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張老板打了個寒顫:“小孩子不會打麻將……我家六歲的小孫子總是把麻將牌當(dāng)成積木塊,搭成個高塔啊,大炮啊什么的。那天晚上,那張麻將桌上,四散的麻將就搭成了個四四方方的小房子,有模有樣的,里面還拿麻將搭了床,搭了桌子,就好像剛剛有個小孩子在這張麻將桌上玩過過家家似的?!?/br> “卷閘門上了鎖,就算兩個成年人同時往上拉也未必扯得開,更何況是一個小孩子呢?”張老板臉上更加驚恐,“我當(dāng)時就有點害怕,一邊心里求神明保佑,一邊走過去收拾麻將桌?!?/br> “可就在這時,我身后的柜臺上突然又傳來霹靂吧啦打麻將的聲音……剛才在門口玩麻將牌的那個小鬼,好像跑到了我身后?!?/br> 身后到底站著什么,張老板不敢想也不敢轉(zhuǎn)身,他像是被定在了當(dāng)場,動也不敢動一下。 可是柜臺上麻將的噼里啪啦聲只響了一下,就迅速停下了。 像有一陣清冷的風(fēng)從他身邊穿過,張老板渾身僵硬,恍惚間聽到一聲輕笑,接著就看見已經(jīng)被拉起來的卷閘門像被誰撞到一下,不斷地晃動。 張老板這個時候才確定,剛才真的是有一只“小鬼”來到他店里,玩了他的麻將牌,還撞到了他的卷閘門上! 他嚇得渾身哆嗦,顫顫巍巍走到柜臺前面,赫然發(fā)現(xiàn)柜臺上面壘了四只麻將牌。 “東、南、西、北?!?/br> —————————————————————————— “喏,就是這四只。”張老板把麻將牌放在詹臺面前的茶幾上,“找到的時候,兩只麻將正面朝上,另外兩只朝下。” 他指著“東、北”兩張牌。 詹臺了然地點點頭。 “哦,還有一件事?!睆埨习孱澏吨郑瑥膽牙锾统隽艘恢患t布包著的小包裹,“那天晚上,隔了一會兒,我越想越不對,就想去看看我上鎖了的卷閘門到底是怎么被拉開的?!?/br> “我就拿著手機,打開電筒,走到門邊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卷閘門的鎖孔上面,竟然插了一把鑰匙?!?/br> 張老板輕輕地展開紅布:“我還在嘀咕,是不是我自己把鑰匙插在卷閘門上忘記拔,反倒讓別人鉆了空子溜進來捉弄我??墒堑任野谚€匙拔下來,才發(fā)現(xiàn)……卷閘門鎖的明明是好好的。然而插在鎖孔里的這把鑰匙,壓根就不是我家卷閘門的鑰匙……” “道長您看……這鑰匙我不知道從哪里來,也不知道是誰的。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我家里。”張老板把鑰匙放在了詹臺的手心,“您救救我吧,我是不是也像那幾個客人一樣快死了?有沒有法子化解?” 詹臺一言不發(fā),靜靜地看著躺在他掌心的那把黃銅鑰匙。 幾個月之前一串總共四把的鑰匙被從他手中奪走,幾個月后,那串鑰匙其中的一把,又回到了他手中。 第78章 倆老虎(三) 張老板心滿意足地拿著一疊黃紙符從老李家中離開,邊走邊回頭對詹臺連連鞠躬,千恩萬德地感謝著。 詹臺臉色冷漠,順手將張老板交給他的紅包塞到李嫂的手里。李嫂想要推辭不受,他手腕輕輕用力,堅硬如鐵:“嫂子你是我自家人,千萬別跟我客氣。在你家白吃白住這么多天,總得給嫂子買菜錢?!?/br> 李嫂這才收下,心里卻仍有點七上八下:“那個張老板撞鬼的事怎么辦?你能解決掉嗎?” 詹臺微笑,光潔的下巴輕輕一點:“……放心吧。只要他聽我的話搬走,就不會有事?!?/br> 麻將館從來都不是最終的目標,就像趙錢孫李那四個人,只是為了如同東南西北那四張麻將牌一樣,物盡其用。 一旦真相大白,目的達到,就會恢復(fù)往日的平靜。 那把黃銅色的鑰匙靜靜躺在詹臺的掌心,凝聚了肅殺和絕望的氣息,像危在旦夕的人發(fā)出奄奄一息的呼救聲,等待他天神降臨的拯救。 老李接到電話后就往回家趕,在樓下遇見了整裝待發(fā)的詹臺。 “去哪里?”老李問,“麻將館嗎?還是寶靈街?” 詹臺搖頭:“去見趙大。” 黃銅鑰匙叮咚一聲被扔在趙大面前。 趙大初時還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懶散地坐在椅子靠背上,漫不經(jīng)心看了那鑰匙一眼,卻在數(shù)秒之后,如同見了鬼魅一樣轉(zhuǎn)過頭,面露驚恐。 