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草芥！當(dāng)初如果她不為自己打算，嫁給果郡王貼身小廝的會是自己嗎？

    浣碧不敢想下去了。

    起身從翊坤宮出來，浣碧不禁回過頭望著那燈火通明的奢華宮殿，心頭的寒氣一股一股涌上來。

    流朱攙扶著已經(jīng)擦干眼淚再次變得心智堅定的甄嬛從翊坤宮走出來，像是剛剛打了敗仗卻依舊堅挺的戰(zhàn)士。

    她以為看到甄嬛失去皇上的信任寵愛，她會稍稍放下自己的恨意，沒想到竟是愈發(fā)濃烈了。她不僅為自己不屈不平，也為流朱不屈不平。

    因為流朱才是和她靠著肩膀，互相依偎著靠在床榻邊，半夢半醒睡到天亮的人。

    *

    永壽宮。

    這里冷冷清清，自皇上病了，準(zhǔn)噶爾兵亂又牽動人心，再無人敢提起甄嬛了。

    浣碧望著庭院中的合歡花被昨夜的暴雨打落一地，嫉妒的心情再次盈滿內(nèi)心。甄嬛竟然還能擁有果郡王的愛慕和真情，老天爺當(dāng)真眷顧她。

    永壽宮的奴才已經(jīng)換了個遍，甄嬛身邊親近的奴才全部被杖斃了，流朱倒是僥幸逃過一劫。

    可最好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為奴為婢一輩子。

    “甄貴人?！?/br>
    浣碧走進(jìn)正殿里，看到甄嬛正在撫摸那柄長相思的琴，忽然氣不打一處來，呵斥道：“怎么？貴人還要對本宮擺架子嗎？”

    云夢則是囂張地對著甄嬛喊道：“大膽，見了錦嬪娘娘也不行禮問安？”

    甄嬛像是完全沒有看見她們一般，繼續(xù)撫摸自己的琴弦，動作優(yōu)雅、神態(tài)憂郁，做作得就如同她思念皇上彈奏《湘妃怨》的那個夜晚。

    浣碧仍記得，那一夜皇上拋下了久失恩寵的欣常在，依舊到了碎玉軒，與她恩愛纏綿。

    “罷了。jiejie就是如此，云夢你出去吧?！?/br>
    甄嬛依舊不說話，自顧自地持著燭臺去找曲譜，浣碧則是坐在寢殿的榻上，只是默默地看著她。

    看著她一個人找不到曲譜而東翻西找、累得流汗，顯得狼狽不堪。

    原來，對于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甄嬛來說，找本曲譜，都能如此難。她從前總是一伸手一切好東西都能瞬時到達(dá)手心的，何曾需要這樣費力呢？

    “甄嬛，看到你過得如此不順意，我真的很開心。”

    浣碧突然的話讓蹲在地上找東西的甄嬛猛然轉(zhuǎn)過頭，死死地盯著她，怨恨和屈辱布滿眼眶。

    第一次，甄嬛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也是第一次，浣碧能夠坐在甄嬛的位置上，像甄嬛曾經(jīng)那樣居高臨下地審視她，把她當(dāng)笑話看。

    “別忘了，你仍舊是甄家的人。你的出身永遠(yuǎn)不會變，你娘的牌位永遠(yuǎn)進(jìn)不了甄氏祠堂，你的兒子也不會擁有議儲的資格?！?/br>
    浣碧低頭一笑，忽然覺得甄嬛似乎跌落在一個怪圈里出不來了。

    那個怪圈里，嫡庶出身是第一重要的，家世尊卑是第一重要的，三綱五常是第一重要的，進(jìn)入族譜、牌位得以供奉是第一重要的，兒子能夠參與繼承討論是第一重要的。

    可是這些捆綁她的枷鎖，早在她選擇借四阿哥生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全部燒為灰燼了。

    為了活下去，什么禮義廉恥，什么倫理法度，什么血統(tǒng)，什么名分，重要嗎？

    如果她在乎這些，她不會擁有九阿哥。

    如果她在乎這些，她早就像小允子一樣因為和僖妃親近而被牽連了。

    “出身是奴婢又如何？我現(xiàn)在是錦嬪娘娘。我娘不稀罕進(jìn)你甄府這腌臜地，別把自己想的那么高不可攀。而且我只希望我兒子活得高興，沒那么大心思要爭儲位?！?/br>
    浣碧說罷，甄嬛立刻擺出一副嘲諷的表情，似乎對浣碧的天真感到無語。

    “宣妃會放過你嗎？毓貴妃和她名下的七阿哥會放過你嗎？還有，四阿哥會放過你嗎？”

    浣碧聽到甄嬛說出她的養(yǎng)子四阿哥，整個人笑得直不起腰來。

    四阿哥巴不得浣碧無心儲位，因為在四阿哥眼中，九阿哥是他攝政的備選計劃，她怎么可能和九阿哥過不去呢？

    這個宮里最天真的反倒成了還在認(rèn)真宮斗的甄嬛了。

    “甄嬛，做人不能既要又要。你以為你今天是輸給了宣妃嗎？不，你輸給了滿宮的嬪妃?！?/br>
    甄嬛一愣，踉蹌地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浣碧。

    “你在宮中的兩年，誰都沒機(jī)會晉封。你一離宮，大家的位份就漲了?；噬蠟榱巳ジ事端驴茨?，每每從庫里撥的銀錢，都會一分不少的苛扣到每個嬪妃的頭上。你一回來，為了修繕奢華無比的永壽宮，皇上花了整個后宮嬪妃的全年的月例。你以為大家不怨恨嗎？”

    浣碧對于甄嬛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談?wù)撱y錢，忽然覺得自己過于世俗了，笑著繼續(xù)說道：“一家子吃飯，卻總有一個人胃口大，兄弟姐妹加起來，都沒她吃得多。她每天富足愜意，旁人每天餓肚子。大家怎么會不想把她趕下飯桌呢？”

    甄嬛啞口無言，她自問自己很小心在處理和六宮女眷之間的關(guān)系。收禮必回禮，日常也和善問候。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

    “甄嬛，你錯了。讓皇上寵冠六宮就是錯。你看似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但每一個人都因為你受傷了。”

    “你不會記得因為《湘妃怨》被奪了寵的欣常在，也不會記得因為一品少年游，而白費辛勞的萱常在。更不會記得敬嬪侍奉了十年，而你入宮兩年、一子未生便已在嬪位了。這后宮里，誰能無怨呢？而在你眼中，皇上把一切好的給你，便是你應(yīng)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