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妮3

    張佩之每次來平城都是叁兩日，有時是路過，有時是專門為了曼妮拐個彎。

    他想起第一次見曼妮的場景，那時她還是個學(xué)生，正跟同學(xué)一起游行。

    原本那天她是打算放學(xué)以后去郊區(qū)的福利院做志愿，可是當(dāng)天的課沒上完就被cao場上學(xué)生會長得演講吸引過去。她和程慧慧聽了熱血沸騰，只覺得國難當(dāng)頭吾輩定當(dāng)自強。眾多的同學(xué)被鼓舞走上街頭，她和慧慧也在里面。

    可這個倒霉丫頭和她的同學(xué)們被警察署的人給沖散——警察署的人鳴了槍，又抓了他們?nèi)鍌€同學(xué)，這群學(xué)生立刻鳥獸散狀四處跑。

    誰也沒能想到她會一頭鉆進他的車?yán)铩?/br>
    “先生，拜托你幫幫我?！?/br>
    是一雙黑亮的眼睛。

    像暗夜的天空里有星星在閃爍。

    她的眼睛像是有光。

    張佩之前夜在帥府飲了酒，宿醉一晚，當(dāng)下頭腦昏昏沉沉，并不算清醒。

    他棘手的事情一大堆，當(dāng)晚就要去北邊都督家做客。為了節(jié)約時間，他在去火車站的路上讓司機去趟藥店買些清涼提神的藥物，一來醒酒、二來保持時刻的情形，以防止他在火車上不至于短暫的丟失戒心、讓別有用心的人鉆了空子。

    眼前的少女誠懇的渴求得到他的幫助，他只扶著額頭，皺眉問她：“我為什么要幫你?！?/br>
    “先生心善，我剛剛見著您的車給拾荒老人讓了路?！比缃裉煜麓笞?，軍閥當(dāng)?shù)溃趪H上一味的忍讓求和只換來更多的不平等條約。普天大亂，什么禮儀宗法，平城更不乏蠻橫無理、橫沖直撞的上流人士。

    這姑娘僅憑這一舉動就斷定他是個好人了？

    張佩之只覺得好笑，“我喝了酒，覺得這車開的顛簸頭痛，讓司機停下來好醒醒酒?！?/br>
    姑娘露出窘態(tài)。

    她既輕信了他的為人，也輕信了他的話。

    恰時警察署的人來敲車窗，曼妮舉足無措的過來拉他的袖子，無聲的懇求他，希望這位先生不會將她趕出車子。

    其實警察署抓人警示的作用更多些，無非是要學(xué)生在牢子里吃些苦頭，便明白能在課堂里坐著上課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希望他們少做蠢事、多多珍惜青春時光。多半兩叁日就放出來了。

    張佩之鬼使神差，給前排的司機一個眼神示意，司機便心領(lǐng)神會。

    警署的人問，有沒有看見幾名學(xué)生從這里跑過去？

    司機回，沒有。

    另一位警署的年輕人說，有人看見剛才有位女學(xué)生進了車?yán)?，我們得搜一下?/br>
    司機便不似先前那般好說話，他壓低了嗓子，低聲嚴(yán)肅道：“你也不瞧瞧這是誰的車子，也敢過來搜。怕是嫌今年冬日長，不想過了。”

    兩位年輕的警署同志相互對視一下，其中一位看了看車牌，后脊背上便有冷汗冒出。他自然不知道這車?yán)镒氖悄穆飞裣?，但曉得用這牌號的絕非普通的土地神。

    年輕的一位還打算爭辯，年長的那位就打了圓兒，說剛才舉報的人狗膽包天閑的來尋他們警署的人開心，定是看錯了。說罷敬個禮便扯著另一位要走。

    另一位年輕的警察雖有疑惑，亦跟著敬一個禮。

    佩之不甚在意的看著曼妮，他一只手撐著頭，皺著眉仿佛幫了她一把是招惹了什么大麻煩。

    曼妮誠心道謝，并心存愧疚。

    “我這牌號已經(jīng)讓警署的人給記下，若是日后他兩位反應(yīng)過來翻舊賬再來糾纏我，恐怕不能像今日這般好敷衍?！?/br>
    曼妮表示理解，憂心忡忡的點點頭。

    但她看著警署的人已經(jīng)走遠，也擔(dān)心起一同來的程慧慧如何。她倆一同參與的游行，卻被沖散了。依著程慧慧的性子，恐怕這會兒要被嚇哭了。

    曼妮急著去找程慧慧，可又覺得當(dāng)下欠了眼前這位先生極大的人情，便說，“先生今日當(dāng)真是一百二十分感謝，若沒有先生我恐怕要去吃牢飯了。日后若發(fā)現(xiàn)今日這事果真給先生添了麻煩，先生就來凌云書局找我。人多力量大，雖幫不上什么，但也要盡力而為。”

    她臨走前又認(rèn)真重申，“先生要記得，是槐洋路，凌云書局?！?/br>
    ＊＊＊

    曼妮怒氣沖沖的離開，張佩之倒是習(xí)以為常。

    第二日天色未全亮，他已經(jīng)坐上車子打算離開。

    他心里裝著事情。說不得輕松。

    他揉揉眉心，汽車發(fā)動卻久久不見行駛，佩之免不了要發(fā)脾氣。

    他時間緊的很。

    司機側(cè)過半身來，有些為難的說：“先生，好像是曼妮小姐。”

    佩之推開車門，曼妮正慌慌從黃包車上下來，一路小跑，卻在臨近佩之的時候停下來，不肯更近一步。

    “給你的?！甭萃七^來一團紅色毛制品，展開是一條圍巾。

    “你織的？”佩之皺眉問她，“這般丑。”

    曼妮要搶回來，“不要算了?！崩吨?，佩之把她拉進懷里。

    他一貫的輕佻，說：“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回去做我個小老婆。”還不忘占她便宜，捏捏她的屁股，“回頭給你養(yǎng)的白白胖胖，能多生兩個兒子?！?/br>
    曼妮只道他又在講渾話，氣急要掙扎著去甩他兩耳光。

    佩之?dāng)堉Ьo，“乖。”

    曼妮難得見他這樣柔情，就真的安靜的叫他抱著。

    昨日夜里下了雪，說是雪，落在地上也就化成了雨。只枯枝頭上攢著點白。

    青石板上濕漉漉的，曼妮睫毛也濕漉漉的。

    濕潤的空氣氤氳著白霧蒙蒙。

    天漸亮起來，沿街也有了叫賣早餐的聲音。

    曼妮甕聲甕氣的提醒：“早上天不亮我是偷跑出來……見得你。我得回去了，免得被父親發(fā)現(xiàn)?！?/br>
    佩之有些負氣的使勁去扯曼妮的臉，說她是個沒良心的。

    曼妮坐上黃包車，佩之囑咐她，要日日想念他，也別指望著早日和未婚夫成婚，不然他就一起綁了她和她未婚夫丟江里喂魚。

    曼妮也氣呼呼的說：“那你可得長命百歲，多加小心，別沒命回來找我算賬?！?/br>
    佩之拿額頭抵著她，“我一定會來找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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