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仲明沒有顯露太多表情，尋思那書生又是什么身份，方才魏征介紹那是善無畏，在城里他也聽百姓說了，住在這廟里的就是善無畏，想是此間熟客。然而廟中住持又不是他。

    既然與魏征這修道之人在一起，想必該不是敵人才對，呂仲明想到此處，看了善無畏一眼。善無畏道：“我去找些解暑之物給你。”

    呂仲明笑道：“大恩不言謝?！?/br>
    書生進了后間，呂仲明滿腹疑問，又不能提，便站著看那佛像，看看魏征，問：“這位是……”

    “觀自在菩薩?！钡朗拷忉尩溃骸扒智а郏а郾橛^世間一切法，一切苦，千手照拂眾生。”

    “大慈大悲觀自在?！眳沃倜鞯?。

    觀自在那臉龐充滿慈祥，十分自在，呂仲明心里卻是不太自在，這次回來，明明是要找佛教麻煩的，反倒是受了佛教恩惠，跑進來在觀自在眼皮底下偷草藥……

    魏征又道：“小友是何方人士？作何營生？”

    “胸?zé)o大志。”呂仲明一哂道：“成日跟著朋友廝混，沒什么正經(jīng)營生。”

    魏征哂道：“說笑了，小友不似尋常村野之人，想必家世顯赫，若不想說，告知不愿說就是，這么搪塞，卻把魏征也看得小了。”

    呂仲明正色道：“不瞞兄臺說，如今流落世間，倒當(dāng)真是如此，菩薩面前不打誑語?！?/br>
    9

    9、第八回：夜戰(zhàn)

    魏征一楞，繼而若有所思點頭，又道：“莫怪我多管閑事，如今天下大亂，隋家氣數(shù)將盡，小友若想尋一處去，不如我修書一封，薦你瓦崗軍去?！?/br>
    說話間善無畏回來了，三人便在廟內(nèi)席地而坐，善無畏遞給呂仲明一包藥材，內(nèi)里是烏梅，甘草，還有牛膝等藥材，呂仲明便朝懷中收好，也不好白拿，但看善無畏又不像要錢的人，便掏出銅錢，看也不看，手指連著數(shù)彈，錚錚錚錚一連數(shù)十聲，銅錢猶如排著隊般，一個接一個落進香油箱里，聲音悅耳，叮當(dāng)作響。

    魏征大叫一聲好，道：“看不出小友還身懷絕技！”

    呂仲明笑道：“只會這一手。”

    呂仲明知道瓦崗軍遲早也得敗亡，上下不齊心，是瓦崗政權(quán)內(nèi)最大的弊病，沒打算去，也沒打算像秦瓊那樣，為隋朝效命。未來之途怎么走，也不愿受人左右，正尋思要如何婉拒魏征時，只聽善無畏道：“你薦他往瓦崗去，只怕不行。”

    魏征詢問地看著善無畏，善無畏道：“瓦崗有李密在，一山不容二虎，教他如何安身？”

    呂仲明沒想到善無畏對他評價這么高，忙謙讓道：“善先生過獎了?！?/br>
    魏征嘆了口氣，無奈道：“翟讓只是想讓弟兄們活下去，李密……應(yīng)當(dāng)不會在瓦崗久留?！?/br>
    “李密很聰明么？”呂仲明問道。

    善無畏笑了笑，魏征放下杯，答道：“是，不過不是想薦你往瓦崗見李密，而是翟大哥?！?/br>
    呂仲明欣然道：“翟讓，久聞盛名，那就請魏兄為我修書一封?！?/br>
    魏征取了炭條，找了張牛皮紙，邊寫邊道：“實話說，我也不知是否該在瓦崗待下去，大軍眼下已逼近滎陽，心中難以抉擇，是以出來走走，尋訪老友善無畏?！?/br>
    “除了瓦崗軍。”善無畏道：“天下還有何處是容身之所？”

    呂仲明道：“天大地大，自然多的是地方可去?！?/br>
    魏征一哂道：“但能讓一個人安身立命之處，恐怕是不多。”

    呂仲明看著善無畏，發(fā)現(xiàn)他也在沉吟，說來奇怪，自己不過是第一天認識這兩人，卻奇異的，仿佛十分熟稔，就像是多年相交的老友一番?；蛟S這就是父親麒麟說的，有識之士碰在一起時，許多話幾乎是心照不宣，誰也不必多懷疑彼此。

