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沈輕唐沒有說實話。 他的每一分表情都經(jīng)過千萬次的演練,有著讓無數(shù)女孩為他傾心的魅力。 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眼,也都在千萬次的培訓(xùn)后,絕不會輕易展露自己的情緒和問題。 曾經(jīng)深夜里,那個愿意敞開心扉的沈輕唐只是曇花一現(xiàn)。 而現(xiàn)在這個滴水不漏的沈輕唐,才是普通人面前的他。 茉莉微笑,沒有再繼續(xù)追問。 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像是個很緊急的電話。她頗為苦惱地看了一眼,對小海做了個手勢,一邊猶豫著接起來,一邊走出了等待室的門。 經(jīng)紀(jì)人和茉莉都不在等待室內(nèi)。 長椅上只坐了沈輕唐和小海兩個人。 沈輕唐有些尷尬,正絞盡腦汁想找些話題來說——卻突然想起來,小海的耳朵聽不見。 七八歲的孩子,清澈的黑眼睛看著他,乖巧又純真。 沈輕唐憐惜地摸了摸小海的頭發(fā),嘴唇囁喏:“真是可惜啊,你聽不見?!?/br> “可是……不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會不會太大逆不道。但是我真是羨慕現(xiàn)在的你,聽不見呢?!?/br> —————————————————————————— “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人說過的秘密。以前沒有,這次也絕對不會?!?/br> “但是我想說的……我想告訴別人的……我想讓所有人都懂我明白我,可我……真的不能說。” 一個秘密在心底埋了十年,埋得快要腐爛掉了,將心底某一塊灼穿無可挽回的大洞。 有的人信不過。有的人雖然信得過,卻絕對也不能說。有的人信得過也能說,可是偏偏不在你的身邊。 沈輕唐靠在墻上,聲音輕得像能散落在風(fēng)里。 “我就想找個人說說心里話,可是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人。” 沈輕唐微笑著看了看乖巧地坐著的小海:“反正你也聽不見,不然就當(dāng)當(dāng)我的小聽眾吧?!?/br> “你知道嗎?”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是多么絕望的感覺,你知道嗎?” 第48章 小螺號(五) 初出道的時候,每一個藝人都幻想著自己會有一天成為大明星,卻從來沒有想過在這條崎嶇坎坷的路上走著走著,越走越遠(yuǎn),越走越難,最終失去的東西竟然會比得到的還要多。 “我看起來是不是很耀眼很光鮮?年輕又有錢,又有很多人喜歡?”沈輕唐垂眸,嘲諷的笑容若隱若現(xiàn),“那是因為喜歡我的人從來都沒有見過我最落魄的樣子……” 他那時候才十六七歲,被一間會忽悠人的皮包公司騙去簽了七年合約。十幾歲的孩子懂個什么,等行李打包好被拉到“宿舍”一看,才發(fā)現(xiàn)二十平米不到的“宿舍”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住了七八個男孩子。 “公司想拉投資,迫不及待想推出一個愛豆組合充門面,天南海北找到這么多人湊數(shù)。大部分人舞也不會跳,歌也沒練過,每天亂糟糟聚在一起,人人都惶恐,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br> 一開始的時候,沈輕唐連床都沒有,怯生生地在客廳墻角找了個角落,隨便扯了一床被子睡在地上,就這么睡了半年。 那時候的阿木,每天晚上就睡在他旁邊。 他靠墻,阿木靠門,兩張鋪在地上的被子間隔一個拳頭的距離,親密得連翻個身都能聽得見。 “一起睡了半年,你以為我們肯定很熟悉了吧?!鄙蜉p唐微笑,“但是其實我們連話都沒說過幾句?!?/br> 公司內(nèi)部總有競爭和淘汰,藝人彼此間防備心都那樣重。 他和他性格都謹(jǐn)慎小心,除了躺在一起睡覺,再不敢有其他交集。 阿木很認(rèn)生,沈輕唐也一樣。 每到夜晚關(guān)了燈,兩人肩并肩躺著,對彼此的呼吸要比對彼此的聲音要熟悉一萬倍。 —————————————————————————— 小公司剛剛出道的不知名組合,哪有什么知名度和銷量,只能靠著一場又一場的公演維持著最初的生計。 舞臺表演為了吸睛,特意設(shè)置了一個別致的空翻環(huán)節(jié)。沈輕唐長得漂亮,一直站在隊形最前面。然而整首歌沒有分配到幾句歌詞,一直站在隊形后排的阿木,要在歌曲快結(jié)束的高潮時,在舞臺中間完成一個干凈利落的倒空翻。 他們每天晚上都有表演,場地各種各樣都有,有的時候在人聲鼎沸的商場表演,有的時候在酒吧中央小小的舞臺表演。 一次又一次空翻,阿木沉默著翻了一遍又一遍,從來沒有抱怨過。 可是有一次,他們在剛下過雨的露天街頭表演,穿著透明雨衣,機械地站在雨中唱著歌。 滿是雨水的青石地,連僅僅站著的時候腳底都會打滑。 阿木卻要在這樣濕滑的場地上完成后空翻。 這一次,他失手了。 舞臺太滑太滑?!芭椤钡匾宦曧懧暫?,阿木從半空中重重摔在了地上,后背著地。 