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們一定要談這個嗎？

    要談，因為你不知道你自己要的是什麼。紹佐稍微加強語氣，但聽起來還是很溫和：你來英國以後都沒笑過，你不曉得吧？當(dāng)然，你在我們面前一直都很沉穩(wěn)，但我見過你和他在醫(yī)院相處時的模樣，那時的你很有活力。

    朝黎不說話，其實他小時候也很喜歡笑，但年紀(jì)逐漸增長，讓他明白一個做兄長的人該有的態(tài)度，他變得越來越安靜，直到慢慢出現(xiàn)壓力，唯有搏擊時能幫助他釋放情緒。

    他天生就該是個張揚的人，而不是當(dāng)人兄長的穩(wěn)重人物，他只是不得不改變自我去扮演適合紹家的角色，但陸沈云的性格與脾氣……輕而易舉激起他的對抗本能、他的真實個性。

    你不需要一直勉強自己，在他面前的你很自然，想有什麼表情就能有什麼表情。

    朝黎在陸沈云面前，做的是真正的自己，可以毫無顧忌，想笑就笑、想生氣就生氣、想耍脾氣就耍脾氣，他不再是紹佐應(yīng)該要穩(wěn)重的大兒子，也不再是紹約應(yīng)該要堅強的兄長──他是陸沈云的朝黎，屬於朝黎自己。

    這個事實，紹佐發(fā)現(xiàn)了，陸沈云發(fā)現(xiàn)了，就算是紹約也都發(fā)現(xiàn)了，紹佐不相信這個一向聰明的大兒子會不清楚自身變化，朝黎只是不敢承認(rèn)。

    朝黎用力搓洗沒弄臟的果皮，耳邊傳來父親給他的一句結(jié)論：小黎，追求你自己想要的吧。

    第六個月，陸沈云收到一本原文書，作者和他之前在網(wǎng)路購買的那本《夢與倒數(shù)的人生》是同一人，但這本名，然而他一翻開內(nèi)容就知道是續(xù)集，可是朝黎怎麼弄到手的呢？網(wǎng)路根本沒有半點相關(guān)消息，真是離奇。

    重點是，原來朝黎一直都有認(rèn)真聽他說話，竟然還記得他讀過什麼書。

    他還以為第一集的開放式結(jié)尾就是結(jié)局了，沒想到續(xù)集才是一個真正幸福美滿的句點，陸沈云讀過以後把書和明信片都放在一起，收在自己的枕頭下，這樣他想朝黎的時候就能隨手拿起來睹物思人。

    陸沈云漸漸習(xí)慣這種平淡卻能專一想念一人的日子，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期待三個月後會收到什麼。

    哥，你也該回去了。紹約一邊吃段海允許他吃的零食，一邊對坐在旁邊的男人說：再這樣下去，我都不知道誰是真正的病人。

    他們兄弟坐在院內(nèi)的草坪，麻雀叫聲吵得要命，因此朝黎心情很不好。

    回去哪？這星期爸不在家。

    回去陸沈云身邊，你是在裝傻嗎？紹約把餅乾啃得很大聲。

    我不懂，你和爸是怎麼了？朝黎無奈地捂住額頭，一個個都在催促我做奇怪的事情。

    哪里奇怪？紹約語出驚人道：在你知道陸沈云白上你的真相後，你卻沒動手教訓(xùn)他，這才叫奇怪。

    朝黎還真想說這件事情該怪的人不就在旁邊？此時又聽見紹約慢吞吞說：要是今天把陸沈云換成段海，只怕段海早就被你揍到面目全非。倒楣被拿來舉例的醫(yī)生，其實他人真的很好，紹約也很喜歡他。

