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姐長嘆：“那怎么辦？我好幾年沒上班，現(xiàn)在每天待在家里，閑得我頭上都快長出草了?！?/br>
    “女人嘛，還是要想辦法搞點自己的事業(yè)?！狈冀愣谲岳?，態(tài)度堅決，“不然在家里說話沒人聽啊。要是老公不聽話，就只能動手揍服，不利于家庭和諧啊?！?/br>
    小海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在一旁看著他們的茉莉托著下巴，笑瞇瞇地說：“我看這哪里是我的事業(yè)，明明就是你們的事業(yè)嘛?！?/br>
    小海倏地回過頭，黑色的眼睛中滿滿認真：“這也是jiejie的事業(yè)。以后你就可以永遠留在這里，開一家又一家的連鎖店。等我長大，就來幫你管著這些店?！?/br>
    多么天真的孩子話。

    像是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小時候都會說的那樣。

    “我以后要當警察。”“我以后要當老師?！薄拔乙院笠攤€宇航員?！?/br>
    沒有哪個成年人會把孩子氣的承諾當真。

    可是她凝視著他無比認真的神情，喉頭卻驀地一哽。

    茉莉緩緩伸出小指，勾住了小海的瘦弱的手指。

    她溫柔低沉的聲音難得有些傷感。

    “說好的，答應(yīng)了我就要做到。一定要好好長大啊，海。”

    ——————————————————————————

    在經(jīng)歷了接連兩次打擊后，芳姐毫不氣餒地對小海和茉莉發(fā)表她下一步更加激進的商業(yè)計劃：

    擴大潛在客戶群。

    “當今社會，最好賺的錢，就是孩子的錢?！狈冀愣分景簱P，“與其吸引高端客戶，不如把精力放在替兒童剪發(fā)上?！?/br>
    茉莉長嘆一聲。

    芳姐卻勝券在握，指揮小海道，“你就是現(xiàn)成的廣告資源。趕緊的，去學校發(fā)動班上同學來辦會員卡，每成功拉來一個新客源辦卡，芳姐我就給你分十塊錢?！?/br>
    “如果你的同學再拉來別的同學，每辦一張卡，你都可以把收到的十塊錢再分五塊出去。每多拉到一個人，你們就都能分到錢哇?！?/br>
    “錢又可以生錢，子子孫孫無窮盡也。一傳一，十傳百，發(fā)動群眾的力量，把我們茉莉洗頭房的銷量傳播開來！”

    芳姐說得唾沫橫飛，小海聽得一愣一愣，順著她的話頭往下接。

    “這就叫……傳……”

    那個“銷”字還沒出口，小海的嘴巴就被茉莉一把捂住，圓溜溜的眼睛滿含警告瞪著他。

    “童言無忌?！彼斐鍪持福瑪[出“噓”的手勢，“再亂說話，當心警察叔叔來把你抓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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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到了這步了，茉莉再不敢放任小海跟著芳姐繼續(xù)“開拓生意”。

    可是在茉莉洗頭房初次受挫的芳姐卻沒有放棄，在家里琢磨了兩日，又有了新的致富手段。

    “要么做微商吧?！彼d沖沖地，“總不能上網(wǎng)寫小說吧，那能賺幾個錢，靠愛發(fā)電……”

    芳姐一開始選擇的生財法寶，是在微信上代購。發(fā)票照片飛機票和一張張對話圖片像流水線一樣被她發(fā)到朋友圈，又接連發(fā)動親朋好友替自己宣傳，連自己爸媽和老公都被她逼著發(fā)了好幾條朋友圈。

    可是還是無人問津。

    她的“廠家直銷醫(yī)美特供高科技自制面膜”掛在朋友圈整整四天，光美顏自拍都發(fā)了二十幾張，可是一個來問價格的人都沒有。

    芳姐不氣餒。

    她照舊每天來洗頭房報道，躺在洗頭椅上滿頭泡沫，仍不忘對小海灌雞湯：“你看電視里都這么說，連談場戀愛都知道，緊要關(guān)頭不放棄，絕望就會變成希望?，F(xiàn)在做生意更是要這樣……”

