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抬手抹了一把臉，順勢把下巴從原殷之手上撤下來：“今天是個意外，怪我疏忽?！?/br>
    原殷之冷笑一聲：“這種疏忽還會更多，這個圈子是靠錢和人脈維持運作的，你身在其中一天，就必定有應(yīng)酬交際，今天這樣的蠢貨你也許不會遇到第二次，但會有很多狗用看骨頭一樣的眼神看你?！?/br>
    程冬腦海中出現(xiàn)趙總靠得極近的、只有黏膩貪欲的空洞的眼睛。

    “但我放不下，走不了。”程冬說，聲音低啞，那杯本來可以為他止渴潤喉的水正滴滴答答從他的下巴滑落，濕了整片前襟。

    “程冬?！痹笾钌畎櫰鹈?，程冬非常溫和地抬頭用目光應(yīng)他。

    “我不想讓別人碰你，不想讓別人看你，你是我的?！彼f，然后伸手去摸程冬的臉，“何必走遠(yuǎn)，留在我身邊，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不好嗎？”

    “可我是個人，不是你的寵物，原殷之?！背潭谜菩母沧∷氖?，“而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可怕。待在你身邊的話，我要擔(dān)心的就是，不知道你會在什么時候為了滿足你的控制欲，而捅我一刀?！?/br>
    原殷之的眼神出現(xiàn)疑惑。

    “不僅僅是仍由丑聞發(fā)展，而是提供助力，不僅僅是替換蘇瑾，而是借她想要保護(hù)我的手來摧毀我。原殷之，你給了我此生最大的恩惠，但是在收回它的時候也毫不手軟，甚至問我討了利息，我現(xiàn)在是個同性戀，還無法洗清靠誹謗別人自炒的嫌疑，我知道這個圈子有多惡心，只要有權(quán)勢，就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我知道，不單單是別人教會我這些，還有你?！?/br>
    程冬將原殷之的手從自己臉上拿開，看男人眼中像怒火又像隱痛的光，他放開了他的手。

    “你讓我教你，可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教你什么，你需要我教你什么。因為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你跟我隔得太遠(yuǎn)了，我沒辦法理解你，你也不能理解我，最終也是互相折磨?！彼麌@息一般地說，然后站了起來，腦袋襲來一陣輕微的暈眩，他伸手扶住沙發(fā)，穩(wěn)了穩(wěn)。

    原殷之沒有再說話，仍舊用那雙復(fù)雜的眼睛盯著他。

    “謝謝你來救我?！背潭鹧劬Γ劭衾镉幸粚铀?，他對原殷之笑了笑，“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br>
    然后他走向門口，原殷之在他身后說：“我把皮蛋接過來了?！?/br>
    程冬的背影頓住。

    “我覺得，它們應(yīng)該在一塊的?！边B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有些低沉的聲音里，摻了了一點點潮氣。

    程冬什么也沒說，打開門走了。

    深冬的風(fēng)呼嘯而過，天上沒有半粒星子，程冬裹緊衣服，濕掉的布料把胸口貼得冷冰冰，連同那顆好像因為窒息而停跳了片刻的心臟。

    然后下雪了。

    第57章

    這場雪浩浩蕩蕩，從海面吹來的風(fēng)帶著漂洋過海的暴虐架勢，將這座城市席卷篩搖。程冬怕冷，每次出門都要左一層右一層把自己裹好，蘇瑾見到他的時候，就直覺是一直大號白熊，咖啡廳最里側(cè)的卡座，茂盛的盆栽枝葉都遮不住他的龐大身軀。

    蘇瑾走到桌邊放下手包，跟程冬打了招呼，然后用嫌棄的眼光上下掃了他。

    程冬忙讓服務(wù)生過來讓蘇瑾點單，一邊開始脫衣服，室內(nèi)有空調(diào)，他緩過來以后就覺得熱了，然后蘇瑾眼睜睜看著他脫下羽絨服、夾克外套、兩件毛衣、圍巾、手套和口罩。

