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飛渡_分節(jié)閱讀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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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間,沉重的身體忽地一輕,仿佛有什么東西被掏空了,隨即,就是無可自拔的疲憊與倦殆。少女正迷迷糊糊之間,便聽見有人欣喜地呼道:“小姐大喜,是位胖墩墩的小公子!”與此同時,眾人開始忙忙地收拾起來,小心地為產(chǎn)婦擦洗,換去被褥。 北堂迦乍一聽見了這一聲喜悅的輕呼,頓時就覺得仿佛好似一縷陽光豁然照亮了迷糊昏沉的心神,什么都再也顧不得,心心念念唯有那一團從她體內誕出的血rou,她任憑眾人小心翼翼地服侍著,歇了片刻,總算是積攢出了些許力氣,終于勉強睜開了發(fā)澀的眼睛,然后就看見產(chǎn)婆的手里抱著已經(jīng)剪好臍帶,剛剛用溫水洗凈了身上血污的嬰兒,此刻正拿著一條她親手繡制的玉白底紫花小被子,把孩子精心包裹起來。北堂迦的臉色蒼白近乎透明,她艱難地伸出手,啞聲道:“孩子……把孩子給我抱抱……” 產(chǎn)婆喜氣洋洋地把襁褓小心送到剛剛做了母親的少女懷中,北堂迦抱著孩子的手由于虛弱而有些發(fā)顫,但卻摟得極緊,目光愛憐地停留在孩子身上,怎么看也看不夠,有無窮無盡的喜悅涌上心頭,仿佛整個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全都滿滿地被初為人母的狂喜所充斥,房中早有丫鬟出去叫人將喜訊立即稟報給堡主,其他的人則全都跪了下去,歡天喜地賀道:“小姐大喜!” 北堂迦滿心喜悅,一時間連身上的痛楚都忘得盡了,唇邊泛著一抹nongnong的溫柔笑意,在嬰兒的小臉上不住地親吻。半晌,北堂迦從初為人母的狂喜中稍微清醒了一點,這才忽然覺得似乎有些不對,懷里的嬰兒一出生就睜開眼也就罷了,畢竟這樣的孩子雖然少,卻也不是沒有,可這新生兒從出生到現(xiàn)在,她卻沒有聽見孩子哭上一聲……懷里的嬰兒睜著眼睛,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由于北堂家祖上陸續(xù)有婚娶外族女子之舉,使得后人并不完全是中原血統(tǒng),因此嬰兒的眸色是隱隱的藍,那樣澄澈而純凈,只定定地瞧著她,然后卻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閉上了眼,再也不肯睜開。北堂迦心中有些發(fā)慌,只怕兒子有什么不對,連聲問產(chǎn)婆道:“孩子……怎么不哭?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產(chǎn)婆也吃不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這嬰兒身體強健,胖墩墩的,精神也好,實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因此便安慰道:“想來小公子是天生有福的,比尋常孩子聰慧些的緣故?!北碧缅嚷犃?,這才略略放下心來,親昵地吻著兒子的額頭,眼底泛著晶亮的光澤,小心翼翼地輕拍著襁褓,終于歡喜地落下淚來。 正在此時,有丫鬟從外面匆匆進來,喜聲道:“小姐,堡主到了!” 