    小海幫茉莉舉著花灑，好奇地問：“那現(xiàn)在是你的緊要關(guān)頭嗎？”

    芳姐一噎：“……那當然了。我要是再不賣出去，我買的糯米粉啊，黑芝麻啊，就都過期了?！?/br>
    沒錯，芳姐在自制面膜折戟沉沙之后，決定靠著朋友圈賣“手作甜品”翻身。

    她選的甜品，就是賣湯圓。

    “快來嘗嘗吧！”芳姐洗好頭，一身輕松地從白色塑料袋里掏出兩個打包好的飯盒，招呼茉莉和小海來吃。

    晶瑩剔透的湯里漂著一個個又圓又白的大湯圓，湯面上點綴著尤為誘人的淺黃糖桂花?？蓯鄣目ㄍㄉ鬃臃旁谕脒?，看起來可口極了。

    “不錯吧？”芳姐志在必得，“我做湯圓可是盡得我奶奶真?zhèn)鳎阄毒闳??！?/br>
    小海捏起勺子，舀起一只湯圓真想往嘴里送，手肘卻被茉莉不小心碰了一下。

    “撲通”一聲，圓滾滾的湯圓掉進了亮澄澄的湯里，溫熱的湯水濺了小海一臉。

    “啊！這孩子！怎么搞的，快去擦擦吧。”一臉無辜的茉莉推著小海去水池子那邊洗臉，不經(jīng)意地問芳姐，“你這么一碗湯圓，打算賣多少錢呀？”

    “二十塊！”芳姐笑瞇瞇，“不貴，是不是？那還要多虧了我找到了特別劃算的供貨商啊。”

    “喏，做生意，最緊要就是精打細算?！彼f，“我在網(wǎng)上找了好幾家食品店，有一家專門賣快過期的東西，糯米粉黑芝麻都特別便宜。我趕緊買來，趁過期前給做好賣掉，最劃算了?！?/br>
    小海洗完臉，默默坐在桌子前。芳姐再把那碗湯圓推過來，就被他不動聲色地推遠了一點。

    “嘶，你這孩子！”她精明得很，一眼看出小海的動作，輕輕捏了一把小海的耳朵，“臨期有什么不好？又沒有過保質(zhì)期，我們一家子自己也在吃的！我給我老公買蛋白粉，孝敬我爸我媽買老年奶粉，都挑快過期的便宜貨買。”

    茉莉長嘆，小海扶額。

    “做生意嘛，最緊要就是精打細算?！?/br>
    這一指導方針被芳姐貫徹在自己的“手作湯圓”生意當中。

    可是在接連兩周沒有客源，芳姐買的臨期材料通通過了保質(zhì)期，吝嗇如她也不敢拿來做湯圓只能十分可惜地丟掉之后，她終于第一次嘗到了失望的滋味。

    出師未捷身先死，芳姐如同霜打的茄子在洗頭房里貓著，感慨道：“……歷史的洪流中，總是有那么多逆流而上的英雄?！?/br>
    “比如在如今實體經(jīng)濟如此困難的時候，還這樣堅持實業(yè)救國的我本人?！?/br>
    茉莉撲哧一下笑出聲。

    小海瞪大了眼睛：“你？”

    芳姐毫無愧色：“就是我啊?！?/br>
    “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在到達成功之前，我都不會放棄的。”她堅定地說，腦子里有了新一輪盤算。

    無利不起早，人類的本質(zhì)都免不了愛貪小便宜。

    芳姐決定薄利多銷。

    所有購買“手作湯圓”的新客戶，贈送“手作餅干”。隔了兩天，不僅送“手作餅干”，還要繼續(xù)贈送自家新鮮出產(chǎn)的“手作玫瑰酒”。

    “真的是你釀的嗎？”小?？粗奂t色的玻璃瓶子。

    “呵，哪里呀。我家里哪有釀酒的地方?！狈冀銢_他笑了笑，“就那家臨期店，真的很便宜。網(wǎng)上買來，本來打算自己家喝掉的。現(xiàn)在生意一直不好，我就先把它當贈品送出去！”