他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由白轉(zhuǎn)青,最終宛如死灰,嘴唇抖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平靜了許久才終于問出一句話來:“這把鑰匙,你是從誰那里找來的……” 詹臺冷冷看著他:“不,應(yīng)該是我問你,這把鑰匙你丟在了哪里?” —————————————————————————— “三十多年前,秦嶺山里面,有個小縣城,叫留壩。留壩北面是山,東西兩邊都是河,依山傍水,聚集了很多世世代代耕種為生的村民。 “山高路險,村民們都將家安在了山下的平地,靠近南邊山谷的唯一出口附近。百年來一直安居樂業(yè),飼雞養(yǎng)豬,過著平淡和樂的生活?!?/br> 夜深人靜,小海側(cè)躺在洗頭椅上,看著茉莉坐在桌邊的側(cè)影,輕輕打斷她:“我記得你講過這個故事的……后來有一年天氣反常,干旱后接著暴雨,遇上泥石流?!?/br> “很多人因為泥石流死去了……有一個沒有死掉的,還到了咱們洗頭店里洗頭?!彼蛄藗€哈欠,越來越困的樣子,說話也含混不清,“……后來那個客人不來了,你墻邊的架子上卻多了個長得古怪的泥娃娃?!?/br> 小海對那個來洗頭的跛子印象深刻。那段時間,茉莉總喜歡拿著丑娃娃過家家。 茉莉轉(zhuǎn)過身,歪著頭,語氣略帶責(zé)備:“哎呀,你還要不要聽故事啦?你自己說睡不著,想讓我講一個故事給你,結(jié)果我講了,你又不耐煩了嘛?” 小海啞然失笑,一手托腮,認真地看著她,語氣沉靜而溫柔:“jiejie,我聽?!?/br> 茉莉清清嗓子,繼續(xù)說。 “那場泥石流之后,村莊被毀了,鳳縣里留下來的人就在留壩北面的山口重新建了一座村莊,叫京陵村。京陵村不像其他世世代代的村莊,人口穩(wěn)定,而是大多由遭了災(zāi)的村民投奔而來。” 那個時候的京陵村還不像現(xiàn)在的村子,年輕人外出打工,留下來的人只有老弱婦孺。 那個時候村莊里的年輕人很多,可是他們既不耐煩像老一輩一樣種地,又沒有便利出行的條件。 “遭了災(zāi)的人,迫不及待想要重塑家園,可是三十多年前哪有什么一夜致富的幻夢啊。遭了災(zāi)來避難的村民很多,村子里耕地卻少。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好在村莊位置不錯,修在國道旁邊、把守進秦嶺的路口,如果南下開往四川,京陵村是必經(jīng)之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亙古不變的道理。京陵村靠著路,全村人……吃路?!?/br> —————————————————————————— 老李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趙大:“……你說全村的人都參與了?” 趙大叼著煙,長長出了一口氣:“嗯。” 詹臺也有些吃驚。 車匪路霸這件事,詹臺從小混跡江湖,又師從無比陰險惡毒的陰山十方,對于這些行徑并不陌生。 幼年時他師父陸老道將茶館開在甘肅,說穿了,他們當(dāng)初的茶館也是家打劫的黑店,害死不知多少江湖同道。 可是全村人通通成了車匪路霸的情況,詹臺倒是第一次聽說。 趙大嘲諷地看著詹臺和老李驚異的表情,譏笑道:“少見多怪!這有什么可奇怪的,以前窮得連飯都吃不起,又遭天災(zāi),誰家沒死幾個人?人命算個屁。有的村子全村出去賣,有的村子全村下海撈,我們村子位置好,讓過路的司機交點水費油錢,又算得了什么?” “天下哪有白修的路?村子總要吃飯,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也是……也是劫富濟貧?!壁w大油膩的頭發(fā)貼在頭皮上,狡猾的眼神像滑膩的蛇。 詹臺再見不得趙大這樣顛倒黑白,呸一聲唾在趙大臉上,一手揪住趙大的頭發(fā),語氣陰狠:“在我面前裝什么孫子?當(dāng)我不知道你們都是些什么狗玩意?” “水費油錢?”詹臺冷哼一聲,冰涼的手指仿佛刀尖,啪啪拍在趙大的額頭,“搶過路司機,讓女人們把人騙進去吃飯,用鉗子把油箱蓋子撬了拿油泵抽油。” “一條死狗放在路中央,不論哪輛小客車經(jīng)過,攔住就說是人家撞死的,開口就要五千塊錢。三十幾年前的五千塊,嗯?哪個司機拿得出來?拿不出來就把人家身上東西扒光,看病救命的錢都一分不留!” “讓自家老婆穿著暴露搔首弄姿,千方百計把過路司機騙到樓上,衣服一扒玩仙人跳,訛上一大筆錢?!?/br> “就算司機心術(shù)正派不上當(dāng),你們也有法子。一盤炒雞蛋收人家一百塊,非說這是秦嶺里面野生的鴕鳥蛋,哪個敢質(zhì)疑你們,全村的人圍上來打得人家滿嘴是血!” “要是遇上路過的大客車,你們就更沒人性了?!