青年閉著眼睛,感覺到那個年紀大約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正將他溫柔地抱在懷里,滿懷喜悅地輕輕親吻。他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雖然實在是離奇而詭異,但無可否認,這的的確確,就是生下自己的女人…… 父親一定是十分傷心的,自己到底還是沒有成功地走下手術臺,但總算還有一個兄長,想必會將老人接走,好好照顧……青年不愿再去想些什么,他此刻身心俱疲,只想立時睡去,便在此刻,耳邊只聽眾人一迭聲地恭敬道:“參見堡主!”同時就覺身體突然被什么人拿起,落進了一個并不柔軟的懷里,一個很年輕的男子聲音突兀地響在咫尺,淡淡道:“……長得倒丑?!?/br> 心中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這種骨子里天生的血脈相連之感,讓青年不必想,就已經(jīng)知道了來人的身份。他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卻并非是一張尋常人的面孔。 鷹狀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只露出一抹弧度略顯冷淡的唇,以及線條流暢的下頜,北堂尊越用手托著襁褓,瞳仁是晶黃的顏色,如同獸一般泛著犀利的光,打量著正睜眼看著他的嬰兒,用目光逡巡著這個肌膚粉紅,皮膚發(fā)皺的小東西,聲音里,還依稀殘存著少年時期所特有的味道:“……他,為何這般丑?!?/br> 一旁的產(chǎn)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回堡主的話,孩子……孩子剛生下來都是這個模樣……過兩天……就長開了……” 北堂尊越身上松松披著一件黑色的獺皮外衣,上面滿是漆黑油亮的茸茸長毛,眼下正值隆冬,天氣極冷,他卻只是用一條鑲著綠松石的腰帶隨意系在腰間,任憑一小片結實的胸膛露了出來,顯然里面沒有再穿任何衣物,只在頸上掛著幾條形狀不一的佩鏈。北堂迦眼見他胸口處有一塊淡紅的吻痕,心中不禁一酸,知道北堂尊越必然是在和什么人云雨之后,才隨意披了外衣來到這里……她心下黯然,卻還是勉強露出笑容,柔聲道:“堡主,孩子還沒有取名呢?!?/br> 手上托著的嬰兒正睜了一雙清澈的眼睛,靜靜看著他,北堂尊越只覺似乎與其有隱隱的親近之意,想必就是所謂的父子天性了,因此便微微皺眉思索了一下,道:“……就叫戎渡便是了?!?/br> 他話音方落,就見嬰兒重新閉上了眼睛,北堂尊越嘴角微微向上扯起一個弧度,道:“……他怎么不哭?”忽然間一巴掌拍到襁褓上,看起來雖狠,其實力道完全不重,但卻足以讓一個初生嬰兒啼哭起來。旁邊一眾女子乍見他突然動手,不禁嚇得魂兒也飛了,忙跪下道:“堡主手下留情!”北堂迦更是驚痛無已,掙扎著坐起來,失聲道:“堡主!” 只這片刻之間,北堂尊越就已往襁褓上輕拍了三巴掌,嬰兒沒奈何,只得張了張口,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洪亮的哭聲從吟花閣中隱隱傳出,打破了寂靜的夜晚…… 二. 父子 “渡兒……好寶寶,睜眼看看娘……小家伙,怎么這樣倔……” 北堂迦身后堆著幾床軟被,正半倚半靠著坐在暖炕上,衣衫簡約素凈,一頭如云秀發(fā)也只是松松挽在一側,簪了兩支玉釵,身體雖然還有著幾分產(chǎn)后不久的虛弱,但由于有了初為人母的喜悅,再加上調養(yǎng)滋補得當,因此精神倒還好,手里拿著一串孔雀綠翡翠珠鏈,正逗弄著眼前的孩子。 