    “你知道偶像包袱是什么嗎？”蘇瑾問。

    “?。俊?/br>
    “是咖啡不加糖，風(fēng)衣不系扣，更別說穿兩件毛衣了，你現(xiàn)在還跟你奶奶住在一起嗎？”

    “呃?！背潭纯醋约好媲暗臒峥煽珊团赃叾殉梢蛔∩降囊路?，他不自在地動了動腿，雖然已經(jīng)沒有奶奶來叮囑他穿秋褲，但他還是穿了。

    蘇瑾點了黑咖啡，然后跟程冬對換，可憐程冬因為陳牧的苛刻要求，為了保持身材非常忌口，今天想稍微破例一下都不行，快沒有脂肪過冬了都。

    蘇瑾才不管他哭喪著臉：“你要是還沒死心，就得有偶像包袱，穿成這樣，又臃腫又蠢，狗仔拍了照還能附贈你一個《同志歌手退圈后難掩憔悴》之類的標(biāo)題。”

    程冬點頭，謹(jǐn)遵教誨：“是的，我還沒死心?！?/br>
    蘇瑾看著他，嘆了口氣。

    “我想在四個月后《斑馬》公演時正式復(fù)出。”

    復(fù)出并不是來個漂亮的正式亮相就好，這個圈子里引人注目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沒有良好的規(guī)劃和預(yù)熱，就算程冬的實力有人賞識，他糟糕的負(fù)面形象也會讓他很快沉寂下去。

    因為能買賬的仍舊只有粉絲。

    他需要蘇瑾。蘇瑾能接觸的資源，蘇瑾的工作經(jīng)驗，蘇瑾的人脈和她的組織能力。程冬在這個圈子里待的時間畢竟太短，他能找到的只有蘇瑾。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知道藝人在經(jīng)紀(jì)人眼里與商品無異，你們知道怎么兜售能獲得最大利益，而現(xiàn)在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價值，也沒有人比你更擅長兜售?！?/br>
    蘇瑾放下調(diào)羹，她突然覺得這杯本該甜膩的熱可可有些意料外的苦澀。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自稱商品？我以為你雖然深諳這行規(guī)矩，但還是固步自封得很，像很多文藝小青年一樣，會為好東西變得商業(yè)化扼腕，會覺得獨立性創(chuàng)作的閃光點無可比擬，至少你的MV滿大街都在放的時候，你看上去也并沒有很高興?！?/br>
    程冬摸摸后頸，然后把雙手握在一起，聳了聳肩肩膀：“那是因為我雖然懂，但還是過于順利了。在奇亞那三年我是被徹底壓制的，雖說看不到希望，但比起絕望來說，更多只是心灰意懶而已。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認(rèn)清現(xiàn)實，那些我認(rèn)為不公平是事情，也不過是等價交換而已?！彼D了頓，手指還是因為些微的羞恥而絞在一起，“后來有原殷之幫我，我也只用埋頭做事就好……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什么籌碼也沒有，卻還是有欲望，要實現(xiàn)的話，一定要有覺悟。商品是有價值的，如果我連商品都不是的話，也沒資格約你出來?！?/br>
    “你當(dāng)然有價值……”蘇瑾把玩著手里的調(diào)羹，“首先是起點高，復(fù)出其實是比出道要容易，你的話題性放在當(dāng)下也夠吸引眼球，何況實力兼?zhèn)洌惝?dāng)然有價值?！碧K瑾又重復(fù)了一遍，抬眼看向程冬，化過淡妝的眼睛并不柔美，而是犀利的，“你有價值，我卻并不一定敢接，你知道翟潔當(dāng)初把你從我手上換走的時候給了我多少承諾嗎，我的年終獎是去年的兩倍，手上還派了個能掐出水來的少女組合，不說長久發(fā)展，反正近兩年我能大賺一筆了，我放著這些不要，跟我老板作對，我圖什么？”

