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仲明翻身下馬，老僧人便雙手合十，朝呂仲明一禮。

    呂仲明站定，雙手一合，以左右手抱拳，內(nèi)掐子午訣，外作太極圖，朝那老僧人一躬身，同時心念電轉(zhuǎn)，想到無數(shù)個念頭：佛家也并非都是一伙的，自己在玄門內(nèi)被封住一身修為的事，這老和尚知道不？他是誰座下的？

    就在行禮的瞬間，呂仲明又注意到老者似乎實力不強，然而手中的那枚法珠，確實是了不得的法寶，還有身邊帶著的白犬……

    7

    7、第六回：閔公

    白犬一直警覺地盯著呂仲明，呂仲明真身乃是天地神獸，位于食物鏈最頂層，除了兩名父親之外，哪怕是鳳凰玄武，見了都要讓他三分，想必此時那白犬更怕，便不甚在意。

    “老朽替祝阿全城百姓，前來求呂將軍一諾?！蹦抢仙说溃骸吧咸煊泻蒙?，盧明月聚眾作亂，乃是情非得已，天道使然，想必呂將軍也知江山氣數(shù)，此城內(nèi)百姓本是無辜，求呂將軍網(wǎng)開一面，留下全城百姓性命?！?/br>
    呂仲明不知道按照大隋的法令，祝阿城中叛亂，百姓該當如何處置，然而這老和尚話中之意，他是清楚的，隋朝氣數(shù)已盡，犯不著再造殺孽了。

    主帥還沒到，呂仲明尚無法承諾他，便道：“天道不仁，并無好生一說，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待秦將軍來后，我會代為轉(zhuǎn)告，法師請?！?/br>
    那老和尚抬眼，看著呂仲明，頗有點意外，旋即緩緩點頭，城內(nèi)又出來一名婦人，失聲道：“閔公！快回來！與官兵是說不通的……”

    呂仲明此刻方知此人名叫“閔公”，看他蹣跚步伐，又不像哪個大BOSS，便心思復雜地目送閔公回城里去，那頭大狗搖了搖尾巴，臨走時還看了呂仲明一眼。

    呂仲明進了城，只見祝阿縣城內(nèi)一片蕭條之景，凡有農(nóng)夫被盧明月的叛軍抓來做徭役，建筑工事的，見了官兵便作鳥獸散，呂仲明要找個人問話，百姓都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不殺你。”呂仲明道：“我就問個事，閔公是誰？”

    被問到話的農(nóng)夫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閔公是我們這兒的活菩薩，三年前就來祝阿了，住在山上一座破廟里……軍爺您饒命……小的家里……”

    “都回家去?！眳沃倜鞣愿赖?。

    官兵一進來，整座城里都靜了，片刻后秦瓊與羅士信追殺完殘兵，帶領手下兵士進城里來，呂仲明便朝秦瓊分說了此事，羅士信皺眉道：“不抓人，怎么回去交代？”

    秦瓊沉吟片刻，答道：“再說罷?！?/br>
    秦瓊沒有再多問，只是讓二人先休息，又讓手下去接管城防，清查城內(nèi)叛軍，軍營內(nèi)放了飯，呂仲明便揣著兩個饅頭，到哨塔上去吃。

    羅士信正坐在欄桿上，見呂仲明來了，便朝一側讓了讓，城外到處都是尸體，遠處有一身穿破爛袈裟的僧人，正在念經(jīng)超度死者。

    抓不到叛軍，就只能拉百姓去充數(shù)，隋兵討要軍功，只得如此，多半自上而下，沿襲多年，也毫無辦法。然而百姓又有什么錯？呂仲明設想若換了自己是個尋常人，一家人吃不上飯，來了伙叛軍把城里占了，又被官兵打跑了，官兵抓不到叛軍，卻把自己父母被抓去頂罪，無緣無故地抓去殺頭，實在受不了。

    但呂仲明也知道跟羅士信說這些也沒什么用，有的人活著就是為了打仗殺人，有的人活著就是為了織布種田，打仗對羅士信來說，已經(jīng)是他的職業(yè)。他不會去想什么百姓無辜，天下人可憐之類的話，讓他帶兵殺人，他就去殺人，殺完了人計件算酬，就這么簡單。

    反倒是秦瓊的原則與羅士信不一樣。

    呂仲明與羅士信一同望向戰(zhàn)場上，官兵正在打掃戰(zhàn)場，那老和尚帶著他的白犬，正在場中穿行。

    每經(jīng)過一具尸體，閔公便躬身下來，撫過士兵的臉。

    羅士信皺眉道：“禿驢在做什么？”

