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鄧亙馨仍在學(xué)校附近打工,每逢周末就要坐車去兼職。晚上回到了宿舍,一個人住在四人間里,連去水房都遇不見一個同學(xué),長長的黑黑的走廊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 空曠無人的校園,總是讓人忍不住遐想聯(lián)翩。 鄧亙馨有一點點害怕。如果舅舅舅媽沒什么特別的打算,她想直接買好車票,去廣東的爸爸那里過年。 她想了想,在年前挑了個時間回了舅舅家,想探探他們的口風(fēng)。 鄧亙馨清清楚楚地記得年前那個晚上。 她穿過狹長的小巷,爬了兩層樓梯,站在舅舅舅媽的門前正準備推門,門卻突然一下打開了。 舅媽正正站在她的面前。 鄧亙馨嚇了一跳,舅媽卻嚇得比她還要狠,一聲短促的驚呼后就捂住嘴巴,直直往后倒。 鄧亙馨伸手拽住她,她反手就在她腕上掐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道:“大晚上的,你想嚇死我嗎?” 鄧亙馨委屈地揉著手腕,卻發(fā)現(xiàn)舅舅拖著一個大箱子,臉白如紙,跟在舅媽的身后。 “這是什么?你們要去哪里?”鄧亙馨自然而然地問。 舅媽的臉色漸漸恢復(fù)正常,若無其事地說:“沒事,去學(xué)校送點東西?!?/br> 鄧亙馨沒多想,下意識便伸手,去幫她舅舅拖箱子。 哪知道舅媽啪地一下打開了她的手,碰都不讓她碰一下。 “快點回學(xué)校吧,這里不用你幫忙。”舅舅沉著聲音說。 鄧亙馨一愣,嘴唇囁喏,到底沒有說話。 她在那一刻,又被生活中他們偶然流露出的見外和陌生刺痛了。 她沒去想為什么舅舅舅媽不讓她進門,沒去問他們?yōu)槭裁瓷罡胍挂W(xué)校送東西,也沒深究為什么都是去學(xué)校,他們卻不讓她與他們同行。 那時的鄧亙馨,只是忍住心痛乖巧地點點頭,哦了一聲,轉(zhuǎn)身下了樓。 可是如今的鄧亙馨,站在勞卡文的宿舍里,手里握著一只檢測血跡的紫光筆,回憶里那些曾經(jīng)被她忽略的細節(jié)卻一波又一波地涌上了心頭。 “舅媽……”她的臉上寫滿了絕望,“年前那天,你和舅舅從家里搬出去的箱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 “整個寒假,留學(xué)生宿舍里只有你一個人管理。我們家的老樓里有很多鄰居,隔音不好。如果你要做一些……需要避人耳目,需要費時費力,需要鬧出聲響的事……” 再沒有比這棟,獨立的,由舅媽一個人管理的,寒假期間不會有人來住的留學(xué)生公寓,更合適的地方了。 答案呼之欲出。 鄧亙馨顫抖著嘴唇,卻始終不敢說出口。 還是舅媽先輕輕開口。 “馨馨啊,放過你舅舅一條命吧?!彼怪劬Γ八粫r沖動,你忍心看他去坐牢嗎?今天晚上的事,當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好嗎?” 第43章 五分錢(六) “你表哥今年就要結(jié)婚,如果出了這樣的事,別人會怎么看他,他還能結(jié)得了婚嗎?”舅媽的聲音帶了哭腔,“我們?nèi)叶細г谶@一件事上,你忍心嗎?” 鄧亙馨一步步往后退,拼命搖著頭:“舅媽,如今這樣,又能瞞得了多久呢?”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過去憑借著夜色和運氣就能脫罪的年代。校園里面處處都是攝像頭,早已記錄下來他們做過的所有。 就算僥幸躲過了一時,又怎么可能真的脫罪一世? 鄧亙馨的眼中淚光閃爍:“舅媽,我們帶著舅舅去自首吧……一開始根本就不是我們的錯啊。我們在自己家里好好住著,是那個人先上門,是他開口侮辱人的……” 鄧亙馨想得簡單,只是想保住舅舅舅媽的命。 卻沒有想過,一個母親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做到什么地步。 一陣沉默之后。 “唔,馨馨說得對?!本藡屚蝗淮瓜卵酆?,態(tài)度變得十分和緩,“我這就跟你去自首吧?!?/br> 她抬腳,朝她走了一步。 鄧亙馨卻下意識地,朝身后退了一步。 “你在躲著我呢……”舅媽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怎么?馨馨不相信舅媽么?” 舅媽一步步朝前逼近。 鄧亙馨一步步朝后退去。 “為什么往后退?馨馨到底是在擔(dān)心什么?” 只一個動作,昭示著信任的坍塌。 她不相信她,她也并不真的相信她。 寒光微閃,鄧亙馨看見了舅媽藏在袖子里的尖刀。 長長的木柄被磨得發(fā)黑,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見過舅舅站在廚房,高高舉起這柄刀砍在粗壯的棒骨上。