    蘇瑾是伯誠的人，換言之就是原殷之的人，要蘇瑾來幫自己，程冬早就想過她必然會忌憚。

    “但是你的伯誠一姐的位置卻坐不牢靠了?！背潭f。

    蘇瑾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

    “拋棄過藝人的經(jīng)紀(jì)人大概也只能接手新人了，稍微出頭臉的藝人大概都不敢跟你。而我打聽過，你兩年內(nèi)帶的藝人都沒有比較出彩的，你自己也說手上的少女組合還不敢談長久發(fā)展，如果沒有良木，你再如何能工巧匠，也難保一姐位置?！?/br>
    蘇瑾笑了笑：“難怪這些天老在公司里看到小紀(jì)，她是幫你打聽吧?！?/br>
    程冬并不答她的話，繼續(xù)說：“而且你不要擔(dān)心會與伯誠作對，我不會簽約任何公司，嚴(yán)格算來不會成為伯誠的競爭對手?！?/br>
    “我當(dāng)然知道你跑來找我是不會綁定其他公司的，你以為我在擔(dān)心這個？我是擔(dān)心原總再捏死我一次，還不附贈雙倍年終獎了。他為什么打壓你，別人看不懂我還看不懂，他不想再在這圈子里見到你，我卻偷摸著給你鋪路，我不是找死？”

    “你也不用擔(dān)心他?！背潭f，“我和他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蘇瑾的眼神游移不定，探究地看著他。

    “你就當(dāng)他玩膩了，丟開的舊玩具，他不會在意的。”

    蘇瑾卻搖了搖頭，露出“你就編吧”的笑容，但是她攪了兩圈熱可可，還是端到嘴邊，慢慢喝起來。

    程冬知道自己的目的達(dá)到了。

    程冬最后在蘇瑾嫌棄的目光中把那堆衣服一件件又套上了，蘇瑾與他約好保持聯(lián)系便在咖啡廳門前分別。程冬一邊默念“偶像包袱”一邊覺得下次出門還是再套一條秋褲，然后回家去遛蛋黃。

    音樂劇排練順利，步調(diào)越發(fā)不緊不慢起來，每天要做的不過是細(xì)節(jié)琢磨，程冬的空余時間便也多起來，蛋黃很開心，每天都能出去玩。程冬本來給蛋黃也買了衣服，可惜這狗仔皮糙rou厚，在雪地里打滾打得可歡，倒是特別討厭程冬往它身上套東西，逮著機(jī)會全咬爛了。

    但見到小區(qū)里的其他狗蛋黃卻并不愛搭理，有時候還會突然停下來站在雪地里發(fā)呆，然后回過頭沖程冬嗚嗚叫兩聲。

    程冬不知道它是想皮蛋了呢，還是想那條街心公園的阿拉斯加。

    但它們不可能再重逢了。

    程冬上樓去把蛋黃牽下來，卻在樓下又遇到了黃文堯。

    按理說這人也是個正當(dāng)紅的歌星，三天兩頭往他這里跑，也不怕被拍到。

    黃文堯第一次找來的時候是程冬出事的第二天，黃文堯拿著他落在包廂里的手機(jī)來，嘴角還有原殷之揍出來的傷，程冬抱歉得不行，黃文堯便理所當(dāng)然地賴在他家里吃了好幾頓飯。

    但是當(dāng)程冬問起他為什么會來救自己時，黃文堯只答恰好在隔壁。

    程冬覺得不該那么巧，卻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來，反而跟黃文堯越走越近。

    兩人之前便因為演唱會關(guān)系好轉(zhuǎn)，雖然程冬一開始并沒有結(jié)交的念頭，但總覺得日久見人心，黃文堯看上去確實是個好人，所以對方每次來，他都得把冰箱掏空。

    黃文堯一點兒沒有明星架子，跟他在院子里遛了兩圈狗后一起回家，還自覺幫廚，兩人吃飽喝足一起用程冬的筆記本電腦看電影。這臺筆記本是程冬用舊了的，電影播到一半便有些卡，程冬伸手去敲敲拍拍，老頭子修電器一樣，根本不得要領(lǐng)，黃文堯就這么杵著下巴在旁邊看他皺眉的側(cè)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