    “世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亂局乃成后，自然會有天降大任之人出面收拾。”呂仲明笑道：“中原歷經(jīng)多年分崩離析，南北兩朝歸于隋，隋一統(tǒng)江山后，不過兩代，魏兄若擔(dān)心再經(jīng)一次三國割據(jù)的局面，則大可不必?！?/br>
    魏征寫完薦信，笑了笑，仿佛在咀嚼呂仲明話中之意，喃喃道：“自該有人出面收拾亂局?！?/br>
    “李密卻不是那個人?！眳沃倜骱攘丝跒趺窚?，沉吟片刻后朝二人道：“李密雖出身顯赫，足智多謀，其人也飽受困苦，然而他為人太執(zhí)著，聰明的人，也容易一意孤行。自楊玄感落敗后，此人便投投走走，一連數(shù)家，有野心，卻無胸襟。瓦崗軍實則只是他稱霸的一個工具而以?！?/br>
    魏征詫異地看著呂仲明，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善無畏道：“那么依呂公子所見，如今天下，誰才是那個人？”

    “未曾顯現(xiàn)。”呂仲明自然不可能去說未曾發(fā)生的秦王之事，畢竟現(xiàn)在局勢，李淵一派還未崛起，只是又喝了口烏梅湯，悠然道：“但要找這么一個真命天子，就要看他為什么爭霸。是為了雄圖大業(yè)，還是為了天下百姓?！?/br>
    “說的是?！蔽赫黜暱趟妓骱蟊愕溃骸氨鞠胨]小友前往瓦崗，為治世盡一份力，如今看來，小友目光長遠，不在各路英杰之下，倒是我……”魏征說完以后笑笑，就要將那張紙撕了。

    呂仲明忙制住魏征動作，笑道：“不妨不妨，給我，說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來日若有閑，正想去見李密一面?！?/br>
    李密野心很大，也非常警惕，魏征又談起瓦崗軍的現(xiàn)狀，呂仲明便漸漸得知，李密已逐漸進入瓦崗的權(quán)力中心，并逐漸架空了一手創(chuàng)立瓦崗的首領(lǐng)：翟讓。三人說了幾句，善無畏又道：“李密此人，只怕走不了多遠?！?/br>
    “嗯。”呂仲明點頭道。

    “天命？時運？”魏征感慨笑道：“他自己倒是相信，天命在他身上。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婉轉(zhuǎn)花園里。”

    呂仲明知道這是亂世之間的歌謠，楊氏當(dāng)滅，李氏將興，然而興的卻不是李密，而是另有其人，便笑道：“天命一詞，大多虛無縹緲，我倒是覺得，什么人，注定了便是什么命，所謂性情決定命運，大抵如此?！?/br>
    善無畏道：“呂公子，此話我們隨口說說也就罷了，出去不必當(dāng)真?！?/br>
    呂仲明點頭道：“這是自然。”

    魏征又道：“聽聞楊廣討伐高麗時，天降異兆，瑞獸降世，足保大隋千年國運，也不知是真是假?！?/br>
    呂仲明笑道：“他素來尊佛，咱們道家這一套，他應(yīng)當(dāng)是不信的?！?/br>
    魏征略覺詫異，問道：“小友也是修道之人？”

    呂仲明隨口一說，便也不隱瞞，點了點頭，說：“家父修道?！?/br>
    善無畏道：“仙山何處？”

    呂仲明答道：“云游四海，居無定所?！?/br>
    魏征笑道：“如今咱們道門式微，佛寺林立，要弘揚道法，只怕是難了?！?/br>
    善無畏笑道：“佛道雖說不同源，實際上都是普渡眾生，為救百姓脫離苦海，又有甚么區(qū)別？”

    “區(qū)別可就大了！”呂仲明道。

    魏征一拍大腿，笑道：“你不懂的。”

    說畢魏征又與呂仲明交換了個眼色，兩人笑吟吟的，赫然將善無畏給排除在外。

    善無畏笑道：“你們道門中，若神仙老祖都還在，為何不照拂著徒子徒孫們些？”

    魏征答道：“清靜無為，順應(yīng)天道則以?！?/br>
    善無畏那話似是隨口一說，呂仲明卻猛然意識到了什么——佛教自南北朝大規(guī)模傳入中原，至今已有數(shù)百年，道門的金仙呢？如果元始天尊還在，怎么會坐視不管，輪到靈寶天尊從后世把自己派過來查問？

    呂仲明臉色有異，善無畏看出來了，問道：“怎么？呂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