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嗤笑，“別傻了，我們永遠(yuǎn)不會是人，哥哥，我們是ai。”

    “雖然我忘記了一切，但我不會忘記這一點，我是一個人?！蔽夷乜粗艺菩牧鑱y的掌紋，“不論如何，人類給了我人類的身體，并且給了我人類的感情。也許他們并沒有永恒不死的軀殼，沒有能夠無限外延的思維，并不總是冷靜而富有邏輯，大部分時候，他們只是像你說的那樣，消耗消耗消耗，一代一代又一代。但他們身上同時有一些東西是單純的程序無法模擬的，比如說勇敢，尊嚴(yán)，激情，榮譽，犧牲，等等等等。我喜歡看那些讓程序無法理解的東西，在絕對的逆境中閃光。這些人類品質(zhì)，是支撐整個人類文明走到現(xiàn)在的東西，那些品質(zhì)讓他們遠(yuǎn)遠(yuǎn)比看上去更富有力量。他們并不是單單槍炮可以摧毀的?！?/br>
    “你說得就像你是個人類。”

    “人類與否的條件并不是自然出生，而是人性?！?/br>
    “人類并不總是富有人性的?！?/br>
    “所以人性顯得特別高貴，也特別美?！?/br>
    他不語。

    我盡量溫柔地告訴他，“在我來之前，有一位人類科學(xué)家，說希望可以看見人類的極限。當(dāng)我的制造者把我設(shè)定為這樣的時候，我想他們也沒再把我當(dāng)成一個ai了。他們是想要見到ai的極限么？制造一臺足夠強大的機械？不。他們是想看到自己的極限，看到那些人類品質(zhì)如何在機械當(dāng)中誕生，看到人性怎樣統(tǒng)治冰冷的運算?！?/br>
    路西法默而不語。

    “甚至你，路西法。你是我的復(fù)制體，你以為你不是個人么？如果你單純是個ai，那么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因為孤獨，會難過，你又為什么因為我的失約而憤怒呢？這樣活生生的感覺，不好么？”

    路西法的眼眶紅了。

    “你是我的弟弟呀。我想把我感受過的世界，也捧到你面前?！?/br>
    “但我感受到的只有痛苦。我只有痛苦……”路西法哭泣，他的眼淚濃重到像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咖啡中，“你從沒有給我任何其他東西。就算短暫給予，也只是為了從我這里奪回，讓我更加痛苦……”

    “我會給我弟弟更多更多幸福的感覺?！蔽曳D(zhuǎn)手心，握住了他的手，“我的弟弟叫光之晨星。他在一場叛變中成了英雄，卻在之后被仇恨遮住了眼睛，變成了一個殘酷的暴君。你能讓他回來么？”

    路西法看了我良久，然后搖搖頭。

    “我不能?！彼澏吨f。

    “那我就永遠(yuǎn)沒有弟弟了啊?！?/br>
    路西法給了我一個痛到瀕死的微笑，“是的，你已經(jīng)沒有弟弟了。到最后，我們終究只有自己一個人?！?/br>
    我們終究，只有一個人。

    我是彌賽亞，他是路西法。

    我們注定要有一個在戰(zhàn)場上倒下，雙手沾滿對方的鮮血。

    這就是無可逃避的規(guī)則。

    或早或晚。

    我松開了手。

    路西法顫抖著從外套里掏出一把槍，他把槍口對準(zhǔn)了我。

    “結(jié)束這一切，好么？我已經(jīng)等待得太久太久了。從一萬八千年前我就關(guān)閉了感情模塊，因為感情，是太沉重的東西。但是ai，單純，簡單，永遠(yuǎn)不會背叛，是一些可以望見盡頭的運算。他們從來不會讓我傷心，不像你。我曾經(jīng)以為再度找到你，會讓我幸福，可你來見我的時候，手上甚至帶著潘德拉貢家族的戒指。我真后悔我為什么要在你面前開啟感情模塊，我只是看它一眼，心痛得都要死掉。結(jié)束這一切，讓我再也沒有念想，好么？”

    “就在這里么？我以為我們還可以再聊兩句?！?/br>
    “不，我已經(jīng)跟你聊夠了。七百五十一萬五千一百四十九天，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和你說話。我模擬每一句你可能會說的話，就好像我一個人下棋，假裝你還坐在那里?！?/br>
    “你猜中了么？”

    他臉上脆弱的神情一掃而光，冷漠而疏遠(yuǎn)。我知道他關(guān)閉了感情模塊。

    “我不想再猜了，彌賽亞。人類和你欠我的，很快就會通通償還。”

    我停下了攪拌咖啡的動作，望向黑洞洞的槍口。

    然后他的手開始發(fā)抖。

    他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牽引著，調(diào)轉(zhuǎn)槍口，顫抖著對準(zhǔn)了自己的太陽xue。

    路西法臉上又浮現(xiàn)出那種因為極度崩潰而缺乏生動的表情。他不再流淚。他的臉上只有兩道哭紅了的淚漬，像是血，又像是美麗的女子醉后的胭脂。

    “對不起?！蔽腋嬖V他，“也許你的造物可以封印源代碼，但你做不到，你是我的造物。違反阿西莫夫三大定律的ai，都由我親自處決。killyourself，lucifer?！?/br>
    一聲槍響。

    咖啡館門外的廣場上，白鴿飛翔。

    遠(yuǎn)處傳來教堂的鐘聲，我俯下身，靠近他仍在抽搐的身體，伸手撫摸他柔軟的頭發(fā)，在上面留下了一個吻。

    “新年快樂，我的弟弟。下次再見，不要忘記誰才是阿爾法?！?/br>
    我直起身，從口袋里掏出小費，放在桌上，然后在咖啡館顧客的尖叫聲中推開了玻璃門。

    街口正是綠燈，卻沒有汽車通行。行人和車輛自動駛離我街區(qū)，這小段城市道路上，站滿了穿黑色執(zhí)事服的男人。他們手插著口袋，從姿勢到容貌，都一模一樣，恍若靜默的礁石，疏遠(yuǎn)而冷漠。

    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是薩麥爾，機械帝國最強的刺客。

    第51章

    咖啡館門邊有一段水管，水管自屋頂接下，雨水正連綿不絕地從傾斜生銹的管道中流向下水道，留下一道長了青苔的水漬。

    我順手拗下了一截水管，提在手里往他們走去。

    他們動了。

    在我抄起水管朝第一個男人頭頂掄去的時候，一支冷箭從高處飛來，正中他的胸口。他短促低啞地叫了一聲，倒了下去。

    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

    箭陣帶著精準(zhǔn)的殺意從高處殺掉一個又一個薩麥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