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來得及回答，轉(zhuǎn)眼就抱著陸宇冰冷的尸體哭。他跪在愛人的血泊中看著懷中死去卻平靜的年輕面龐，哭得歇斯底里，泣不成聲地呼喚那個(gè)名字，俯身親吻那雙不帶體溫的唇，一聲聲，一吻吻，都再也得不到回應(yīng)。

    他哭得肝腸寸斷，阿宇，阿宇，你應(yīng)我一聲，你應(yīng)我一聲……

    他恍惚抱著陸宇的冰涼的尸體奔跑，腳下和前方都是刀鋒和鐵蒺藜，一步步割得他血流如注，他卻感覺不到痛，只瘋狂拼命地奔跑向前方那么微弱的光亮，仿佛前方就能把陸宇救活，前方就能讓他們的愛情繼續(xù)。

    那是他記憶中最銘刻入骨的部分，那個(gè)部分把他的心一刀刀戳爛，讓他再無力氣繼續(xù)安然存活；于是，哪怕是在夢中，只要給他一絲一毫的希望，他也能甘心情愿冒死拼過去。

    ***

    “鄭毅……三年前被我槍擊后，本該及時(shí)調(diào)理，可我那時(shí)遇刺，對他來說我是必死無疑，他兩次面對我的死，刺激得醒悟了前世，也刺激得留下了病根，三年來他又一直嗜煙嗜酒，沒有療養(yǎng)，也不知道怎么會受到輻射……”

    “現(xiàn)在，他舊傷周圍有腫瘤，很有可能惡化，相當(dāng)于，癌癥早中期……腫瘤不集中，有點(diǎn)分散，又在肺部，即便去醫(yī)院也是緩緩化療，割除的話，小半個(gè)胸肺就沒了……”

    “我本以為他是在假裝，本以為他是在對我使苦rou計(jì)……”

    在醫(yī)院里施針一場，出去坐上車時(shí)，陸宇看著前方輕輕地說。然后仰頭，伸胳膊擋住眼睛，剛才在病房中不動聲色，這時(shí)和小黑哥坐在一塊兒，他就怎么都忍不住了。

    他胸口悶痛地流下眼淚來，怔怔地低聲說，“怎么就變成這個(gè)樣子，我和他，即便分手，也不該是這個(gè)樣子……他太狠了，他沒去醫(yī)院，就是在告訴我，我不去救他，他就會去死……他是寧死，也沒打算放過我……可我，可我怎么能看著他死……”

    小黑哥見不得他難過，見他竟為鄭毅流淚，心中一時(shí)難忍酸澀，但神情仍舊沉穩(wěn)不露分毫，坐得也是端正挺拔，一邊沉寂安靜地開車，一邊伸過手去，溫暖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什么都沒有說。

    直至開到他們已經(jīng)住回來的小別墅，他才停下車，倚著駕駛座，低聲說：“你可以救他，但是，不要離開我。他會死，我也會死。你如果離開我，我能比他更狠?！?/br>
    他聲音鏗鏘有力，有種低沉卻說一不二的硬氣。

    這是在威脅？以死相逼？

    陸宇勉強(qiáng)一笑，深吸一口氣，擦了擦眼淚，反手抓住他，微微地笑道：“安心，我就一時(shí)沒忍住而已，我會在演戲之余，每天過去施針救他，但我沒打算再回去和他談情說愛?！?/br>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現(xiàn)在許秧姐公司沒有可擔(dān)綱大梁的新生演員，還有些財(cái)政危機(jī)，我不清楚內(nèi)情，也沒意愿知道，我只是要幫她，她過得一直堅(jiān)強(qiáng)，卻一直很苦，我不能讓她這么苦下去，許叢文雖然疼她，但對星航娛樂公司的困境，卻幫不上什么手……”

    “我知道。你支持你繼續(xù)演這種純情的戲。等你陪著許秧度過她的危機(jī)，我們再走?！?/br>
    小黑哥感覺自己剛才脅迫成功，算是給陸宇打了預(yù)防針，便松了口氣，忍著臉紅皮臊，嘴角微微扯了扯，陽剛的聲調(diào)低沉磁性，“你剛才給鄭毅施針，磨煉掉腫瘤組織，內(nèi)氣耗費(fèi)太多，回屋我給你按摩按摩?！?/br>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門清兒，想陸宇剛剛接觸過鄭毅，雖然鄭毅昏迷著，可那也是肢體接觸不是？而且鄭毅悲情悲到這個(gè)份兒上，太容易誘惑人心方向了，更何況他的愛人很明顯的有被誘惑的跡象！