眼下嬰兒出生已有四天,不再是剛產(chǎn)下時皺巴巴的猴子模樣,原本又紅又皺的皮膚變得平整光滑,白白嫩嫩,頭上稀疏地生著些毛發(fā),柔軟的紅嫩小嘴微微嘟著,臉蛋如同新出鍋的豆腐,只需用手輕輕一戳,就是一個淡紅的印子,小小的身子上穿著北堂迦親手縫制的小衣裳,上面有仙鶴祥齡的圖案,一針一線地繡得十分精巧。 顆顆翡翠珠子渾圓而通透,幾乎一般大小,色澤又綠又水潤,這樣形狀和顏色都十分好看的東西,一般都是很能夠吸引幼兒的,然而無論北堂迦怎樣誘哄,躺在床上的嬰兒都不肯睜開眼睛看她,只是自顧自地閉著雙眼,安靜得似乎是在睡覺的模樣,但卻明明并沒有睡著。北堂迦無可奈何,只得輕輕用食指點了點嬰兒的小鼻子,柔聲嗔道:“小東西,真是倔得很。” 她身邊貼身服侍的一個丫鬟正端來一碗烏雞貝母湯,聞言便笑道:“小姐這話卻是說得差了,小公子這不是倔,明明就是聰慧,從出生到現(xiàn)在,整天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地,不讓人cao一點兒心,豈是尋常孩子能比的?全都是小姐的福氣罷咧?!北碧缅纫残α?,低頭親了親兒子的小臉,柔聲呢喃道:“都是佛祖垂憐,才賜下麟兒……” 北堂戎渡安安靜靜地閉著眼,躺在炕上,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氣環(huán)繞在身側,不得不承認,即使少女只有十余歲,但給他的感覺卻是很溫暖而安心的,或許,這就是母子之間的感應和牽系罷……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他自幼家境十分優(yōu)渥,又得父母鐘愛,養(yǎng)成難以捉摸的肆意性子,活到二十歲,最后與老父含笑暫別,被推進手術室時,還欠著父親一頓‘東翰齋’,其后就是纏綿無盡的黑暗與昏沉,再醒來時,卻已是被人從腹中誕出,那才生產(chǎn)過的少女虛弱無力,可還仍是緊緊抱著他舍不得放手,其后無論白日還是黑夜,都要瞧著他,哄著他,親著他,抱著他,心心念念地將一顆心全撲在他身上,不肯將嬰兒交給乳娘照顧,堅持自己親自來哺乳喂養(yǎng)……從前他尚是無知幼兒之時,母親是不是也像這般,如珠似寶一樣地待他,愛他? 以往種種,如今卻已是恍若隔世,他并非是一味沉湎郁郁之人,想到老父還有兄長侄兒贍養(yǎng)照顧,應當無須擔憂,自己也再沒有其他什么牽掛……北堂戎渡一直閉著的眼睛忽然就那么無聲無息地睜開了,澄澈的眼瞳泛著隱隱的藍,注視著面前的少女,北堂迦乍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連連在兒子的小臉上親吻,口呼‘心肝寶貝’不絕。 旁邊的一眾丫鬟見了,也是歡喜,因此就有人湊趣笑道:“小姐細瞧小公子這眼睛,雖說顏色與堡主不同,但形狀卻是當真一模一樣的,果是骨rou父子,真真像極了?!?/br> 北堂迦凝神看著孩子,眼中有著絲縷不絕的溫柔之意,笑道:“我小時候曾聽父親說過,祖父的眼睛就是這般顏色,想來渡兒卻是隨了他曾祖?!毖诀邆冎皇切Γ娂娬f道:“小公子既是堡主與小姐的骨rou,待日后長大,還不知是如何豐神俊朗呢?!?/br> 北堂迦坐在炕上逗著兒子,不知不覺間就已到了下午,此時臨近新年,無遮堡中也日漸透出喜慶的氣氛,吟花閣的侍女下人忙碌著灑掃居處,懸掛琉璃燈盞,或是用彩紙絨緞剪出福字與其他吉祥圖案,等著新年時貼在窗上。 外面細雪紛紛,北堂迦將一只暖手爐放在嬰兒的小腳邊,看了看窗外漫天的白雪簌簌飄落,不禁柔聲說道:“近來無事,等明日我描幾個鞋樣子,給渡兒做幾雙鞋……再有幾個月,等渡兒會走路了,就用得到了?!