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李凱華支支吾吾,眼神像只蝴蝶,在房間里飄來飄去,滿身都是八歲男孩特有的口是心非,連關(guān)心都表達得如此別扭。 “既然這樣,那就玩吧。一起玩一局,試試吧?!毙『N⑿χf。 —————————————————————————— “網(wǎng)上說,先需要一根白色的蠟燭……”小海在李凱華的電腦上敲著字,認真地搜索著。 “來了!”李凱華翻箱倒柜,笑瞇瞇地遞上了一根寫著阿拉伯數(shù)字“8”的粉紫色蠟燭,“上次生日宴燒了一半的?!?/br> 小海:“……” “……還要一根毛筆,最好是狼毫……”小海皺起眉頭,“狼毫是什么?” “來了!”李凱華眼疾手快,啪地一下掏出一根綠色的鉛筆,一端被啃得坑坑洼洼。 小海:“……” “……糯米、綠豆、銀杏水……”小海無語,“真這么復(fù)雜么?那那些高年級的同學(xué)都怎么玩的啊?” 李凱華一向知難而上,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到廚房裝了一碗大米,一把豆芽,又從家里的盆栽里揪了兩片葉子放在塑料盆里端過來。 “總共只能找到這些,這樣成么?”李凱華滿滿期待。 小??戳丝茨前丫G豆芽,想了兩秒:“應(yīng)該……可以吧?!?/br> 兩個人在帳篷里對著坐好,飄著盆栽葉子的塑料盆放在旁邊,粉紫色的生日蠟燭被點燃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們沒有打開房間的燈,只靠著蠟燭燃起的簇簇火光照亮眼前的彼此。 糯米和豆芽交錯著鋪在明黃色的問仙布下,小海拿起那根綠色的鉛筆,猶豫著將手指放在被李凱華咬得掉了漆的木頭柄上。 “準備好了嗎?”小海輕聲問。 李凱華重重點了點頭,緩緩閉上眼睛。 “記住,從現(xiàn)在開始,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睜開眼睛?!毙『5吐曆杆僬f,“如果你睜開眼睛,請來的筆仙就會附身在你身上?!?/br> 李凱華打了個寒顫,將嘴巴和眼睛一樣閉得死緊。 他們冰涼的手指摞在一起,仿佛能從指尖感受到彼此緊張的心跳。 “箕仙箕仙精廬,幸蒙幸蒙真顧。若有若有物憑,魂空魂空答我……” 小海低沉的聲音在小小的帳篷里回蕩,四周平穩(wěn)無風(fēng),安靜得有些可怕。李凱華的手指一直扶在筆上一動不動,保持得時間久了,連手臂都在發(fā)麻。 “……?!崩顒P華哆嗦著說,“要么換你的手指頭在下面,我被壓得怪疼的……” 小海:“……” 無奈地抽出手指,輕輕搭在李凱華的手指上面。 “……海……”沒隔幾秒,李凱華又顫顫巍巍開口。 “又怎么了?”小海無奈。 “我手臂都抬得酸了,到底好沒好???”李凱華癟著嘴,實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瞇起了一只眼睛。透過小小的余光,他清楚地看見兩個人手指下的那根筆,在問仙布的正中央,紋絲都沒動。 “什么嘛!”李凱華不滿,“怎么這個筆仙來得這么慢的?話說,是不是因為你剛剛念的那個什么咒語念錯了?那個箕字真這么讀的嗎?你確定嗎?” 小海眉心直跳:“我確定啦!簸箕的箕嘛,我專門查過……” “那是不是你心不夠誠???不然怎么筆仙不肯來呢?”李凱華哼哼唧唧地甩鍋。 小海無奈:“喂......你自己拿了根花里花哨的生日蠟燭代替白蠟燭,又拿豆芽當綠豆,現(xiàn)在問不到筆仙了,又來怪我的心不夠誠?” 他們面面相覷,撲哧一下笑出聲。 “算啦,這就是個騙人的玩意兒。沒意思,不玩了。”小海微微笑,手指輕輕抽了一下,卻沒能從李凱華的手指下抽出來。 “松手呀。”小海奇怪地掃了眼李凱華,“不是不玩了嗎?怎么還一直按著我呢?” 他眼睜睜看著李凱華的臉色由滿不在乎慢慢轉(zhuǎn)變成了驚恐,圓圓的臉蛋變得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似的。 小海一愣,剛想問他怎么了,就看見他懸在半空的手腕突然開始劇烈的一抽一抽,仿佛手臂的主人正在用盡力量將手往回抽。 小海明白過來了。 李凱華不是不想抽出來——他的手指頭,是抽不出來了。 一根破舊的綠色鉛筆,小海搭在筆桿末端。李凱華的手指搭在小海的手指上,而在那看似什么都沒有的李凱華的手指上方,也有什么東西在用力地按著他。 小海倒抽一口冷氣。現(xiàn)在的他也能感覺到那加諸在筆上的力道了。 明明沒有人在動,他和李凱華都在拼命地將自己的手指頭往回抽,可是那根綠色的鉛筆卻仿佛被什么控制著,一點點地在明黃色的問仙布上挪動起來。 第95章 兔子乖(三) 窗戶緊閉的房間內(nèi),灰色帳篷的頂布被不知何處刮來的一陣陣風(fēng)吹的鼓起,燭光搖曳,讓兩個人的臉在光影之中明滅。他們的手指像被牢牢黏在筆桿頭上動彈不得,呼吸間一層層白霧從口中溢出。 冷,滲人的冷。 