    她一次買了好幾瓶。透明的玫瑰酒瓶被她擺在家里的窗臺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漸變的淺紅色，美麗得堪比工藝品。

    “真好啊?！狈冀惚е直郏滟澴约簞e出心裁的商業(yè)頭腦。

    家里誰好奇想碰這酒都被她牢牢攔住：“阻人發(fā)財猶如殺人父母，我可說清楚，誰喝我的酒誰偷吃我的餅干，就是跟我過不去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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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志在商界做出一番成就的芳姐，在由p2p網(wǎng)絡(luò)銷售轉(zhuǎn)行踏入食品手工業(yè)兩周后，終于迎來了自己的第一份訂單。

    她剛剛被茉莉從洗頭椅上扶起來吹頭發(fā)。

    吹風機的噪音蓋住了手機的提醒聲。小海坐在桌子邊寫作業(yè)，看見屏幕接連亮起來，這才把手機遞到芳姐面前。

    芳姐激動得險些跳起來。

    “我有新的訂單了！看到?jīng)]，說我有新的訂單呢！一個訂單，要四份黑芝麻湯圓，四份餐具呢?！?/br>
    她皺著眉頭念訂單上的地址：“……鄭莊二號……三號樓，四零五?！?/br>
    地址聽起來十分陌生。

    芳姐打開了手機導航，研究了很久，才猶豫著點頭。

    “從來都沒去過這里呢?！彼匝宰哉Z，“大概……是對的吧?！?/br>
    小海有些擔心，抬眼看著芳姐。

    “你要自己去送嗎？哪有你這樣開這么好的車送外賣的？”

    芳姐點頭：“當然了，我閑在家里又沒什么事，好不容易有個單，才不要讓別人賺快遞費的錢呢。何況我自己去送還能讓他們掃一下我的二維碼，下回繼續(xù)定?！?/br>
    “做生意，要精打細算的呀?！?/br>
    她匆匆出了門。

    “小心一點！”小海滿臉擔心，朝著她的車后喊。

    茉莉站在他的身邊，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會沒事的嗎？jiejie？”他小聲問。

    茉莉有些驚訝，低頭看了他一眼。

    “嗯。就算真的有事，也沒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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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姐的家在市中心，一個十分高檔的豪華小區(qū)里。

    寶靈街在市南，她平時開車過去，即使不堵車也要半個小時。

    這次接的湯圓訂單，地址卻在城北郊區(qū)，離家里很遠的地方。

    路不熟悉，按照導航來走，要穿過一條她印象中已經(jīng)廢棄了很多年的火車鐵軌。

    芳姐以前從來沒有來過城市的北邊。

    她從小時候到嫁人，無論是上學還是工作，甚至是偶爾出門辦事，都從來沒有來過這一半的城市。印象中鐵路以北以前都是紡織城的廠房，后來紡織廠一個接一個倒閉，城北就漸漸荒涼起來。

    雖然是居住了很多年的家鄉(xiāng)，但窗外的景色看起來十分陌生。

    芳姐開車走在路上，仿佛來到另外一個世界似的。

    夜幕漸漸垂下，路燈忽明忽暗，冷清的道路像是被籠罩在一層若隱若現(xiàn)的青紗中。

    她坐在車里，突然感受到一陣莫名的心慌。

    車內(nèi)明明開著暖氣，她的背后卻總能感覺到冷風拂過，順著領(lǐng)口的縫隙往衣服里面攥，像是一只冰涼的手時不時貼上她的背后。

    透明的玻璃上慢慢涌上一層白色的薄霧，讓眼前的路更加模糊。又直又長的道路上偶爾能看見一輛開著大燈飛馳而過的車，道路兩邊的樓房卻大多黑著燈，很多地方畫著大大的紅色的“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