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的臉上立刻浮上笑容。

    茉莉就站在他的床邊不遠處，臉上的表情晦暗難明。

    見他坐起身，她這才上前，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

    “我媽呢？還好么？”小海輕輕問。

    茉莉抽出一張白紙，筆尖在紙上沙沙劃過，寫出一行字。

    “她沒事?！?/br>
    她想了想，繼續(xù)寫：“還是聽不見嗎？”

    嗯。

    小海的鼻尖有些酸楚，忍了一晚上的委屈傾瀉而出，像暴風雨里迷路的燕子終于看見了歸巢。

    “別擔心。”茉莉寫。

    小海沒有說話，小小的頭從枕頭上慢慢挪動，挪到了她放在床邊的手臂上。

    在阿芃面前的鎮(zhèn)定自若，全部化成了在茉莉面前不加掩飾的脆弱。

    冰冷的手臂上感受到了溫熱的眼淚。

    茉莉一下一下地拍著小海的后背。

    一個孩子想要的愛，其實是多么簡單。

    只要一點點的陪伴和安全感，就能夠讓他全心全意地信任你。

    在她的身邊，小海漸漸地又睡著了。

    他聽不見半點外界的聲音，睡得十分安穩(wěn)，呼吸平緩，緊緊皺著的眉頭也松開了。

    茉莉放下了手中的筆，凝視了他片刻，輕輕開口說：“海，以后怎么辦呢？如果她再動手，你該怎么辦呢？”

    她的聲音傷感又絕望，聽起來格外讓人心碎。

    小海聽不見茉莉的聲音。

    可是房間里除了他們兩個，還有另外一個人。

    隔壁床上睡著的沈輕唐，輕輕睜開了眼睛，側身看著茉莉。

    是一對姐弟，弟弟大概七八歲，jiejie看起來也很年輕。沒有家長陪在身邊，看起來很可憐的樣子。

    沈輕唐的心軟得像一灘水。

    他靜靜等了等，輕輕咳了一聲：“……你們，需要幫忙嗎？”

    他突然開口，嚇得茉莉一個哆嗦。

    她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回過頭：“你說什么？”

    沈輕唐抬高了聲音，琥珀色的眼眸溫和地看著茉莉：“我是想問，你們是不是需要幫助？如果缺醫(yī)藥費的話……”

    “不用了……”茉莉微笑著打斷他，垂下眼簾看床上睡著的小海，“錢幫不了我們啊……”

    “真想幫我們的話，你能給他換個mama么？”她淡淡說。

    沈輕唐一愣，卻突然笑了：“要是能夠選擇，我自己也想換個mama。”

    這話說起來有些大逆不道。對著身邊親近的人，經(jīng)紀人也好，粉絲也罷，這些會“招黑”的話都要爛在肚子里，怎么也不能說出口。

    可是在這樣一個晚上，沈輕唐鬼門關走過了一圈面對著兩個同樣可憐的陌生人，卻不由自主打開了心扉。

    “你說的對，錢不是萬能的?！鄙蜉p唐慢慢地說，“這個世界上，錢做不到的事太多了。我剛剛看著你們，還有點羨慕。再有錢又怎樣，躺在病床上的，還不是只有我一個人?！?/br>
    茉莉轉過頭，好奇地打量著他。

    “我看網(wǎng)上很多人說，你是大明星，真的嗎？”

    “嗯?！鄙蜉p唐沒否認。

    “那你是真的因為想要自殺，被送來搶救的嗎？”茉莉又問。

    這個問題有點尷尬，沈輕唐頓了頓，點頭：“是……”

    人人都有好奇心。何況他還有那么點名氣，就更攔不住別人探秘的迫切心情。

    沈輕唐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等著茉莉問他為什么自殺。

    茉莉卻沒有。

    她的確問了問題，可她問的卻是一個出乎他意料的問題。

    “你自殺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什么感覺呢？

    一開始先是疼，像是五臟六腑都被尖刀攪了一圈又一圈，疼得渾身冒冷汗。他咬著床上的枕頭，咬得嘴里猩甜，牙齦都出了血，也沒減緩半點兒疼痛的感覺。

    然后漸漸就不疼了，眼前一陣陣發(fā)黑。他開始做起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里有誰？”茉莉干脆地問。

    這問題實在有些突兀，沈輕唐不由抬起眼睛瞥了她一眼：“夢里有誰呢，我也想知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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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紅大明星沈輕唐自殺未遂的消息，先是凌晨時分在粉絲群內部流傳，又在清晨四點的時候被公司證實，引爆了整個網(wǎng)絡。

    天還未亮，小海就被茉莉輕輕拍了起來。

    “我們快點走吧，再不走，估計就走不掉啦。”茉莉笑瞇瞇地舉起寫了字的白紙，給睡眼惺忪的小?？?。

    小海揉著眼睛，跟在茉莉的身后，剛一出病房門就被門外的陣勢震撼到了。

    昨晚只有四五個黑西裝守著的急診留觀門外，現(xiàn)在被十幾個穿著黑衣服的保鏢守得水泄不通。焦急的醫(yī)院保安正在和保鏢們大聲爭執(zhí)，有病人家屬也站在門口，一邊看熱鬧一邊吐槽大明星擺架子，浪費了醫(yī)院的公共資源。

