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被掛斷了。

    柔和的燈光、寬敞的空間、搭配和諧的色彩，每一樣顯眼的擺設(shè)都致力于讓來到這里的患者切實得到放松。

    沈淮一手中的話筒輕輕放下。

    他關(guān)掉開啟的電腦，在座機上按了一下重播鍵。

    短暫地等待音之后，兩個人對話的聲音重新響起來：“你好？”

    “嗯——沈醫(yī)生?！?/br>
    “是蘇先生？”

    “不知道有沒有打擾沈醫(yī)生休息……”

    沈淮一十指交叉，注視電話，微微笑著。

    13

    13、第十三章 ...

    “我看見了他。”

    千萬縷明亮的光線從落地窗上射進來，在半空中就折射成七彩的光暈。沈淮一背對著落地窗坐在慣常的位置上，筆尖與白紙摩擦而過，瀉出輕微的沙沙聲。

    “我知道，你牢記了他十五年吧？”沈淮一說。

    “準確地說是十五年八個月二十三天了?！泵髁恋墓饩€盡管從落地窗上毫無遮擋地射入，但在室內(nèi)卻因為高背椅而突兀地形成了一塊陰影。回答沈淮一問題的人正踞于陰影之中。

    “時間也不能磨平你對他的感覺？”沈淮一問。

    “這是劫?！标幱爸械娜苏f，“劫如果有這么容易度過，人就一生太平安康了?！彼穆曇羯陨酝ｎD，很快又低喃，“風澤中孚。中孚。豚魚，吉。利涉大川，利貞。象曰：澤上有風，中孚。君子以議獄緩死?！?/br>
    沈淮一已經(jīng)習慣了自己這位長期病人的額外喜好：“這一卦怎么解釋？”

    陰影里的人輕輕笑了笑：“以誠待人以信處事則吉，心存邪念則兇?！?/br>
    “從心理醫(yī)生的角度，我也建議你這么做?！鄙蚧匆徽f，“你的那位同學在你的描述中，聰明敏銳、果斷堅毅，這樣的人誠心相待會比較好?！?/br>
    陰影中的人不置可否：“但我最近給他卜了一卦。”

    “嗯？”

    “是一卦絕命卦，事多反復，為人孤獨，不諧于俗?！睂Ψ秸f，“我那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非常危險?！?/br>
    “我聽過一句話?！鄙蚧匆徽f，“善易者則不卜?！?/br>
    對方的笑聲里充滿了不以為然：“善易者則不卜？不過是將卜卦融會貫通，看一眼便觀其氣、觀其運、觀其命，舉重若輕、了如指掌罷了！過去或許還有人能說說這句話，現(xiàn)在？實打?qū)嵉氖巧窆??！?/br>
    作為心理醫(yī)生，沈淮一很難就古文化和對方達成統(tǒng)一，他將話題轉(zhuǎn)回到‘他’身上：“卜出卦的后來呢？”

    “后來啊……”對方陷入沉思，“我做了一些事，對方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擺脫危險了?！?/br>
    “那你接下來的打算是？”

    “你有過這樣的感覺嗎？”陰影中的人第一次反問沈淮一，“你明明知道事物對你有害，明明知道努力沒有結(jié)果，你還是無法克制自己——”他的尾音出現(xiàn)顫抖，并神經(jīng)質(zhì)地重復了一遍：“對，無法克制自己，你在很早、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意識到，你有一半的生命因他而存在，你痛苦、煎熬、興奮、瘋狂，全都有他的身影參與其中……這已經(jīng)超越期待，絕不止欲望，或許本來是探索，但在這過程中已經(jīng)發(fā)酵——”

    “對?！彼匝宰哉Z地說，并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在嗅陽光的味道，“他偷走了我一半的靈魂?！?/br>
    蘇澤錦在七點五十分的時候來到沈淮一的住宅外。