棒骨便宜,比起小排來說,吃起來沒有那么rou痛。 舅舅剁完骨頭燉在鍋里,幾個小時后奶白的湯中會冒出無數(shù)細碎的小氣泡,滿屋子都是豬骨湯的香味。 這柄刀是這樣熟悉。 熟悉得她仿佛真的聞到了豬骨湯的香味。 可是這柄刀此刻卻被舅媽高高舉在空中,一邊朝著她步步緊逼,一邊留著眼淚對她說:“你不要怪我……最多再拖半年……等你表哥結(jié)完婚,我就一定下來償你的命?!?/br> 有的路一旦踏上,再也無法回頭。所有為了掩蓋真相而存在的掙扎,最終都不過一場徒勞。 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周末的宿舍樓里一片安靜,即便現(xiàn)在大聲喊叫,也未必來得及。 何況她并不想喊叫。 “我們這些年是怎么待你的……”舅媽顫著聲音,將她逼在了書桌前面。 鄧亙馨定住腳步,輕輕閉上眼睛,靜靜等待刀鋒入骨的那一瞬間。 寂靜的宿舍樓,午間陽光在厚重的窗簾外肆意灑下。 閉上眼睛的她好像聽見了陽光灑下的聲音。 噠……噠……噠…… 聲音越來越清晰。鄧亙馨猛地睜開了眼睛。 不,那不是陽光的聲音,那是腳步聲! 有人正在拼了命地朝她跑過來! 她聽見他穿過空曠的門廳,她聽見他迅速地爬著樓梯,她聽見他大聲喘著粗氣,仿佛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像是振奮人心的鼓點敲擊在心底,讓人憑空萌生無限希望。 她好像能看穿緊閉的門板,看到門后向她跑來的那個人。 鄧亙馨的腦子越來越清明,她猛地推擋住舅媽的手,胳膊上一陣寒涼,像被什么東西劃過。 可她顧不得了。 “勞卡文!我在這里!”鄧亙馨滾進桌子底下,放聲大喊道。 門外的腳步聲明顯停頓了。 片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下更重過一下的撞門聲。 “鄧亙馨!鄧亙馨!”有人在門外喊,撞得薄薄的宿舍木板哐哐亂晃。 舅媽卻置若罔聞,眼眶通紅,蓄滿了眼淚,依舊朝著在桌下旁邊縮成一團的鄧亙馨撲了過去。 刀鋒捅來,鄧亙馨屏住呼吸躲閃。 可就在此刻,門,開了。 勞卡文大口喘著氣,手撐在搖搖欲墜的門框上,驚愕萬分地看著握著刀的舅媽。 “放開她!”他大聲吼,彎下腰,拿出橄欖球場上四分衛(wèi)的架勢,猛地朝舅媽沖了過去。 勞卡文一米九的大個子,全力一擊之下,肩膀狠狠撞上了舅媽的后腰,將和鄧亙馨差不多高的舅媽幾乎撞飛出去,雙膝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頭砰地一下磕在桌腿上。 尖刀脫手,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一圈。鄧亙馨瞅準機會,唰地一下從桌底鉆出,一腳將掉在地上的刀踢遠了。 有人聽見動靜,從樓上樓下跑過來。聚集在走廊的人越來越多,連勞卡文都在用蹩腳的漢語喊著“報警”。 有看熱鬧的人驚呼,有學(xué)生在走廊里喊叫,有人掏出了手機報警。 勞卡文一邊像一座小山一樣壓在舅媽的身上,一邊回過頭來問她是不是沒事…… 明明應(yīng)該是很嚴肅的場景,鄧亙馨卻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 誰會想到人生的際遇會是這樣不可捉摸呢? 誰會想到只不過兩天的時間,她會家破人散,會認識一個從大洋彼岸來的外國人,又陰差陽錯被他救下了性命呢? —————————————————————————— 正值周末下午,茉莉洗頭房里卻很冷清。 小海抱著手臂,一臉不滿地站在門口。 茉莉抬眼瞥了他一下。 “別等啦。她今天不會來了。”她想了想,又說,“估計以后都不會再來了……” 小海皺著眉頭,走回她面前。 “jiejie一開始就不該請人?!毙『5恼Z氣略帶了不易察覺的責(zé)備,“就算忙起來,我也可以幫你啊,干嘛非要花那么多錢去雇她呢?現(xiàn)在說來就不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沒有責(zé)任心……” 茉莉淺淺勾唇,停下了手中動作。 “你呀,好像真的很不喜歡鄧亙馨呢?!?/br> 從茉莉在洗頭房的門前貼上招周末兼職的通知,而鄧亙馨推開門那一刻開始,小海就幾乎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敵意。 茉莉歪著頭,疑惑地看著小海:“為什么?我以為你很喜歡漂亮jiejie呢。” 小海一噎,小聲嘟囔:“……因為她看起來就像個騙子呀……” 哪有鄧亙馨這樣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