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呂仲明又吩咐人把樹林里的火把點上，南岸登時顯露出一副千軍萬馬的勢頭。李靖抱著一膝，坐在樹下，側頭看呂仲明。

    呂仲明過來在他身邊盤膝而坐，說：“聊聊天吧，李靖?！?/br>
    “休想?！崩罹柑鹨恢皇?，擋在側臉前，說：“你再說，我也不會放你走?！?/br>
    呂仲明笑道：“沒關系。我不是要說服你。”

    呂仲明在草地上躺下，枕著自己的手臂，仰望璀璨的星空，說：“李靖，你成家立業(yè)，進唐王府從軍，為的是什么？你的道是什么？”

    “不知道?！崩罹刚f。

    呂仲明道：“不要這么抗拒嘛，小心我給你下個迷魂咒，回家你又要被紅拂罰跪搓衣板了?！?/br>
    李靖：“安身立命，報效國家。”

    “這就是你的道？”呂仲明出神問：“如果沒記錯，你也是出身將門，是么？”

    “我舅舅是韓擒虎，你應當沒聽過?！崩罹刚f。

    “去世了？”呂仲明問。

    “回京述職時病逝?！崩罹复鸬馈?/br>
    呂仲明總是覺得李靖身上有種有別于其余人的親切感，現(xiàn)在想來，或許彼此都是將門之后，從小接受名將熏陶，養(yǎng)成的氣場，只是李靖從軍多年，過得比呂仲明更不容易，氣質(zhì)也更嚴肅。

    “張女俠應該對你寄托了很高的期望?！眳沃倜鬣?。

    “每個人都是?！崩罹刚f：“所以那天在雁門關下時，有點迷茫。”

    “你就沒想過。”呂仲明道：“這輩子打一場漂漂亮亮，無拘無束的戰(zhàn)么？把軍隊當做棋子，在戰(zhàn)場上不顧一切地把所有條件都賭上去，不論勝負，不論死多少，傷多少，不想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去?！?/br>
    “把它當做一幅畫，一首詩?！眳沃倜髡f：“我爹常說，戰(zhàn)爭是一門藝術。”

    “藝術？”李靖沒聽明白。

    “一種很美的東西?！眳沃倜髅济珓恿藙?，朝李靖笑道：“鬼斧神工，造化萬變?！?/br>
    李靖沉默了，呂仲明又說：“投入，忘我?！?/br>
    “我不喜歡殺人?！崩罹复鸬馈?/br>
    “不是殺人。”呂仲明道：“是一次完美的大戰(zhàn)，運籌帷幄，就像用心地去雕一件石雕，或是畫一幅畫，彈奏一首曲子?！?/br>
    呂仲明的話，仿佛在李靖的面前，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他索性也躺了下來，說：“令尊一定是位絕世名將，從他教授我們的簡單技藝就能看出來?！?/br>
    “你也會是的。”呂仲明出神地說：“相信我，用兵之道，千變?nèi)f化，未有常則，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什么？因為這個時候，你就是王。”

    “將軍，雖然每個人都只是在局部作戰(zhàn)，但各自的舉動，卻與整個大局息息相關。，你的眼光不僅僅只有黃河，還有并州，洛陽，揚州，甚至整個天下?！眳沃倜饔终f：“他們對你期望太高，但是你達不到，因為你一直在畫地為牢。你在一個地方作戰(zhàn)，就只局限在這一場戰(zhàn)爭里，沒有想過如何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利用你手中的戰(zhàn)局，來控制整個世界?！?/br>
    “甚至控制距離你千里之外的另一個戰(zhàn)場。”呂仲明笑道：“就像杜伏威攻揚州，而揚州宇文化及頂不住，殺了楊廣北上，逼近李密，李密又逼近洛陽，一事連著一事，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

    “我明白了?！崩罹腹麛嗟溃骸皣鴰?，你去罷。”

    “多謝李將軍?！眳沃倜髌鹕?，朝李靖一鞠躬。

    “多謝國師賜教?！崩罹敢财鹕?，朝呂仲明一躬。

    呂仲明飛起，化作一道金光，朝東邊射去。

    大地上湖泊，沼澤星羅棋布，雪化了，初春時節(jié)，寒風依舊凜冽，呂仲明飛過山川，凍得瑟瑟發(fā)抖，漸漸放慢了速度，及至旭日初升之時，呂仲明拖著鼻涕，終于趕上了玄甲軍的尾巴。

    朝暉下漫山遍野閃著光的白露，玄甲軍猶如蜿蜒的蟻隊，在平原道上穿行，即將離開函谷關，尉遲恭站在函谷關高處，望向西方，看到呂仲明飛來。

    “媳婦？”尉遲恭難以置信道。

    呂仲明哆嗦著飛向關墻高處，尉遲恭忙脫下獸皮外袍，給他裹上。

    “呼……好冷啊?！眳沃倜餮狸P直磕碰，尉遲恭簡直又好氣又好笑，說：“你……”

    “來看看你?！眳沃倜鬟€有點不服氣，說：“走了……”

    尉遲恭看著呂仲明的雙眼，一時間眼眶發(fā)紅，把他緊緊抱在懷里，低頭吻了下去。

    ——卷三·滄海龍吟·完——

    【卷四·霜天曉角】

    65

    65、第六十六回：洛陽 ...

    青山路遠,萬物復生,一騎率領兩千黑甲玄騎,出函谷關,蜿蜒而去。

    呂仲明坐在馬上睡覺，蜷在尉遲恭身前,尉遲恭披風飛揚，率領兩千玄甲軍前往洛陽城去。

    “昨晚上沒睡？”尉遲恭道。

    “唔?！眳沃倜饔X得尉遲恭的盔甲磕人,無意識地扒了扒，尉遲恭便卸下甲胄，拴在馬鞍一側,仿佛看風景般走過綠水青山。

    還有一天路程才到洛陽，呂仲明睡到黃昏時，打了個呵欠，醒了。

    “這是哪兒？”呂仲明莫名其妙，四處看看。

    夕陽西下，尉遲恭讓人在平原上扎營，遠方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山脈，小溪破冰流水，叮叮當當?shù)牧飨聛怼?/br>
    “忘了？”尉遲恭隨口道：“下來走走吧。”

    呂仲明裹著尉遲恭的獸皮袍子，在平原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覺得此地說不出的眼熟。

    “啊。”呂仲明笑道：“想起來了?！?/br>
    這片平原正是他們上次前往瓦崗出使時經(jīng)過的，遭遇李密手下突襲之地，那一天他們在湖邊被程知節(jié)襲擊，尉遲恭還中了毒，眼睛完全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