李凱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兔子一樣驚慌的紅眼睛不斷瞄著小海,以眼神詢問他該怎么辦。 小海的表情倒還鎮(zhèn)定,深呼吸了一下,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李凱華。 他們原本玩這個游戲就是打算“請筆仙”,李凱華也許只是當成一個惡作劇,但是小海對于這種行為可能造成的后果,是有隱隱約約的預(yù)想的。 既然玩了,就不要怕,還不如干脆玩到最后。 想到這里,小海不再試圖把手指抽出來,整條手臂也都跟著放松,認真想了想,對筆仙問出第一個問題。 “筆仙,你……從哪里來?” 有兩秒鐘的時間,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小海甚至覺得他和李凱華這樣呆呆伸手指的樣子很可笑,但是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那支暗綠色的筆仿佛被黃布之下的另外一只手捏起似的,在問仙布上緩緩地挪動起來。 筆身在顫抖,他們兩個人的手指也跟著顫抖。李凱華緊張得連發(fā)白的嘴巴都在顫抖。 那支顫抖的筆一點點挪到問仙布的正中央,在一個小小的血字上畫了一個圓圈。 “寶?什么寶?”李凱華不解,“為什么筆仙要把寶字圈出來。” 小海略微一想,明白過來:“應(yīng)該是寶靈街。筆仙說……他來自寶靈街?!?/br> 李凱華眼睛一亮,第一個問題被好好地回答,他們身上也沒有發(fā)生任何恐怖的事,看起來這個筆仙并不打算傷害他們嘛! 最初的恐懼過去,他一下子來了精神。 “筆仙筆仙,你今年多大了?”李凱華連忙問。 這次筆仙的反應(yīng)快了很多,迅速地圈了兩個字:“三”,“十”。 “是十三,還是三十???”李凱華嘀咕,眼珠一轉(zhuǎn),又問出了別的問題,“筆仙筆仙,你知道寶靈街小學(xué)嗎?” 筆仙慢慢移到“是”字上,停住不動。 李凱華笑得十分狗腿:“……二年級下學(xué)期的期末考試題,你能告訴我們嗎?” 筆仙像是有些無奈,又從“是”,挪到了“否”上。 小海頗為無奈地瞥了眼李凱華。李凱華嘿嘿笑了兩聲,像找到個能陪著說話的玩具似的,迅速問出一堆其他問題。 “我姐什么時候結(jié)婚???那個邊師兄會不會是我姐夫???” “啊,這個否是不知道的意思呢,還是不是的意思啊?你這么回答,我有點搞不清楚誒。” “我將來會有幾個女朋友?我上了哪個初中啊?上次我問我媽要的新手機,她啥時候心情好愿意給我買?” 李凱華的問題不僅天南海北,還有些無厘頭,有的時候得到個模棱兩可的回答,還會吐槽上一句:“筆仙,我說你這個問仙布上寫的字有點太籠統(tǒng)了,太容易造成誤會了。你要是能直接在白紙上寫字兒啊,咱們就方便太多了……” 小海半是好笑半是無奈地看著李凱華,心里卻突然涌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這個“筆仙”,脾氣也太好了一些吧? 他近一年來耳濡目染,多多少少從茉莉那里聽了一些。徘徊人間不散的異客,大多是因為心里有過深的執(zhí)念。 如果他們請來的,真的是因為執(zhí)念而徘徊在人間的怨靈,為什么會對兩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學(xué)生這樣寬容?他們問了這么多問題,筆仙還耐心地留在這里,又是為了什么呢? 事有反常必有妖。 小海心中一凜,猛地抓住李凱華的手,問出了方才竄上心間的一個問題。 “筆仙,你……是誰?” 綠色的鉛筆如釋重負地微微晃動,仿佛終于等到了這個問題似的。 它緩慢而又堅定地朝著一個漢字挪過去,精準地在上面畫了一個不容置疑的圓圈。 “父?父?”李凱華瞪大了眼睛,看著一動不動的小海驚聲說,“父就是父親,爸爸!小海小海,我們請來的筆仙,原來真的是你的爸爸!” —————————————————————————— 筆仙說自己來自寶靈街。 小海不就住在寶靈街嗎?難道父親徘徊世間不肯走,就是因為心里放不下他? 他的眼眶有些酸楚,一想到他的母親,他幾乎立刻理解了父親留下來的原因。 筆仙說自己三十歲。 小海今年八歲,如果說起年齡來,不是剛好對得上? 筆仙說自己是父親。 這里只有他和李凱華兩個人,李凱華父母雙全,那這個父親,不是只能是他的爸爸嗎? 小海再也維持不住平靜的聲音和表情,為了拼命忍住自己的眼淚,薄薄的嘴唇繃成了一條直線。 “你……是怎么死的?”他一字一頓,聲音抖動得快要破碎。 綠色的鉛筆輕輕慢慢,挪動到了“病”字上。 原來是……病死的。 父親離開他和母親,原來是因為病。 小海有點恍惚,又有些釋然,心理積壓了不知多久的那塊巨石,被這一個“病”字徹底擊碎。 他心神渙散,還來不及問出下一個問題,那支鉛筆卻自己挪動了起來。 “想”。它圈住了“想”字,又停頓了一下,向另外一個字移去。 “護”。是“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