闭才_的聲音清冷,可是冷靜的語氣之下卻波濤洶涌,暗含了滔天的憤怒。 “長途大客車上坐著的乘客往往攜家?guī)Э?,如果晚上?jīng)過你們村口,就會被提前搭好的路障木頭樁子給攔下來?!?/br> “月黑風(fēng)高,你們手里拿著棍子,隨便套件衣服,上車就說要choucha證件,讓所有人交錢?!?/br> 詹臺深深吸一口氣,語氣里的陰狠之氣盡數(shù)傾瀉,連隔著桌子的老李都感受到他的怒氣。 “……要是遇上年輕女孩子,你們把人家拖下客車在路邊糟蹋,滿車的人,誰敢伸手施救,誰就被留在車上的用棍子打個半死……” “這叫讓人家留下點水費油錢?” 趙大聽到這里,突然笑了起來,瞇起眼睛望著詹臺:“這位領(lǐng)導(dǎo)對我們這行倒是挺了解啊,以前怕不也是江湖上人?” “你們這種人渣,我見得可太多了?!?/br> 詹臺冷冷一笑,湊近趙大的耳邊:“……你最好祈求自己死在牢里,不然你要是落在我手里,我保證讓你……生、不、如、死?!?/br> 他一把松開趙大,任由趙大如同xiele氣的皮球塌在椅子上。 —————————————————————————— 京陵村里,趙大年輕力壯,又頗有頭腦,身邊聚了一群以他唯首是瞻的小弟。 “……村里年輕人晚上出來活動,白天的時候有的睡覺,有的種地??墒前滋炖锫愤^的車來來往往,每一輛都是商機?!壁w大慢慢說。 “我就讓村里的小孩子去撿牛糞等在路邊。如果見到車經(jīng)過,就往車上砸,砸中了有獎?!?/br> 老李從小長在城內(nèi),對這些事只略有耳聞,疑惑地問道:“牛糞砸車,為什么?” 詹臺頭都未抬,淡淡解釋道:“……如果過路的司機被牛糞糊住擋風(fēng)玻璃,就會停車下來擦。只要停車,就會被騙進旁邊的飯店里去?!?/br> “或者……有些司機開得好好的,被莫名其妙丟了一車牛糞。司機氣急敗壞下車,一看路邊幾個小孩兒,不僅不道歉嘴里還罵罵咧咧說著臟話?!?/br> “哪個司機能忍?一巴掌扇過去,想著給這些沒教養(yǎng)的小孩子一個教訓(xùn)。哪知道他這一個巴掌剛剛揮出去,小孩子往地上一趟倒,路邊就能突然涌上幾十號人?!?/br> 詹臺冷冷道:“幾十號村民圍著司機,說你打死了人家孩子,要償命。不掏個幾千幾萬塊別想脫身?!?/br> 趙大沉默片刻,像是沉浸在往事當(dāng)中,半晌后才開口。 “錢二當(dāng)時就是個半大孩子,那天和往常一樣往過路的車上扔牛糞。晚上快天黑那會兒,他卻匆匆忙忙跑到我家,讓我趕緊去看看。” “說是……出了事。” 第79章 倆老虎(四) 黃昏已過天光半暗,正是村子里面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候。成人們都待在家里安靜地吃飯,直到飯點之后,三三兩兩的村民才會聚在村口打牌或者聊天。 幾個家里無人的半大孩子,在這短暫的晚飯時段無人約束,扔牛糞的游戲已經(jīng)顯而易見無法滿足他們作惡的快樂。不知道是哪個孩子最開始慫恿,他們決定將扔車的牛糞換成路邊常見的黃土塊。 天色漸漸暗下來,他們像獵人一樣蹲守在路旁,遠遠看到車輛即將經(jīng)過,便挑好黃土塊捏在手心。一開始他們挑的石塊都很小,對準了車身砸過去。車速很快,他們并不是每次都能砸中,十次里面只偶爾有兩三次能聽見石塊撞上車身發(fā)出清亮的響聲。 有的司機拉下車窗,沖他們大罵了一聲。他們在路邊笑成一團,半點也不在意。 錢二唾了一口:“……可惜這幫沒膽的孬種不敢下車,不然大大訛他一筆,咱兄弟幾個也有錢,到南邊兒做生意,以后當(dāng)大老板?!?/br> 鄰村廖家村里已經(jīng)有好幾個南下打工的年輕人,還有人做生意賺了大錢,去年一家人還在土炕房里住著,今年就開著一輛白色的切諾基轎車,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村給自家蓋新房。 錢二跟在趙大身后也去看過那車,好不容易撞開圍在車前的人擠進去,手剛剛往車上一摸,就被開車的主人喊開了。 “誰家臟孩子?別把我這車摸臟了!”有人沖錢二吼,推了一把他的頭。 錢二踉蹌著后退,旁邊傳來低低的嘲笑聲。他趁人不注意“呸”地往車輪子的方向悄悄吐了一口痰,又像個獵人似的躲在路邊撿牛糞扔過路的車。 天已經(jīng)將近全黑,有的孩子餓了回家,有的孩子扔累了回家,只余下錢二一個人還在村口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