闭龂诳幌录艏埖难诀邆兟犃?,不禁掩口笑了起來,其中有人一面剪著手里的‘五福臨門’圖樣,一面笑著說道:“小姐也太心急了些,老人們都說,孩子是‘七坐、八爬、九出牙’,嬰兒身軟骨嫩,一般到八個月左右才會爬,等到小公子開始能走路了,怕是要到周歲才行,小姐現(xiàn)在倒著急起來了?!北碧缅纫残α?,用手輕輕撓了撓嬰兒細嫩的腳心,道:“是我心急了。”說著,就讓人去拿兩粒黃豆:“今日還要給渡兒扎耳洞……去挑兩粒圓潤些的豆子,再把燭臺拿過來,取茶葉梗?!?/br> 正說著,外面忽然有一個穿水蔥色厚錦長裙的丫鬟急急趨步進來,面上含笑,喜道:“小姐,堡主已來了!”北堂迦聽了,不禁滿心歡喜,忙用手理一理鬢發(fā),叫人拿來一件淺桃花色的蹙金長羅衫披在肩頭,還沒等系上帶子,閣內的丫鬟就已跪了一地,一個黑色的身影挾著屋外凜冽的寒氣,徑直走了進來。 北堂迦盈盈坐直了身子,含笑道:“堡主是來看渡兒的么……外面實在是冷得很。”說著,就叫人去把地龍燒得更熱些。 有侍女服侍著北堂尊越脫下黑狐皮大氅,露出里面暗青色的錦袍,此時黃豆和燭臺也已經(jīng)拿了上來,北堂尊越仍戴著那張半遮了面容的鷹狀面具,見狀,便道:“……做什么?”北堂迦拿起兩顆黃豆,將北堂戎渡又嫩又薄,白得幾乎透明的右耳耳垂夾在中間,輕輕揉搓起來,微笑著解釋道:“老人們向來有個說法,若是男孩子十分嬌貴,父母愛惜,生怕不好養(yǎng)活,便可以在耳朵上扎出一只耳洞,保佑孩子健康平安長大……妾身正要給渡兒扎一個呢。”北堂迦說罷,目光輕輕在北堂尊越右耳上戴著的青金石蝙蝠狀耳飾上停留了一下,既而柔聲笑道:“堡主不也有么。” 幾個丫鬟手腳麻利地在炕上鋪了一張用整個熊皮做成的褥子,北堂尊越漫不經(jīng)心地側著身子在上面斜斜躺了,一手支頭,一手則將兩顆美玉琢磨而成的玉球放在掌心里把玩,看了看正躺在炕上的嬰兒,發(fā)現(xiàn)果然與剛出生時見到的天差地別,變得粉團一般,白白胖胖的,極為漂亮可愛,他向來雖然性情寡厲,但畢竟如今才十六歲,骨子里還是個少年,況且這終究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因此便用手在嬰兒的臉上戳了一把,留下一個淺淺的粉痕。北堂戎渡此時右耳耳垂已被少女用黃豆搓得開始麻木,且又聽說要給自己耳上扎出一個洞,挨上一針,正心中有些不喜,卻忽然被北堂尊越戳了臉頰,不禁沒好氣地揮了一下胖胖的胳膊,正打在北堂尊越的手上,北堂尊越見狀,嗤聲一笑,握住了嬰兒的小拳頭,隨意捏了捏,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的五官模樣,道:“……與本座倒也有些相象?!北碧缅却藭r已將一枚銀針湊到燭焰上烤了,聞言,便一面從丫鬟手里接過一塊沾滿了藥粉的繡帕,將銀針在上面擦了又擦,一面含笑道:“渡兒的眉眼,都與堡主相象得很呢?!闭f著,輕輕捏住了嬰兒的耳朵,狠了狠心,將銀針直扎下去,北堂戎渡的耳垂在方才就已經(jīng)被搓得麻木,此時只覺微微一痛,便馬上結束了,倒是北堂迦一針扎下去之后,就忙忙地趕緊灑藥止血,又用短短一小截茶葉梗插進剛扎出來的耳洞里,心疼不已。北堂尊越見嬰兒被扎了針,卻既不哭也不鬧,便伸手把北堂戎渡小小的身子拿到身前,細細瞧了瞧這個流淌著自己血脈的嬰兒,北堂迦見兒子并沒有因為疼痛而啼哭,心中也就安定了下來,遂吩咐丫鬟將燭臺等物收起,然后就輕聲對北堂尊越道:“堡主今晚,可是在這里用飯么?”北堂尊越可有可無地‘唔’了一聲,又道:“都下去,本座有些乏了?!