    醫(yī)院門口更是恐怖，雖然天還黑著，不僅有舉著相機圍堵的記者們守在入口，更有心系偶像的粉絲們聚集在醫(yī)院外，見到茉莉和小海出來一擁而上，詢問醫(yī)院里面的情況。

    “哇……”茉莉感慨，“這一次沈輕唐沒真的死，都這么多人來。等下一次沈輕唐真的死掉了，豈不是整間醫(yī)院都要被踏平？”

    她嘀咕了半天，身邊的小海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茉莉這才反應過來，抱歉地說：“啊，海啊，對不起，我忘記你現(xiàn)在聽不見了?！?/br>
    “可是……真是幸好現(xiàn)在的你，聽不見呢?！?/br>
    第45章 小螺號（二）

    天光大亮，沈輕唐靜靜靠在枕頭上，看著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

    一整個晚上沒有睡著，他輕輕嘆了口氣。

    即便是吞了一百來片安眠藥，又被洗胃折騰了半個晚上，他仍然逃不過失眠的折磨。

    門口爭吵的聲音漸漸小了些，他的經(jīng)紀人一把推開房門，沒好氣地走過來。

    “公司對外的口徑是說你失眠，吃安眠藥的時候不小心吃多了……”

    沈輕唐嘲諷地勾勾唇角，“吃多”也一次吃不了一百多片啊，這樣的借口也就哄哄愿意相信的粉絲罷了，圈里人又有誰會相信這樣的解釋。

    經(jīng)紀人皺著眉頭，狠狠捏住沈輕唐的肩膀，語氣中隱含威脅：“......這一次，過去了就算了。但是輕唐你也得想想，如果有下一次，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給你找借口了。我們這些人這么多年為你忙前忙后，你只顧著自己，做人不能這樣自私自利。”

    沈輕唐抬眼緩緩看了他一眼。

    他想說，如果有下次，你更應該擔心的不是我到底還能不能活么。

    可他輕輕笑了一聲，到底還是把那句話憋了回去。

    經(jīng)紀人和醫(yī)院協(xié)調之后的結果，是把沈輕唐從一樓的急診留觀室，挪到頂層的“干部療養(yǎng)中心”。

    七樓原本就是療養(yǎng)病房，人少安靜，療養(yǎng)中心24小時有護士值班，只是收費高又不能報銷，普通病人并不愿意去。

    他們不敢把沈輕唐送回家，因為沒有人愿意在家里陪著他，又實在是害怕他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又發(fā)生什么意外，所以寧愿把他留在醫(yī)院里，讓護士醫(yī)生看著他。

    經(jīng)紀人略帶了嫌惡，打量著有些逼仄的電梯，和只有兩間病房的療養(yǎng)中心，不滿地對沈輕唐說：“……明明替你聯(lián)系好了同治的國際醫(yī)療部，只要你去住，一切都能安排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為什么非要來這家？”

    這家醫(yī)院既沒名氣也沒有好的環(huán)境，連三甲醫(yī)院都不是。

    可是昨晚沈輕唐疼得額頭上爆出一根又一根的青筋，還在救護車上沖助理喊，無論如何都要來到這里。

    病房不大，但是因為在頂樓采光很好，陽光灑在雪白的床單上，溫暖又靜謐。

    沈輕唐扶著床邊，慢慢坐在療養(yǎng)中心有些破舊的鐵床上。鐵床吱呀發(fā)出一聲奇怪的響。

    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流光閃爍，抿了唇說：“你知道的，我喜歡這里。”

    不僅喜歡，還很熟悉。

    像久未蒙面的舊友，終于有了重逢的契機。

    往日的記憶在似曾相識的環(huán)境里漸漸浮現(xiàn)，他站在這里，宛如還在迷蒙的夢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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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十幾個穿著黑西裝的門神保鏢在醫(yī)院和經(jīng)紀人李姐的反復扯皮之下，到底還是撤走了。

    沈輕唐略微松了一口氣，總是在坐牢的壓抑感，這才漸漸消失。

    小醫(yī)院的療養(yǎng)中心總共才兩間病房，卻返聘了四五位已經(jīng)退休的護士，很悠閑。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病人，恨不得每隔十分鐘就來查看一下他。

    療養(yǎng)中心門前不再有穿著黑西裝的保鏢。

    經(jīng)紀人在病房陪了他半個小時，見到負責任盡心力的護士熱情地一次次推開門，放下心來。她一秒鐘都不愿意多留，站起身拎起包，離開前耳提面命，再三叮囑沈輕唐：“……你可再不要做傻事了，我們和盛大影業(yè)簽過合約，要是你出什么事，你爸媽也得替你賠錢的。你不替自己想想，也該替活著的人打算啊，別連累了你父母，也別連累了我們?！?/br>
    沈輕唐的笑意略斂，卻仍是好脾氣地點頭：“知道了?！?/br>
    他不會再次尋死。

    起碼不會是現(xiàn)在。

    如果他死在醫(yī)院，這些無辜的醫(yī)生和護士還不知道要被經(jīng)紀人或者粉絲罵成什么樣。

    經(jīng)紀人說的話雖然永遠這樣不好聽，卻也總有那么一兩句能恰好擊中他的心。

    現(xiàn)在的他，實在是真的不想再連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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