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情況是如果李哲原不負傷，警務部將不得不在法院的壓力下處分他，理由當然是他遷就了“十美”。但他不會對楊惠娟這樣說，只能點到為止。

    “如果不受傷，你將會因為答應我們的條件受處分了吧。我知道處于你這樣的地位很艱難，實在對不起??！”長期的地下斗爭生涯使楊惠娟的敏感度無與倫比，才聽了一句潛臺詞，就猜得到事情背后真相如何了。跟李哲原打了八個月的交道，她在心里已經(jīng)越來越不愿再把他看作敵人。為從這種尷尬局面中解脫出來，她十分希望重新?lián)Q一個像索正雄這樣兇神惡煞的專案組長來面對?，F(xiàn)在她覺得是個機會，于是接著話題慫恿道：“倒不如借受傷的機會，找個人來接替你現(xiàn)在的工作，這樣不就能擺脫現(xiàn)在兩頭受氣的被動局面了嗎？”

    李哲原笑了，作為攻心審訊專家，他對人的心理狀態(tài)揣摩能力同樣是一流的。楊惠娟希望他離開，并不是因為像討厭索正雄那樣討厭他。而是在潛意識中已經(jīng)不把他當作敵人，但現(xiàn)實生活中又必須把他當敵人，因此把握不住如何與他繼續(xù)共處的原則，才不得不希望他離去。這種心理狀態(tài)雖然不是理想信念的動搖，但至少說明原先堅定的意志大堤開始出現(xiàn)縫隙。如果自己真的因傷離開工作崗位，那將對最終政治解決“十美”問題產(chǎn)生巨大消極影響。新接手的同志無論如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準確掌握“十美”的心理變化，并與她們建立起有效的溝通渠道。而一旦一審判決結(jié)果下來，距攤牌的時間就不會很多了。當然，堅守工作崗位也有部分個人因素，這八個多月他發(fā)現(xiàn)三年前那種工作的愉悅感被重新找到了。至于是什么原因使他工作起來特別有勁，他還沒有時間仔細分析。但如果離開這個工作崗位，愉悅感必定會再次消失，這點他能肯定。

    自己的行事原則，當然要向她說明清楚，但表達卻比較婉轉(zhuǎn)：“警官大學上學的第一天，我們被組織看了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一部日本電影。影片中檢察官杜丘東人在被誣陷追捕時都不肯放棄曾經(jīng)被賦予職責，這種執(zhí)著敬業(yè)的精神深深打動了我，使我立誓也要做他那樣的人。受點傷、受點委屈畢竟比被誣陷追捕要好得多?！?/br>
    就是這樣的表達方式，李哲原還是很擔心遭受楊惠娟冷嘲熱諷，將他的明志說成是又要做走狗又要往臉上貼金。但出乎意料，楊惠娟并沒有正面回應，而是憂郁地既像問他又像問自己說道：“做文天祥是不是也很難？”此時，她想到了“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這一名句的內(nèi)在含義，內(nèi)心非常希望這一切盡快結(jié)束。

    李哲原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既限于政治立場，且不愿使本來空前融洽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于是報以沉默。一時間病房內(nèi)一片死寂。

    四十一

    “快讓我進去看爸爸?！遍T外傳過來一個清脆的童音，打破了屋內(nèi)的寂靜。為了不影響李夢瑤學習，姑媽直到周五放學后才將李哲原負傷的消息才告訴她。當時她就吵著嚷著要去看爸爸，因為天色已晚、過了醫(yī)院探視時間沒有成行。但今天一早她還是纏著姑媽帶她過來了。女兒的到來打亂了李哲原的計劃，到底是把楊惠娟送走還是讓女兒等在外面，他盤算著利弊。最后他想，還不如在楊惠娟面前與女兒共同演繹一場父女親情會，再給這個沉湎于“革命”、缺乏親情交流的少女一點觸動。

    六歲的小姑娘已經(jīng)很懂事了，三年前她已經(jīng)失去了母親，內(nèi)心里非常害怕再失去相依為命的父親。一見到九死一生的父親，就撲到她身上哀哀而泣、淚流不止。楊惠娟從來就不是冷血動物，僅李哲原親眼所見和在卷宗中記載的流淚就各有一次，此時也在旁邊為小姑娘陪了些眼淚。這些眼淚使本來就很欽佩楊惠娟的李夢瑤更對她產(chǎn)生了幾分好感，盡管父親的重傷因她而起，本來該是怨恨的。

    哭完了、問過李哲原傷情后，姑媽退到門外，把更多的時間留給了父女倆。但李夢瑤卻沒有繼續(xù)和父親交談，轉(zhuǎn)過頭來對楊惠娟說道：“我在電視上見過你，你是楊惠娟?！眱和褪莾和?，說起話來直率無忌。

    “小孩子要有禮貌，應該叫楊阿姨?！崩钫茉热灰呀?jīng)決心同意女兒認識楊惠娟，就必須要講場面上的禮儀。

    “她是罪犯，是敵人。我能喊她阿姨嗎？”

    “那是大人的事情。對于你們小孩，我們東方的傳統(tǒng)禮儀不可不講。”

    “好吧?！崩顗衄庬懥恋睾傲寺暎骸皸畎⒁獭！逼鋵嵥齼?nèi)心早已情愿這樣喊。

    剛才那對父女對話時，楊惠娟心中緊張極了。她很想從這個天真無邪、還沒有受到利益影響的孩子那里，看到普通人民對她的公正評價，如果這個孩子不肯聽父親的話叫她一聲阿姨，那就表明她的行為并沒有得到普通人民的同情?，F(xiàn)在終于聽到一聲阿姨，不禁喜出望外。她抬頭望了望李夢瑤，怎么這個小女孩與自己小時候的模樣頗有幾份相像。這樣一來就更喜愛了。按照老習慣，碰到可愛的小女孩她都要情不自禁地摟一摟。此時她也一樣，伸手去攬李夢瑤，全然不記得身上還有重重鐐銬，直到鐵鏈嘩啦作響才如夢醒。

    “楊阿姨，你手上和腳上纏的都是些什么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