    這是一處最近兩年開發(fā)的別墅區(qū)，地段和環(huán)境都還算不錯，但價錢也非?！诲e’。在駕車開進別墅區(qū)的時候，蘇澤錦出于職業(yè)習慣估算了一下這里的價格，發(fā)現(xiàn)要么心理醫(yī)生在國外是一個很來錢的職業(yè)，要么沈淮一也是個跟他一樣的富二代。

    做成云朵狀的路燈將潔白的光線投射在小區(qū)道路上，低矮欄桿內(nèi)的花朵與草木在昏暗的光線下尤為郁郁蔥蔥，當蘇澤錦下車的時候，自動噴水設(shè)備正在為花園里的草木澆水，而亮著燈的別墅里，大門已經(jīng)被打開，沈淮一正站在門前，笑容在光線下幾乎完美。

    “沈醫(yī)生，晚上好?！碧K澤錦沒想到對方對自己的到來這么上心，連忙快走兩步，握住了沈淮一的手，同時打開自己手上的盒子，里面放著的是一把精致的紫砂壺，“一點小禮物，希望你能喜歡?！?/br>
    “晚上好。”沈淮一接過了蘇澤錦手上的盒子，他將紫砂壺從包裝中取出來，并不掩飾自己的滿意，“我們并不是醫(yī)患關(guān)系，蘇先生叫我的名字就好了?！?/br>
    這個時候說這一句話真叫人無法拒絕，不過……蘇澤錦笑起來：“沈淮一？”

    沈淮一并無意見，他輕輕頷首，將蘇澤錦帶入一樓的書房：“我猜你今天來是有什么事想要問我吧？——稍等，晚上想喝些什么？”

    “一杯水就夠了?！碧K澤錦說，他在一張皮質(zhì)高背椅上坐了下來，同時打量自己所處的這個房間：

    這是一個擁有落地窗的房間，窗戶的位置正好對斜對著他的座椅，但此刻對著花園的窗戶正被兩層窗簾牢牢遮住，窗簾前還擺放著一張看上去很舒適的靠背長椅。

    長椅左邊的貼墻位置是占據(jù)有一整面墻的白色木紋書柜。右邊則是一張大的辦公桌。

    書柜上分門別類地塞滿了各種書籍，蘇澤錦一眼掃過去，就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于商學法學以及一些人文科學的書籍。而那張位于落地窗后的大書桌上，擺著臺燈、電腦、記事本、電話，以及一面……

    蘇澤錦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看見了一面破損的鏡子。

    這面鏡子就是他在輪回的最后看到的唯一的多余事件：他跟著沈淮一上到了自己沒有去過的地方，看見這個人在酒店的房間里用力摔下手中的鏡子。

    “你的水。”聲音從背后響起。

    蘇澤錦醒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想得有點投入了。他對已經(jīng)來到身旁的沈淮一笑了笑，在站起來的同時舉了一下剛剛從面前茶幾上拿起的幾枚銅錢：“正德年間的，你還喜歡古董？”

    沈淮一的目光落在蘇澤錦手中的東西上：“并不。不過有時候為了讓病人徹底放松，我會在工作室里備份一些需要用到的東西?！?/br>
    蘇澤錦記起沈淮一說過自己下午有一位客人：“對方喜歡古董？”

    “對古物確實有些偏好?！鄙蚧匆徽f，“他是一位古文化的愛好者，比如易經(jīng)八卦什么的?！?/br>
    蘇澤錦點點頭，將手中的銅錢放回原來的位置，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你桌子上的鏡子是？”

    “你說這個？”沈淮一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這是一面據(jù)說魏晉時期流傳下來的鏡子?！?/br>
    魏晉？魏鏡？魏勁？

    蘇澤錦不由想到自稱地縛靈的某個家伙，心里當下就咯噔一聲。

    他甚至說不好自己是太會聯(lián)想還是太不會聯(lián)想……他這個時候來沈淮一這里就是想找找他陷入輪回的線索，線索現(xiàn)在仿佛是找到了，但問題是，這個線索看起來也玄虛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