……是你爸媽的朋友？”小海mama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

    李凱華重重點(diǎn)頭，圓圓的臉蛋上露出無害的小酒窩。

    都說要講一個令人信服的假話，就一定需要真假交雜。生病是真，酒店開業(yè)也是真爸媽想帶小海一起出去玩也是真的，但他的父母卻并沒有真的打算將小海帶出去整整兩天。

    “放心吧阿姨！”李凱華只差拍著胸脯保證了，“小海跟著我絕對沒問題。您就讓我們一起玩吧！等我們回來了，一定請您到家里吃飯啊！早知道您這么年輕，這么通情達(dá)理，上次生日會的時(shí)候您就該一起來啊，您跟我jiejie一定談得來！”

    小海mama的唇角輕輕勾起，蕩出淺淺的紋路，語氣卻努力維持著不冷不淡：“……他巴不得別人不知道自己有個mama呢，哪會讓我去！”

    小海垂下頭，閉緊嘴巴。

    李凱華卻熱絡(luò)地靠在她身邊，親親熱熱挽住她的手臂：“所以啊，要不這次您也跟我們一起去吧？雖然車?yán)飼悬c(diǎn)擠，畢竟多了一個大人呢，但您要是能來，我就算坐在我媽腿上也樂意??！”

    小海mama終于輕笑出聲：“說什么呢！你都多大了，還坐你媽腿上?！?/br>
    李凱華眨眨眼睛，小海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

    好在她到底還是答應(yīng)了，雖然只是禮貌似的說：“……你們孩子們?nèi)ネ婢褪橇?，我就不用湊這個熱鬧了?！?/br>
    她到底還是答應(y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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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海送李凱華下樓，在樓道口和他告別的時(shí)候，臉色仍然有些凝重。

    李凱華看了看小海，拍拍他的手臂，小聲道：“放心吧，掰扯理由騙家長是我最擅長的事兒了。你媽就算懷疑，明天也不會攔著你的?！?/br>
    “但是……”李凱華咬住了嘴唇，眼睛中滿懷擔(dān)心，“但你真的想好了嗎？這么一走兩天，你媽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放過你的?！?/br>
    小海微笑，握住李凱華的手：“我想好了。我必須這樣做。”

    李凱華仍在擔(dān)心自己的朋友，又輕聲問：“那你……不會不回來了吧？”

    這是什么孩子話？

    小海微笑：“不會的。你忘了？我媽還在這，我家也還在這兒呢?！?/br>
    “就是這樣才讓我擔(dān)心啊……”李凱華瞥了眼小海傷痕累累的手腕，小聲吐槽道，“有的時(shí)候真的搞不懂你，我要是你，有這樣的機(jī)會肯定一跑了之，哪還會回來繼續(xù)讓你媽虐待你??？但是話又說回來，我真的好怕你就這么走了，以后在學(xué)校里誰陪我啊……”

    他嘟嘟囔囔的，神情沮喪。

    小海莞爾，推了推他的后背：“趕緊回家吧?！?/br>
    李凱華點(diǎn)頭，剛往路燈下走了兩步，卻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過身，有些不自然地往小海懷里遞了個小紙包。

    “給你……”他扭捏著說，“上次吃煎餅的時(shí)候，我不是從我媽錢包里拿了好幾百塊錢嗎？后來我跟你挨打，我跟我爸媽坦白，把錢還回去的時(shí)候，自己偷偷藏了兩百塊?！?/br>
    不愧是資本家的兒子，小小年紀(jì)便懂得雁過拔毛的道理。

    “給你……”李凱華不顧小海的阻攔，堅(jiān)持把錢塞到了小海的手里，“出去玩總有花銷，他們說到底都不是你的親人，如果遇到什么事，記得照顧好自己?！?/br>
    小海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靜靜地看著李凱華，眼中閃爍點(diǎn)點(diǎn)，像星河流淌。

    半晌后，緊緊抱住了他。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