    呂仲明道：“他在超度戰(zhàn)場上的亡魂，這么一來，城外就不會有惡鬼?！?/br>
    羅士信嘲笑道：“人都死了，還要超度鬼？”

    呂仲明看見遠方，閔公手中拈著的琉璃珠發(fā)出五彩光澤，在蒙蒙細雨里氤氳出一個光暈，身后竟是有佛光籠罩，隱約現(xiàn)出不知哪位佛門大菩薩的法相，便知閔公來祝阿，事情絕不止這么簡單。

    他也知道羅士信看不見佛光，便不解釋，就在這時，兩人忽然發(fā)現(xiàn)了秦瓊，秦瓊正在祝阿縣外，與閔公交談，遠遠的不知說了什么，秦瓊便轉(zhuǎn)身離開。

    呂仲明馬上下了崗哨，去找秦瓊，秦瓊摘下頭盔，回到城內(nèi)，被呂仲明截住，未等二人開口，秦瓊便道：“沒什么事，閔公請咱們仨，到城西的空慈寺里去喝杯茶?！?/br>
    “俘虜多少人？”羅士信問道。

    “四百四十一人。”秦瓊道：“數(shù)目太少了，沒法向朝廷交代。”

    呂仲明要說點什么，羅士信的手指卻微微一緊，使出些許力道，示意他別吭聲。

    羅士信一臉戾氣，說：“我去逮幾個回來，你倆不必插手?！?/br>
    呂仲明一聽就知道羅士信要自己擔了這干系，去把良民抓回來，捆回朝廷給楊廣交代，羅士信知道他倆做不出這等事，便打算自己去。

    秦瓊道：“罷了，百姓何辜？再想辦法罷?！?/br>
    羅士信反問道：“能有什么辦法？你倒是先想一個？”

    秦瓊道：“先去見見閔公，此事不忙，反正還有幾天才回去?！?/br>
    細雨紛飛，閔公所住之處，乃是祝阿縣中一處山坡，山上有一破廟，廟中已有近百年未有人居住，聽本地人所言，閔公自打來到此處，便弘揚佛法，替百姓治病，更在災荒年間，說動官府，開倉賑濟。

    秦瓊知道不可托大，便囑咐呂仲明與羅士信，須得客氣禮貌。

    進了空慈寺，寺中一片靜謐，茫茫青山，籠在一層煙雨之中，那白犬踞于寺后荷花池畔，閔公正在亭內(nèi)煮茶。院中立著一座破敗佛像。

    秦瓊雙手合十，呂仲明卻是靜靜站著，看了那白犬一眼。

    “閔大師?！鼻丨偟?。

    “三位將軍請坐。”閔公慈眉善目，白眉垂鬢，作了個手勢，呂仲明坐下，拿起一杯茶時，轉(zhuǎn)頭端詳院內(nèi)佛像。

    “這是哪位佛？”呂仲明問道。

    閔公如是答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空慈寺內(nèi)供奉的，是地藏菩薩。”

    “啊……”呂仲明當即明白過來了，一瞥菩薩像，又轉(zhuǎn)眼一瞥白犬。那白犬自呂仲明入亭內(nèi)，便表現(xiàn)得全身不自在。

    “閔大師有何吩咐？”秦瓊道。

    “吩咐不敢當?！遍h公垂下眉眼，將茶先是端給呂仲明，再遞給秦瓊，最后才是羅士信，又道：“秦將軍，羅將軍二位，年少才俊，天縱英才，未及弱冠，便有此成就，實乃人中翹楚。只不知二位為何而戰(zhàn)？”

    呂仲明沉默啜了一口茶，這話也是他一直想說的，秦瓊道：“閔大師何出此言？我等乃是大隋將士，自當為國盡忠。”

    閔公緩緩道：“秦將軍，羅將軍，兩位是為陛下盡忠，還是為了天下百姓盡忠？”

    羅士信臉色一變道：“你這是什么話！”

    羅士信翻臉如翻書，一聽出閔公話中有話，便要動手，呂仲明與秦瓊忙同時抬手，攔住羅士信。

    秦瓊道：“閔大師請說。”

    閔公笑道：“兩位，我不過是糊里糊涂一老頭兒，至今已癡活了八十一載，這條命，遲早是要交去的，今日但請羅將軍聽完我一席話，就算將我抓回去治罪，又如何？”

    呂仲明心知有那枚琉璃珠，以及亭里的白犬保護，要把這老和尚抓回去治罪決計不容易。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遂笑了笑，沒說什么。

    閔公又道：“隋家氣數(shù)已盡，如今天下，與官兵作戰(zhàn)的，都是百姓，百姓無依無靠，為活命，不得不與官兵對抗，兩位既與呂道長作一路，想必也知來日天下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