    這個(gè)勢頭對他來說，很嚴(yán)峻，讓他很不安。

    所以，他盡管知道陸宇絕對沒什么心情，也知道此時(shí)說出露骨的話有些不顧及場合，但是他必須干脆而盡快讓陸宇對他也接觸接觸。

    身體的零距離交融，是年輕愛人之間最基本，最徹底，也最有效的情感交流。這句話還是陸宇親口跟他說的，他后來無數(shù)次親身驗(yàn)證，感覺對極了。

    別的法子——書上說的，什么心靈的交匯，情感的渲染……他小黑哥就算知道，也做不來，與其搞那些似是而非、并不被陸宇所喜的所謂溫情和浪漫，還不如直接來這種陸宇抵抗不了、釜底抽薪的法子，最近他不一直都在做么？

    于是，他眼眸森黑，炯炯有神地看著陸宇，成熟性感的男人面龐，有種很強(qiáng)悍的帥。

    偏偏他這種強(qiáng)悍的帥，卻是在誘惑著愛人把他推倒和壓在身下……

    陸宇回視著他，見他這么沉穩(wěn)泰然、一本正經(jīng)地誘惑自己，心底不禁輕快了許多，若在往常，他肯定忍不住地?fù)渖先ィ丝獭X中卻還殘留著關(guān)于鄭毅的往事，便假裝不知道，欣賞幾眼后，平靜地下車進(jìn)屋。

    把鑰匙扔到茶幾上，他嘆了口氣，笑說：“的確有點(diǎn)累，我去洗澡。然后做飯吃。吃飯?jiān)缭缢滦菹??！?/br>
    “哦，好?！毙『诟缧牡厥?，轉(zhuǎn)身倒鎖上門，不動聲色唔了聲，繼而手插褲兜，看著陸宇消失在洗浴室的方向，他才皺起濃眉，不安之意越發(fā)濃了——陸宇頭一回不是在調(diào)情，而是真的在拒絕他，這可不是好兆頭。

    他自知對感情懂得不多，三年來看的書不少，但只怕還是理解不夠。

    他面龐在沉靜中凝重起來，抿嘴握拳，也顧不得是不是沒男人氣概，一把扯掉自己的迷彩t恤，露出胸肌腹肌輪廓儼然的強(qiáng)健體魄，然后一面解著褲腰帶，一面沉著臉也往浴室里走。

    他就不信，他光著身體讓陸宇給他洗澡搓背搓胸，陸宇還能不動心。

    ***

    第二天傍晚，陸宇再為鄭毅胸膛施針和施展內(nèi)氣時(shí)，鄭毅醒轉(zhuǎn)了過來。

    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看到面前活生生的陸宇，心底閃過一種噩夢驚醒的愣神和暈眩，暈眩得讓他感覺只看到眼前這個(gè)人，就是世上最大的幸福。但他到底是鄭毅，他轉(zhuǎn)眼就清醒過來。

    他眨了下眼睛，盡管虛弱至極，卻還是滿足地嘆息一聲，竭力輕快地笑：“阿宇，你來了。”

    沒有什么意外，沒有任何情話，只是像迎接愛人下班時(shí)說：回來了，餓了吧，趕緊洗洗手吃飯。

    陸宇沒理他，頭都沒抬，俊朗的面龐神色冷漠，繼續(xù)催使內(nèi)氣，一面捻動金針，一面為他療化舊傷腫瘤，如此冷漠絕情，若是旁人，若是之前，只怕對方會打擊不輕吧。

    鄭毅卻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盡管剛才說話時(shí)喉嚨干啞一片，卻既不喊渴，也不叫餓，只是帶著慶幸的微笑，專注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陸宇，從他的眼眉看到鼻梁，看到嘴巴，看到脖頸、雙肩、胸膛和腰腿……

    一樣，和他夢中，和他前生的愛人，是同一個(gè)人，一點(diǎn)沒有變。還好好的。

    他一言不發(fā)，不知不覺地，嘴角翹得更起，黑亮的眼神，眷戀珍惜到貪婪的地步。

    半晌，他才神色如常、微帶痞氣和深沉地笑，說，“阿宇，我叫你，你應(yīng)我一聲好不，阿宇？”