北碧缅戎浪菹r一般不喜周圍有人,又聽見北堂尊越晚間會在此用晚膳,心中十分歡喜,便命人點了安神的香料,然后自己則由兩個丫鬟扶著下了炕,剛想將北堂戎渡也抱走,就聽北堂尊越淡淡道:“……讓他留下就是?!北碧缅纫娝麑⒆討B(tài)度還可以,知道北堂戎渡這才算是在無遮堡里真正有了地位,不禁心中十分喜悅,款款應了一聲‘是’之后,才由丫鬟扶著出了屋子,只留他們父子兩人清清凈凈待在房里。 北堂尊越側躺在炕上,似是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用手偶爾逗弄一下嬰兒,他身上暗青色的錦袍通體素面,沒有一點繡紋,袖擺極長,一頭黑發(fā)不簪不束,任意披散,指間戒指上嵌著的玉丹珠泛著幽冷的晶黃光澤,與他的雙眼十分相象,森然凜冽,旁邊的冗花熏爐里青煙裊裊而散,倒是將那眸子掩得稍微不那么犀利了些許。北堂戎渡安安靜靜地躺在男子身前,看著他的臉,只瞧那鼻端以下,就是薄唇豐棱,下巴浚毅,面部線條十分清礪,必然是個美男子,卻不知為何要一直戴著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北堂尊越見嬰兒清亮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看,便揚了揚眉,不以為然地用手撫了一下臉上冰冷的面具,然后就將其拿了下來。 三. 誅顏 遮擋物被取下,露出了面具后面的那張臉,北堂尊越看著嬰兒一雙澄凈的眼睛微微睜大,心下知道即使是還不懂事的幼兒,大概也是本能地會對可怕猙獰的事物感到畏懼,因此雖然清楚嬰兒根本不可能聽懂人說話,卻還是懶懶開口道:“嚇著了?” 北堂戎渡終于明白了對方為什么會一直以面具遮容,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就見一條長長的猙獰傷疤從右額位置一直斜斜延伸到左腮處,傷疤周圍的大片肌膚呈現(xiàn)出一種夾雜著無數(shù)黑色細小紋路的暗綠顏色,使得鼻端以上的面容部位幾乎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模樣,實在是猙獰可怖到了極點,簡直宛若厲鬼魍怪一般,若不用面具遮住,只怕在夜間都能生生將膽小之人嚇死,難怪這張臉的主人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 北堂尊越隨手將面具放到一旁,似乎對自己可怖的面容不以為意,一手支頭,用另一只手隨意把玩著北堂戎渡頸間戴著的明珠瓔珞項圈,微微瞇起雙眼,斂去了眸中的犀利,北堂戎渡見他手指修長瑩潤,骨脈亦清晰可見,一雙漆眉濃黑如墨,逸逸入鬢,面部線條亦是流暢鮮明,想來應當是個美男子,眼下這副可怖的模樣,只怕是后天意外所造成。 父子兩人一時間倒也相安無事,北堂戎渡如今還只是一個幾日大的嬰兒,難免嗜睡,再加上旁邊的冗花熏爐里還點著安神助眠的香料,因此沒過多久,就漸漸覺得眼皮發(fā)沉,昏昏欲睡。北堂尊越正半瞇著雙眼,卻忽見嬰兒眉頭皺著,紅嫩的小嘴微微張開,露出粉紅色的牙床,似乎是打了一個呵欠,然后就閉上眼睛,再不看他,只自顧自地睡了。北堂尊越覺得有趣,就用手戳了戳嬰兒軟乎乎的小臉,見嬰兒眼也不睜,只將藕節(jié)一樣的胳膊揮舞了幾下,似乎是很不耐煩的模樣,不禁嗤笑一聲,也不去再撥弄他,亦自閉目休息。 北堂戎渡一覺醒來之后,只覺得睡得十分香甜,正迷迷糊糊掀開眼簾之際,身體卻忽然被人抱起,同時聽見一個清宛的女聲柔柔笑道:“渡兒餓了么?”