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 寒冷的冬天,最容易生病。 小海大病了一場,本來就瘦削的身形更是消瘦下去,巴掌大的孩子臉,竟然能看見鋒利的頜骨。 他安安靜靜靠坐在墻邊的小凳子上,看著桌前玩著泥娃娃的茉莉。 這些天來他更沉默了。以往還能露出的小孩子模樣,現(xiàn)在幾乎再難見到。 對于有的人來說,成長是陣痛。 對于另外一些人,成長是越來越痛。 “jiejie,你這里總是沒有客人,能開得下去嗎?你有錢嗎?”小海突然開口。 孩子大了,漸漸明白了錢的重要。 “沒客人……對我來說是好事呀。”茉莉回過頭,笑著說:“放心,總少不了你一頓飯?!?/br> 她伸手推他:“快,外賣來了,你去拿吧?!?/br> 半地下室,本來也聽不見半點敲門的聲音。 小海將信將疑出了門,打眼就看見穿一身黃衣服的外賣員停下了小電驢。 他接過裝著麥當(dāng)勞的塑料袋,一言不發(fā)回了地下室。 “以后初中畢業(yè),我就來你這里打工好不好?”小海拆漢堡的包裝袋,小心翼翼得像是在拆禮物,“上學(xué)太累了,學(xué)校里的那些人我也不喜歡。” 茉莉眸中波光一閃而過,又極快地恢復(fù)了自然。 “快吃吧,不是說很想吃麥當(dāng)勞么?”她輕輕摸著他的頭發(fā)。 到底是孩子,喜歡吃的東西都差不多。 也到底是孩子,苦惱的事情,原本都應(yīng)該差不多。 那天早上小海起床的時候已經(jīng)頭暈?zāi)X脹,mama急著上班,他一貫懂事,再難受也不敢說,強(qiáng)撐著去了學(xué)校。 體育課踢足球,他硬挺著跑了兩圈,忍不住趴在cao場旁邊的花壇上吐了。 同學(xué)都是孩子,最是沒什么同理心的年齡,嘲笑來得直白又刻意。 小海半跪在cao場的花壇邊,捂著肚子,聽著耳邊或尖銳或厭惡的嗡嗡聲,將他議論得好像一塊行走中的垃圾。 他慘白著臉撐著自己站起來,轉(zhuǎn)身抹一把嘴,就想去拿掃帚清理干凈自己的那堆嘔吐物。 還是保健老師看不過眼,送了他去校醫(yī)院,給了他一杯熱水端在手中。 小海像一抹被放棄的孤魂,孤零零地坐在雪白的床單上,直到手中那杯熱水已經(jīng)冰冷,還沒有看到他的mama出現(xiàn)。 那天下午,他等到窗外能看見夕陽,才等到了被保健老師七八個電話催來的母親。 而她鐵青著臉,領(lǐng)著他回家,卻在門都還沒打開的時候就先兜頭沖他的后腦來了一巴掌。 “知道不舒服不早說!到學(xué)校里去丟我的人!” 她厭惡地看著他,像看一塊早該被扔掉的垃圾。 他默默低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那天晚上他等著她睡熟之后偷偷下樓。 洗頭房的燈果然亮著,房門大開,像有一個人在期待著他的到來。 橘色暖燈,是不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家的溫暖? 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會義無反顧地走進(jìn)來。 何況這不是刀山火海,這只是住了一個年輕姑娘的,有些詭異的小小洗頭房。 —————————————————————————— 小海在家里待了十天,mama每天出門匆忙,連唯一的兒子中午吃什么也不管。 可他也不在乎。 等mama出門,小海默默穿好衣服,徑直下樓,總能看見洗頭房里亮著的暖燈和打開的房門。 茉莉就在這里等著他,有的時候他們什么話都不說,只聽著她哼童謠都能度過一整個上午。 能吃飽,不受凍,不必每分每秒都為挨打而擔(dān)驚受怕。 一個孩子的要求就是這么簡單。 “可你病好了,總要去學(xué)校的呀?!避岳蛲嶂^看他。 小海垂下眼睛,避開她的眼神,放下了手中漢堡,不再吃了。 “哎呀,你這孩子。”她哼了一聲,“忠言逆耳,怎么一點實話聽不得?就算我讓你留在這里,你媽也不肯的呀?!?/br> 她嘟囔著,撿起盒子里的雞塊塞到他嘴里,塞得他連小小的腮幫子都鼓起來。 “我知道你不喜歡你同學(xué)……”茉莉笑瞇瞇的,“不然……我陪你去上學(xué)吧?” 小海眨眨眼睛:“你……陪我?” 她鄭重其事點點頭。 小海呆住了:“可是,jiejie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多少歲了?再怎么著,也不能去上小學(xué)吧?” —————————————————————————— 寶靈街小學(xué)最近風(fēng)靡一種木頭槍玩具,皮筋掛在槍托上當(dāng)成子彈,砰地一下能彈出去好遠(yuǎn)。 