    明白紹約說的是事實，一切都是自我合理化的藉口，朝黎對待陸沈云一直就是特殊待遇，現(xiàn)在回頭想想，連朝黎自己都感到驚奇無比。

    對，我是對他比較好，那又怎樣？

    你只要回答我，你想不想他？

    朝黎不想承認(rèn)這種別扭的問題，其實他每天都會想起陸沈云，在他們分開之前，他根本不曉得自己會變成這樣。

    他很想陸沈云吵得要命的聲音，很想陸沈云天下第一厚臉皮的語氣，很想陸沈云包容的眼神和極有魅力的笑容，他甚至想念過陸沈云的吻。

    然而他最想念的還是陸沈云給他的體溫，那讓他有安全感，這是他一直欠缺的事物，只有在陸沈云身上找得到。

    ……你專心養(yǎng)病就是了，我的事情你不必cao心?？稍傧肽钜矝]用，好不容易弟弟病情有起色，朝黎可不想節(jié)外生枝。

    我倒是覺得陸沈云不錯。紹約拍掉身上的餅乾屑，伸手摸摸草地里竄出的一朵小花，他是第一個真正了解你內(nèi)心的人。

    他對朝黎七年的感情不假，但他試過也愛過了，現(xiàn)在該是放手讓他的哥哥幸福的時候，他可以容許陸沈云和朝黎在一起，因為那個男人守住朝黎的性命。

    和剝奪朝黎一切的他不同，陸沈云做的是讓朝黎活下去，那個男人注定該是他哥哥的唯一。

    黎哥哥，做你想做的吧。紹約對朝黎露出熟悉的微笑，不要錯失你應(yīng)該擁有的幸福，好嗎？

    第九個月來臨，陸沈云收到令他震驚不已的事物。

    那是一首鋼琴曲，就和他們約會那天在車上聽的是同一首，但陸沈云在第一個音符浮現(xiàn)的瞬間，就知道這是朝黎親手彈奏的。

    和原作者不分軒輊的高難度技巧，唯一不同的是再抒情的旋律交由朝黎來詮釋，每個音符之間都帶有一股狂野張揚的韻味，直敲擊陸沈云的心。

    奇跡是真的存在的。

    連只聽一次的曲子都能彈得這麼流暢，真不虧是他的黎黎啊……

    長達(dá)十分鐘的獨奏曲結(jié)束，陸沈云坐在原地沒動，正想等音響自動再播放一次，這時，他聽見朝黎的聲音。

    總覺得我彈得比你好些，陸沈云。

    帶有笑意的聲音傳出，他直到相同旋律再次響起才終於回神。

    陸沈云還真不曉得朝黎怎麼知道那是他自創(chuàng)的作品？然而睽違九個月，朝黎磁性的聲音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勾人魂魄，真該死，就知道放他一人在外肯定不妙。

    這種聲音任由哪個對他有興趣的人都會寧死也要撲倒??！為什麼有時間錄音卻不打個電話給他呢?。?/br>
    倒在床上，陸沈云一夜無眠。

    第十二個月，陸沈云沒收到任何東西，這讓他非常擔(dān)心，因為一直以來朝黎都是準(zhǔn)時在月初就把東西寄到他手上。

    該不會是生??？難道是出意外了？或者……紹約又抓狂把他給──越想越害怕，陸沈云使勁搖頭想擺脫不安的念頭。

    最糟糕的結(jié)論是朝黎不再寄東西給他，這代表男人有可能永遠(yuǎn)也不回來。

    他在酒吧做完該做的工作就提前走人了，平常待在那里也不過是要打發(fā)時間，今晚的他可沒這種心情。

    陸沈云開車前往自己的畫廊，打算進去巡視一輪精心收藏的藝術(shù)品，說不定能比較穩(wěn)定浮躁一整日的情緒。

    他總覺得去畫廊是正確的決定，直覺。

    車都還沒停下，陸沈云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想忘也不可能忘掉的人。

    朝黎倚在暫停於畫廊門前的車邊，和陸沈云初次去搭訕時的模樣很像，只差這次多出一盞由前廊灑下的暗橘燈光，讓朝黎整體給人的感覺柔和許多，但整整一年不見的他依然是如此英俊逼人，沒什麼改變。

    而陸沈云呢？經(jīng)過一年的孤獨成長倒是多了一些穩(wěn)重氣質(zhì)，只不過他現(xiàn)在的情緒可穩(wěn)重不了，急忙匆匆下車奔向男人，卻在最後幾步路前停住。

    陸沈云很怕眼前的情景并非現(xiàn)實。

    哦，我還在想你要是超過十二點沒來，我就要走了。朝黎舉止還是那麼俐落優(yōu)雅，他緩緩靠近說不出話的陸沈云，淡淡地道：不是說過要讓我逛你的畫廊？傻站在那里干嘛？

    你怎麼──陸沈云伸手去抓朝黎的手腕，似乎是想確認(rèn)男人是不是真的，又或者這仍然不過夢一場，我都做好長期抗戰(zhàn)準(zhǔn)備了，還以為你至少三年以後才會回來。

    手指撫摸到深刻的疤痕，這讓陸沈云松了口氣，現(xiàn)在的朝黎是真實存在的。

    好，那我回去，我們?nèi)赆嵩僖?。朝黎面色平淡好像根本不在乎，轉(zhuǎn)身就要走。

    朝黎！陸沈云一驚，連忙扯住對方的手臂。

    被人這麼使勁一扳，他不得不再度回過臉來，這時陸沈云才發(fā)現(xiàn)朝黎在笑，一抹純粹不帶有一絲雜質(zhì)的笑容，漂亮的弧度讓人心尖直顫。

    朝黎知道，自己的愛放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唯有去意識、去承認(rèn)，才能夠明白這是不是愛情，他必須面對，所以他回來了。他想，當(dāng)他們分離這麼久再度相會時，自然會有答案。

    他跨出了那一步。

    當(dāng)他見到陸沈云時，心臟總算又開始跳動，停擺這麼多年後終於第一次替自己而跳，再也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他愿意和陸沈云一起去摸索還有點模糊的愛情輪廓。

    我們在一起試試吧，陸沈云。

    陸沈云抱住他，以一個深吻去換取等待一年的答案。

    愛情能維系多久，他們并不知道，會不會再有任何變故，他們也不知道。

    要是知道，這就不叫愛情，人生有太多需要不停跌跌撞撞、去勇敢面對的事物，愛情僅僅只是其一，他們永遠(yuǎn)也不知道彼此能牽住多久的手。

    一個懂愛卻不愿去懂的男人，一個有愛卻不敢去愛的男人，就讓他們試試，在經(jīng)歷成長過後，這份愛情可以走多遠(yuǎn)的路程。

    而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這一試，名為此生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