隨即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之后,臉上便被貼上了一樣香軟的物事,北堂戎渡無可奈何,加上這幾日總算是已經(jīng)漸漸習慣,因此就張開嘴,閉眼含住了一顆柔軟之極的嫩rou,開始吸吮起來。 北堂尊越此時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重新戴上了面具,正由侍女服侍著用香茶漱口,此時外面天色已然黑了下來,不大一會兒,下人擺上炕桌,流水一般端盤捧碟,送上晚膳,北堂戎渡此刻也已吃飽了奶,打了個奶嗝,將嘴里的rutou吐了出來,北堂迦見他吃得飽了,便一面掩好衣襟,一面輕輕拍著兒子的背,替他消嗝,然后才將北堂戎渡抱到一只鋪著翠藍四季團花緞褥的竹編橢圓形圓底搖筐里,拿小被子蓋好,放到炕上,這才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北堂戎渡躺在搖筐里,眼見那桌上足足擺了二十余道菜肴,有將近一半都是自己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心中感慨無遮堡奢華富貴之余,又想起往日里北堂迦自己獨自用飯之時,時常與丫鬟說笑,吟花閣內的規(guī)矩亦并不嚴苛,而眼下周圍伺候的丫鬟侍女等人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也不曾聽見,使得北堂戎渡直至此時,才知道這年歲極輕的北堂尊越積威之深,難怪以不過十余歲年紀的少年之身,就能穩(wěn)居堡主之位,想必手段威勢,俱是頗為不凡。 正進食間,外面忽然進來一名青衣中年男子,手里捧著個托盤,里面盛有一只海棠凍石蕉葉大盅碗與一只扣著蓋子的小碟,旁邊還有一小碗醬料模樣的東西,雙手捧到北堂尊越面前。 北堂戎渡只覺隱隱聞到一絲鮮甜的鐵銹氣味,正疑惑之時,卻見北堂尊越已經(jīng)拿起了碗,揭了碗蓋,頓時就有一股血腥味道溢了出來,原來碗內卻是盛著七分滿的熱騰騰猩紅液體。北堂尊越徑自飲盡了碗中的新鮮血液,然后取下扣在碟子上的小蓋,露出一碟切得薄若紙張的粉色生rou片,北堂尊越拿筷子夾了一片,往醬料里蘸了蘸,放進口中一嘗,似乎還算合意:“……今日的鹿,倒還好?!?/br> 燈光下,北堂尊越的唇上染著一絲殷紅的鹿血,襯著線條狷佞的下巴與瑩潤晶白的肌膚,隱隱透出一股異樣的冷魅猙獰之意,北堂戎渡從出生至今,只與他見過兩回,想起對方的舉止言辭,形容模樣,再記起從前的老父,實在很難將這人與‘父親’兩個字聯(lián)系起來,正微微蹙起眉頭之際,北堂尊越卻突然將他從搖筐里抱起,用右手食指在方才盛鹿血的碗里沾了一點剩余的血液,往北堂戎渡嘴里滴了些許,低聲輕笑道:“……如何?” 北堂戎渡猝不及防之間,嘴里頓時就有一股血腥氣彌漫開來,一時之間不禁又氣又惱,加上北堂尊越根本不會抱孩子,直把他柔嫩的身子骨托得很不舒服,因此立時蹬腿揮臂,張口呀呀直呼,掙扎著想要離開北堂尊越的懷抱,北堂尊越見狀,卻是啞然失笑,突然間手上略略一動,直把北堂戎渡拋上了半空,眾人見了,不禁魂飛魄散,一大群丫鬟立即跪地,驚呼道:“堡主仔細小公子!”北堂迦更是臉色驚白,身子發(fā)軟,失聲叫道:“渡兒!” 滿屋驚惶中,北堂尊越伸手輕輕巧巧地接住了從半空中墜下的嬰兒,隨后又將其拋了上去,眾人眼見他將孩子拋上拋下,卻原來是全天下當父親的人都會做的事情,這才終于漸漸安下心來。不一時,北堂尊越停下了手,看了看已經(jīng)頭昏腦脹的北堂戎渡,饒有興致地揚唇道:“還敢違逆本座不敢?”北堂戎渡被他拋得眼前發(fā)黑,只得有氣無力地偎依在他懷里,老老實實地不叫也不動了,心中卻暗自腹誹北堂尊越果然是年紀太輕,世上哪有這樣做爹的,只怕是換了一般的孩子,早晚要被他挫磨死了。 