李凱華這一陣子在班上是最受歡迎的男孩子,他玩皮筋槍玩得最好,一槍就能精準(zhǔn)地打到高高的樹枝上,驚起一樹灰撲撲的麻雀。 可是今天下午,他明明是對準(zhǔn)樹梢上發(fā)射了皮筋,但是不知道怎么,卻偏偏打中了老師辦公室窗臺上放著的花盆。 褐色的花盆砰地掉在地上,發(fā)出砰的巨響。 原本圍在他身邊的孩子們哄地一下散去了,只剩下李凱華一個人,傻呆呆地看著剛剛推開窗戶的班主任。 —————————————————————————— 李凱華被留堂了。 其他同學(xué)下午三點半就可以放學(xué)回家,他卻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教室里。 班主任原本在教室里陪著他寫檢查,可是快五點的時候卻被教導(dǎo)主任叫去開會,便吩咐他:“快點寫,等下我回來看過之后,你再回家!” 寫作文本來就是李凱華最頭痛的事,更何況要寫一篇三百字的檢查。 李凱華趴在課桌上,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自己的筆,一圈又一圈。 他還不太熟練,每轉(zhuǎn)一兩圈,鉛筆便咚地一下掉落在桌子上。 寂靜的教室中,一聲聲的“咚”,像是不知何處傳來的腳步聲。 冬日傍晚,天黑得早,五點剛過,教室里就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 李凱華一個人坐在這樣的教室里,周圍全是空空蕩蕩的桌椅,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害怕。 第25章 大風(fēng)車(二) 教室里越來越暗,李凱華鼓起勇氣走到門口,拉開了燈。 白熾燈刺啦一下亮起來,越發(fā)顯得教室外的走廊黑乎乎的。 可是掛在墻頂上的風(fēng)扇不知為何,也跟著轉(zhuǎn)動起來,慢慢的,一圈圈。 傍晚的校園,連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只能聽見風(fēng)扇葉呼啦呼啦的轉(zhuǎn)動聲。 冷風(fēng)從頭頂上一點點地灌進(jìn)來,從衣領(lǐng),從袖口,從每一個衣服的縫隙,像rou眼不可見的冰冷小蛇,在他的皮膚表面穿梭。 李凱華坐在座位上,努力集中精力去寫自己的檢查。 可是腦海中卻像有個小小的聲音,總是慫恿他抬起頭來去看頭頂?shù)娘L(fēng)扇。 會不會掉下來?會不會突然轉(zhuǎn)得非常快? 有沒有聽過一個……幾乎每個學(xué)校都有的鬼故事? 一個深夜留堂的同學(xué)自己一個人坐在教室里,房頂上的吊扇卻突然掉了下來,旋轉(zhuǎn)的葉片削掉了他半個腦袋。 滿身是血的孩子在地上爬,凄厲的呼救聲響徹空蕩蕩的教學(xué)樓。 可是沒有人救他。 地上留下了蜿蜒的血跡,黑黑的走廊里最終留下了一具只剩半張臉的尸體…… 李凱華被自己腦海里的小劇場,嚇得魂飛魄散,抖著手收拾書包就想先從學(xué)校跑回家。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人在越緊張的時候,越容易發(fā)生一些“意外”? 手忙腳亂收拾東西的李凱華,突然覺得自己的肚子疼了起來。 那疼痛太難忍,像是尖刀在肚子里攪了幾下,攪出無窮的壓力直奔他屁股上的某一點。 所有的恐懼都被另外一個更基本的需求替代——他想上廁所。 男廁所在走廊的盡頭,要經(jīng)過七八間無人的教室。 李凱華咬著牙,掐著自己的手指頭,拼命抽氣忍著——直到一股不詳?shù)臍馕稄淖约旱纳砗髠鱽怼?/br> 再不去上廁所,等下班主任回來,他會丟臉到死! 小孩子臉皮薄,又正是自尊心強(qiáng)的年紀(jì),李凱華深深吸一口氣,夾著腿站了起來。 一步、兩步、三步,他站在教室門口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這才猛地探出頭。 還好,走廊里沒有什么半個臉的尸體,所有的恐怖都只是自己的想象。 他輕輕松了一口氣,這才抬腳往前走。 可偏偏走廊里的聲控?zé)舨恢隽耸裁疵?,不論李凱華怎么跺腳都不亮。 一間間教室仿佛一個個黑乎乎的洞口,藏匿著見不得人的怪物,張著血盆大口,將經(jīng)過的人一口吞噬。 李凱華連腳步聲都不敢發(fā)出,眼角的余光總是瞥見一個黑影,像是有人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后。 “是誰跟著我呀!”他大吼一聲,給自己壯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