伴隨著寥寥無幾的觀眾的驚驚呼尖叫,泥水四濺,濺上了沈輕唐年輕英俊的臉,瞇住了他琥珀色的眼睛。 可是他們還有舞臺要表演。 直到歌曲結(jié)束,直到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雨中,他們才上前扶起阿木。 沈輕唐伸出手背,擦過阿木滿是泥水的臉頰,小聲問他:“需不需要去醫(yī)院?” 阿木沉默著搖搖頭,連一聲痛都不曾叫。 可是那天晚上,沈輕唐照舊睡在客廳的角落,卻清晰地聽見身旁的那個人不同以往的,急促的呼吸。 阿木躺得筆直,連翻身都沒有。可是如果仔細(xì)聽就能聽見極輕的呻吟偶爾從他口中溢出,處處顯示他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沈輕唐也沒有睡著,皺著眉頭聽了許久,擔(dān)心的心情怎么也放不下。 受傷卻不愿讓隊友看輕,又或者不愿意受經(jīng)紀(jì)人的責(zé)難批評,阿木寧愿自己熬過疼痛的漆黑的夜。 沈輕唐不該多管閑事的。 可他猶豫了很久,到底還是輕輕翻過身,看著阿木直挺挺躺著的身影,。 “很疼吧?”他問,“還是陪你去醫(yī)院看看好嗎?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就咱們兩個人,去看看急診……總可以開點止疼藥的,能好受一些……” 很久的沉默,久到沈輕唐已經(jīng)準(zhǔn)備轉(zhuǎn)過身去的時候,他看見沉浸在黑暗里的阿木極輕極快地點了一下頭。 沈輕唐松了一口氣,嘴角輕輕彎起,上前慢慢扶起了阿木。 客廳的地板上睡著人,他們小心翼翼地避開隊友們,像是做賊一樣溜出了宿舍。 —————————————————————————— 那天晚上他們?nèi)サ尼t(yī)院,就是今時今刻沈輕唐和小海所在的醫(yī)院。 隔了這許多年,人事變遷,故人不再,只有這間醫(yī)院在滄海桑田中屹立不倒,比號稱永不倒閉的銀行還要堅挺。 沈輕唐喜歡這間醫(yī)院,正如喜歡與他過去那幾年有關(guān)的所有細(xì)節(jié)。 “以前哪里有什么移動支付……”沈輕唐笑,“醫(yī)生讓拍片子,我和阿木全身上下搜刮了遍,也沒湊夠錢。” 稚嫩又拮據(jù)的歲月,在回憶里卻依舊那樣美好。 沈輕唐眼中笑意更深:“……好在那幾年,歌手組合還能有點市場。我們出了一首口水歌,被當(dāng)成手機彩鈴火了一陣子,賺了點錢?!?/br> 公司嘗到了甜頭。 他們也從小小的宿舍搬了出來。 兩人一間宿舍,沈輕唐終于有了自己的床。 經(jīng)紀(jì)人挨個詢問誰和誰愿意做兩人間的室友。 問到沈輕唐的時候,他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識便將目光投向了阿木。 而那一刻的阿木,也恰恰在看著沈輕唐。 眼神對視,他們同時笑了。 寂寥歲月里,依賴感隨著時間的增長而一絲一絲愈發(fā)濃厚。 “陪伴也是一種救贖……現(xiàn)在的我,大概永遠(yuǎn)也不會再有這種救贖了。” 那年年末,他們第一次參加商演。十幾個有點名氣的歌手或者組合湊成了一場拼盤演唱會,沈輕唐第一次站上這樣正式的舞臺,緊張得手腳全在發(fā)抖。 阿木站在他身邊,比他冷靜很多,眼神堅定聲音沉穩(wěn),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我們等這一天很久了,不是嗎?”阿木慢慢說,“我們做藝人,準(zhǔn)備一年、兩年甚至五年、六年,不就是為了出現(xiàn)在人群面前?觀眾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是空翻摔倒,我也寧愿在觀眾面前。” 偶像的使命就是被人認(rèn)可,每個人都期盼著站在人前的這一刻。 沈輕唐的心情漸漸鎮(zhèn)定,臉上表情也逐漸堅毅,肩并肩站在了阿木的身邊。 他們站在舞臺下的升降機上,伴隨著歌曲前奏,升降機慢慢升起。 眼前的燈光是這樣耀眼,更顯得舞臺以下漆黑一片。 沈輕唐幾乎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手里緊緊握住話筒,等待著前奏結(jié)束的那一刻開口唱歌。 可是就在此時,像是一陣巨力襲來,他腳下一時站立不穩(wěn),竟莫名往前一撲,半個身子吊在了升降機外,險些從升降機上滾下。 舞臺故障了!原本像一片平臺的升降機驟然塌去了右側(cè)的一半!幾個隊友都在突如其來的意外中東倒西歪。 沈輕唐站在隊伍最前面,升降機故障時他首當(dāng)其中,半腳踏空嚇得魂飛魄散,眼看就要摔下去。 可是他的右臂卻被猛然一扯,生痛。 沈輕唐回過頭,看見阿木一手緊緊攥住他的手臂,另外一手仍在左右搖擺,拼命地尋找能支撐的東西。 他明明連自己還沒站穩(wěn),手卻已經(jīng)下意識地拽住了沈輕唐。 人在最危險的那一刻,暴露的才是真心。 沈輕唐心中暖意流淌,借著阿木的力,腳下漸漸站穩(wěn),用力攀住了他的肩膀。 “抓穩(wěn)了?!卑⒛镜吐曊f。 “嗯,到死也不會放手的?!鄙蜉p唐低聲回。 —————————————————————————— 他們越來越熟悉,越來越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