兩人用過飯,北堂尊越卻并不在此久坐,不一時,便出了吟花閣,北堂迦看著他離去時的背影,眼眸間似是攏了一抹淡淡的薄煙,有些黯然地輕輕嘆了一口氣。她貼身的大丫鬟翠屏見狀,便擰了一把熱毛巾為北堂迦敷臉,寬慰道:“小姐才生了小公子沒幾日,眼下還在月子里,堡主自然是不好留宿的?!?/br> 溫熱的毛巾令人覺得松弛舒服了許多,北堂迦低低道:“你也不必安慰我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豈能不知道呢,哥哥自從第一次與我……此后,就再也不曾在吟花閣過夜了,也不曾娶了我,給我一個名分。”她心中微微酸楚,隨意攏一攏鬢發(fā),道:“哪怕是后來得知我懷了身孕,也不曾見哥哥稍有歡喜,好在只那一回我便懷了渡兒,如今看來,哥哥也還對渡兒可以,既是如此,也就算了,我也不再太多求什么了……只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我到底,還是有些心酸罷了?!北碧萌侄陕牭酱颂帲@才知道北堂迦原來根本不是北堂尊越明媒正娶過的妻子,甚至不是妾,且又竟是這般不受寵愛,難怪眾人只呼‘小姐’,并不以‘夫人’相稱,但吟花閣中一應的玩器衣食等供應卻還都是極好的,亦無人膽敢小視她,想必是北堂尊越雖與她并不恩愛,但畢竟是無遮堡上一任堡主的養(yǎng)女,自幼養(yǎng)在堡中,多少也與北堂尊越有些情分的緣故,因此北堂尊越雖然在男女之情上對她十分淡薄,卻也并沒有在其他方面虧待過她……北堂戎渡正暗自想著,就聽翠屏勸道:“小姐何必這樣妄自菲薄,堡主少年成名,那天性涼薄,無心無意也是出了名的,并不是只對小姐一人如此,天生這般,誰又有什么法子呢?只是小姐如今有了小公子傍身,堡主哪怕是看在孩子面上,也會時常來此,況且任憑堡中再有什么狐媚子,也別妄想能越過小姐去,畢竟北堂家血脈高貴,堡主也不會讓隨便什么下作東西就懷上了子嗣,等日后小公子長大成人,小姐也就熬出頭了?!?/br> 北堂迦低頭撫摩著嬰兒細膩的小臉,柔聲道:“以前我一心系在哥哥身上,但如今渡兒才是我的性命,我只要他平安健康長大,其他的,我也不太看重了。”說著,吩咐一個丫鬟道:“把我床尾第一個屜子里的盒子拿來?!迸赃叴淦谅犃耍唤Φ溃骸靶〗氵€說嘴呢,這不,心里念想的不還是堡主么?!北碧缅容p啐道:“你向來就是個貧舌的?!闭f著,丫鬟拿了一只五色鴛鴦盒子過來,北堂迦開了錦盒,就見里面放著一只半成品的面具,用不知道是什么鳥的晶藍色翎毛制成,拿極細的金絲穿結編攢起來,十分精致好看,旁邊還放著一些珠玉琉璃等物。北堂迦將那面具取出,用絲線穿了一些細碎的小粒松紋石,在面具間做上裝飾,道:“哥哥如今中毒已有大半年,想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才能好的?!贝淦聊没疸Q撥了撥小手爐里的灰,然后合上蓋子,給北堂迦放在衣內,道:“小姐既是月子里,總要當心不能受涼……堡主驚才絕艷,是天下無雙的偉男子,當時以一己之力斬殺玉照師,其后滅去瑯圜閣,江湖中有誰能夠比得?只是那玉照師到底心思陰毒,臨死之前,還要暗算堡主一把,那劍上抹了‘誅顏’,若不是堡主功力深厚,堡中又有奇藥,換了尋常人,定然是有死無生的?!北碧缅鹊皖^用心裝飾著面具,柔聲嘆道:“誰說不是呢,但即便如此,那殘毒和上面的毒疤也是一時驅不盡的,總要再過些時日罷?!贝淦列Φ溃骸鞍浲臃?,真真是佛祖保佑,不然堡主那樣的容貌,若是當真毀了,豈不是令人可惜至極。”