    陸宇終于抬頭看他，卻是淡淡地譏諷：“不愧是鄭毅，把我里里外外都看透琢磨透，知道我不可能對你徹底絕情，但是，我仍然那句話，我們分手過了，我也在和你分手后，心底最空虛時(shí)，愛上了能讓我安穩(wěn)平靜的男人，咱們，錯過了?！?/br>
    鄭毅臉色本就蒼白，此時(shí)也看不出是不是受到打擊，仍是自顧自地笑，“哦”了一聲，恍若未聞，沉默了一下，看著陸宇在他精赤的胸肌上揉按，又重復(fù)問道：“阿宇，我叫你，你應(yīng)我一聲吧，讓我聽聽，阿宇？”

    他聲音太沙啞，沙啞得似乎還殘留著夢中的絕望，仿佛還不確定自己面對的人是不是真實(shí)，非得要聽一聲熟悉的回應(yīng)才能安下心來。

    陸宇再忍不住，聽得心底一酸，俊逸面龐看不出表情，繼而冷笑起來，眼底冰寒更勝，一句都不再多說，過了會兒，停下捻動金針的手，直起身轉(zhuǎn)頭道：“小黑，進(jìn)來?！?/br>
    小黑哥和林勇以及阿海等人都在外間。

    聽到他的呼喚，小黑哥本就繃緊戒備著的心頭驀地一動，面色微沉地開門，像豹子似的無聲竄進(jìn)來，凝聲低問：“陸宇？”

    林勇和阿海也急忙跟進(jìn)，一進(jìn)來就看到鄭毅醒轉(zhuǎn)，不由驚喜，阿海咧嘴笑，小心翼翼地問：“二少，您終于醒了？”林勇皺眉咬牙，抬胳膊用力戳他一下，這不廢話嗎。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陸宇坐在床邊椅子上，有些疲倦，道：“病人病情不輕，我累了，給我揉揉肩。待會兒我給病人拔針，回家后大大有賞?！?/br>
    他說話太隨意，像是對自己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鄭毅說：你看，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你也別折騰我了，放過咱們雙方吧，你再怎么苦情，可我這個(gè)人你也了解，說一是一，一旦確定了愛人，就從不東倒西歪。

    小黑哥心底一松，壓根兒不理睬床上面龐消瘦慘白、眼眸黑沉莫測的鄭毅，只唔了聲，矯健地邁步來到陸宇身后，有力的手指和手掌在他寬厚的肩頭溫柔地揉按，還沉聲低問：“要用勁兒不？”

    他不是在情敵面前炫耀，他沒那個(gè)矯情無知的心思，他只是我行我素地置身于自己和陸宇的二人小天地中，神態(tài)聲音都一如在他們自己的臥室中，森亮的眼眸只專注于陸宇，完全容不下別人。

    鄭毅聽明白了陸宇的話外音，再看他們相愛相知，笑容不禁僵硬，胸中一陣陣的喘不開氣的發(fā)悶，被金針內(nèi)氣療化得舒暢很多的胸肺也劇烈陣痛起來，他扯著嘴角，蒼涼地看著陸宇，眼底有些模糊濕熱，也有些迷茫，自言自語般恍惚地笑：“病人，回家……”

    他心底冰涼，又好像所有血液都炸了開，讓他頭腦嗡的一下，閉上眼睛，沒了知覺。

    他本就如此虛弱，哪里還受得了這種近距離親眼目睹的刺激。

    陸宇驀地心中一震，他看似對鄭毅不以為意，實(shí)則心神一直關(guān)注著他，見他閉眼無力地歪過了頭，不禁頭腦嗡的一下，有些發(fā)懵，一個(gè)急竄起身，竟是條件反射地直接把手放在他鼻端試探呼吸。

    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明顯只是昏了過去，沒死，沒死……

    ***

    鄭毅被救醒，怔怔地看了陸宇半晌，疲倦迷茫地閉上眼睛，干啞地說了一句蒼涼的話：“阿宇，你可以不來救我，我會去醫(yī)院化療，治得好，治不好，都是我的命；如果來，我很感激，但是，你不要再帶著新歡來刺激我了，我也是人，我也難受?！?/br>
    陸宇心底又何嘗好受？

    他閉上眼睛，胸悶得深深呼吸，只覺眼下情形如此錯綜復(fù)雜，怎么這么亂？

    亂得人心惶惶，他怎么都安定不下來，他咬牙，既然想不清楚，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他睜開眼，抿嘴無聲地收針，轉(zhuǎn)身帶著小黑哥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