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區(q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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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xù)四五天的陰雨天很快過去。 甘棠熬過生理期兼雷雨帶來的身心兩重虛弱,自我感覺又是鐵骨錚錚,刀槍不入的一條好漢。 她與甘瑅的關系,變得越發(fā)微妙。 飯是兩人輪流做的。 甘棠試過給甘瑅算一筆賬,以她和甘瑅兩人的食量,自己做比買現(xiàn)成的成本還高。 但甘瑅那時只是笑笑,“姐,我覺得這樣比較有生活的實感?!?/br> 甘棠衡量敲定,把一切家務事分成兩半,這樣才能涇渭分明,兩不相欠。 她切菜的時候,心里還在想,去他妹的生活的實感。 可是當甘瑅細嚼慢咽地咽下她做的飯菜時,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愉悅,那因填飽對方,故而產(chǎn)生的靈魂饜足。 甘棠想,這回是真完了。 她面無表情盯著甘瑅,心里巴不得把他立刻踢出房間。 甘瑅察覺她的目光,放下喝到一半的湯,善解人意道,“姐,先把碗放著,一會我來收?!?/br> 他的唇被浸得潤澤了,比平時要鮮艷一點,勾唇時,那點浸潤的水光也格外明顯。 甘棠給他丟去一張紙巾,不無嫌惡道,“嘴上都是油,擦干凈?!?/br> 心里想的卻是,小瑅現(xiàn)在長得真好看,大概能憑這張臉騙到許多女孩子了。 她大概是色迷心竅了吧。 那天之后,甘棠不再等甘瑅吃完,就提前把碗放進水槽。 與之相對應的,她開始錯開在公共區(qū)域逗留的時段。 她做的隱蔽,可還是很快給甘瑅發(fā)覺了。 “姐,你在躲我?!?/br> 他都沒用疑問句,就只是平靜地闡述。 甘棠看著站在臥室門前的男人,有那么一瞬,她以為他會走進來。 但甘瑅只是站在門口的陰影里。 收斂神色的眉眼,現(xiàn)出幾分平時不曾見的陰郁。 “姐,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不,錯的人是她。 甘棠苦悶地想,甘瑅是怎樣對她從不設防,他叫她jiejie時眼里有明亮的神采,任她差遣時又是那樣心平氣和。 那般順從的姿態(tài),簡直像是可以默許她對他做出任何事。 任何事,這幾個字本身就是甘美的誘惑。 甘棠有如被蠱惑般,咀嚼這幾個字。 “過來?!?/br> 她的聲音不帶感情,只是冰冷的命令。 甘瑅愣了一下,走進來了。 “坐?!?/br> 這里只有一把椅子,在床的另一側。甘瑅猶豫了一下,坐在床邊。 甘棠心里的憤怒騰地點燃了。她敢斷定,就算她現(xiàn)在讓甘瑅躺下,他也能毫無怨言地照做。 再然后呢。 她可以對他做更過分的事,他會不會震驚,會不會哀求,還是皺著眉就此默默承受。 甘棠的內(nèi)心被這想象激起凌虐欲來,她緩緩走近,審視的目光居高臨下落在他臉上。 甘瑅不自在地把臉側過去一點,無辜地輕聲道。 “姐,你說吧,我到底是哪做……錯了。” 他的話語因吃痛而中斷了一下,因為甘棠忽然伸手,指甲在他脖頸上劃了一道。 那處緊挨著喉結,是人體最脆弱的位置之一,被劃破表皮,很快泛起紅腫。 “為什么不反抗?!?/br> “你希望我反抗?”甘瑅的反應出乎意料,他輕輕抓住甘棠的手,指腹在她的指甲邊緣滑動。 “這種程度的傷,一天就能結痂,再要不了一周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遠不如你以前抓出來的重,姐,你手軟了?!?/br> 甘棠生出荒唐的認知,甘瑅……他在誘導自己傷害他。 這想法令她毛骨悚然。 這般不設防,甘愿被傷害的行徑,假如沒有目的,那他該是多么的可怕。 假使有目的,那么甘瑅不惜以被傷害為代價,又想從她這里獲得什么? “小瑅?!彼榛厥?,平靜無波地問,“你現(xiàn)在究竟叫什么名字?” “虞棣。”甘瑅姿態(tài)仍是順從,聲音也是柔和的,“我叫虞棣?!?/br> “那么,虞棣,你報考的是哪所學校?” “姐,別這么叫我?!