旁邊北堂戎渡聽著兩人說話,不一時,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四. 風動夏日長 轉眼新年已過,天氣也開始逐漸一日日變暖,不知不覺間,就已到了夏季。 北堂戎渡一大早迷迷瞪瞪地醒來,才睜開眼,就聽見照顧他的翠屏笑著吩咐道:“小公子醒了,還不去拿熱毛巾來。” 不一會兒,在水里擰過的熱毛巾就送了上來,翠屏給北堂戎渡細細擦了臉,從搖籃里抱出來,此時北堂迦正坐在梳妝臺前,由著丫鬟為其梳頭上妝,見北堂戎渡被抱了過來,便笑道:“渡兒倒也奇怪,明明還是這么小的孩子,卻從來不起夜,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一覺睡到天亮,一點也不讓人費心勞神?!贝淦帘е碧萌侄勺谝恢粡椈ㄥ\凳上,身邊放著一個小幾,上面擱了一只搪釉碗,用小勺從里面舀著乳黃色的羹狀糊糊,慢慢喂給北堂戎渡吃,一面笑道:“可不是?小公子生來就比尋常孩子伶俐許多,長得也快,這才幾個月呢,就開始發(fā)了乳牙,都能到處爬了……一般的孩子總得再長上兩個月左右,才能如此呢。” 北堂迦身穿芙蓉色廣袖寬身長裙,素面朝天,手臂上挽著長長的煙羅紫輕綃,正拿著一對葉子狀的翠玉墜子往耳朵上戴,含笑說道:“我已經(jīng)給渡兒做了幾雙底子硬些的鞋,方便走路,怕是不用幾個月,就能用得上了?!贝藭r身后的丫鬟已經(jīng)為她梳好了頭,墨緞一般的青絲挽成倭墮髻,插上兩支七寶明金步搖,簡單而素雅,北堂迦淡淡描了眉,在唇上點了紅脂,然后拿起一支胭脂軟筆,往一小盒海棠胭脂里潤了潤,身后的丫鬟則從妝臺一角放著的琺瑯瓶中折了一枝木槿為她簪在鬢邊,愈發(fā)襯得少女青鬟雪膚,容色有若明霞。北堂迦執(zhí)著手中的胭脂筆,對著鏡子在雪白修長的脖頸間細細地描著牡丹繁開的紋樣,一旁翠屏喂北堂戎渡吃完了羹,便開始逗他,像往常一樣道:“小公子,叫‘娘’……‘娘’……叫‘爹’……” 北堂戎渡前時身子還沒有發(fā)育好,一張口,也只能發(fā)出咿咿呀呀之聲,直到最近一段時日,才漸漸感覺到似乎已經(jīng)可以勉強說話了,因此當翠屏今日又開始教他呼喚父母之時,北堂戎渡便試著張了張嘴,然后就聽見自己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個字:“涼……” 手中的胭脂筆一顫,軟軟掉到了地上,北堂迦陡然回過頭,怔了片刻之后,忽然起身就把北堂戎渡從翠屏的手里抱過來,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地道:“……渡兒?你……你再叫一聲,叫‘娘’……乖寶寶,再叫一聲……” 北堂戎渡咽了咽口水,盡量清晰一些地張口喚道:“娘……” “哎……是娘,是我……”北堂迦連連答應著,心中生出漫無邊際的喜悅來,不由得喜極而泣,在北堂戎渡臉上親了又親,丫鬟們亦欣喜而笑,紛紛說道:“小公子果然聰慧,這么早,就會叫娘親了。 ” 一時間吟花閣里歡聲笑語一片,眾人連連逗著北堂戎渡,引他叫‘娘’,然后又開始誘他喚‘爹’,北堂戎渡一開始干干脆脆地都應了,直到后來眾人實在樂此不疲,讓他不耐煩了,這才身子一扭,自顧自地往外面爬,遠離了這一群女子。 水磨石的地面又涼又潤,光潔如鏡,北堂戎渡右耳垂上塞著一只金玲瓏草蟲兒的耳釘,身上只穿了個白綾紅邊的肚兜,上面繡著鴛鴦戲蓮間的精致花樣,紅蓮綠葉,十分好看,光著白嫩嫩粉團兒一般的小屁股,靈活以極地在地上爬,幾個丫鬟略遠些跟在后面,笑道:“小公子慢些,仔細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