备尸v的聲音微微地顫,他仿佛在壓抑著什么,垂下眼,緩緩說出學校的名字。 那是與甘棠在同一座城市的院校,同她的相距不過十幾公里。 “姐,你覺得這所學校不好嗎?”他若無其事地問。看起來是那樣云淡風輕。 只是,幽微的執(zhí)著,就這樣一點點滲出,仿佛黑色的霧順著地縫漏出,蔓延。 “我知道了。”甘棠的反應出奇平淡,“你回去吧。” “回你自己的家去,我?guī)湍阌嗆嚻薄!?/br> “你在這兒住了也有兩個月了吧,該整理的也足夠時間整理了?!?/br> “要不就我先走……待辦的手續(xù)稍微有點麻煩,但你已經(jīng)成年了不是,一個人總能辦妥吧?!?/br> 甘瑅沒想到她能做得這么決絕,愣住了。 “姐,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彼字粡埬?,輕聲說。 甘棠以緘默回應。 沉默是對付巧言令色最好的武器。 于是甘瑅就在這道沉默中,低低的笑了。 “姐,你還和那時候一樣,懦弱又偽善?!?/br> “因為主動離開的是我,你就成了無辜的那個。你恨我,一直都恨我,我知道的。” 哪怕說出這些,甘瑅語氣依然輕柔,懼怕嚇跑怯懦的野獸那般輕柔。 “假如我留下沒有走,我們會變成什么樣。甘愿放棄學業(yè),供養(yǎng)弟弟讀書的偉大jiejie?你肯定不想成為那樣,對吧?” “還是我輟學打工,呵,那樣也不錯,你會對我愧疚到死,這輩子都沒法撒手的吧?” “姐,總得有個人下決斷,你不敢,我替你,這是我該做的。你可以當最完美的受害者,一廂情愿地恨我,我不在乎?!?/br> 他說著不在乎,垂下的眼里分明藏著無盡的委屈。 “可你不該再趕走我一次。我是活生生的人,會受傷,會心寒,你不想再見我,可以,入學以后,我再也不會去找你。” “你知道,哪怕同一座城市,有些人也是一輩子都不會見面的?!?/br> 他說一輩子不相見時,甘棠仿佛聽見什么破碎的聲音。 那是她的心嗎,她不知道。 甘棠茫然地攏了一下指,才發(fā)覺渾身力氣都被抽離,她幾乎站不穩(wěn)腳。 活著,永不相見,聽起來可真殘忍。 她明明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生離,還要經(jīng)歷第二遭嗎? 她蒼白失神地看著甘瑅,眼里有自己都沒察覺的脆弱。 他一點也不像看起來那樣柔和無害,他是帶著刺的,會溫柔地貼近,撕下血rou再若無其事地離開。 她應該拉住他的,告訴他自己不是沒試過讓他留下來,她去找過房產(chǎn)中介,可那些人像聞到血味的豺狼,眼里的幽光讓那時的她感到畏怖。 可那也的確是怯懦……甘瑅沒有說錯。 就像她那時對他說的那句“你走吧”,于他而言也不過是偽善罷了。 甘棠就這樣茫然地看著甘瑅離開房間。 她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甘瑅沒有立即離開。 但他很快開始整理東西。 他的房門打開時,甘棠能看到落在地上的黑色旅行袋,它以一種緩慢而不可逆的速度被填充,就快被裝滿。 兩人維持著最疏離的關系,仿佛同一屋檐下的合租房客,甚至偶爾還不如。 至少房客不會在視線交匯時故意躲閃。 甘棠知道,甘瑅是在用行動證明他能做到話語里的永不相見。 夜深無人的時候,她摸出棄用的手機,戴著耳機近乎貪婪地循環(huán)播放。 那里面也有個小瑅,聲音維持變聲期時的微啞。 他叫她姐,也會恰到好處地朝她撒嬌,他對她絮語那些過往。 那些過去,于一個人是苦難,可當承受的變成兩個人,就成了彌足珍貴的記憶。 他們曾扒著土墻,灰頭土臉又滿臉欣羨地看著別人放風箏。 也曾因為養(yǎng)過的狗被送走,一道哭哭啼啼地追到巷尾。 那時的他們可真是不體面啊,可他們都不會覺得對方不夠體面。不像現(xiàn)在,非得小心翼翼維持著尊嚴,口是心非說著傷人的話。 甘棠聽著聽著,迷迷糊糊睡過去,再醒來時,正聽見十六歲的甘瑅在耳邊輕輕說。 “姐,你就做只風箏,飛得越遠越好,我就當抓住風箏線的人,早晚有一天會順著那根線找到你?!?/br> 騙人,她想。 他說的明明是,哪怕在同一座城市,有些人也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