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貴妃。呵呵。

    *

    啟祥宮的日子猶如一潭死水，直到嬛兒回宮才微起波瀾。

    只是眉莊發(fā)現(xiàn)，回宮的嬛兒已經(jīng)與少年時相識的甄嬛不同了，她不再是肆意灑脫的少女，那個輕飄飄的像風(fēng)箏、像紙船的女孩。

    嬛兒變得和宣妃一般無二，工于算計、依附皇上、自私?jīng)霰。m著她這個好jiejie的事兒一件又一件......眉莊不禁疑惑，是什么改變了嬛兒？讓她面目全非。

    她沒有問嬛兒，因為她以為，嬛兒一定會主動告訴她的。

    可是直到嬛兒降為貴人，把女兒靈犀交給她撫養(yǎng)，她也沒有得到答案。

    回宮的甄嬛像一簇急速升空的煙花，在黑暗靜謐中陡然亮徹天空，綻放出令人不敢直視的光彩和絢爛，卻又快速地隕落，留下一地狼藉和經(jīng)久不散的硝煙氣味。

    “額娘？”

    清洛走到她的面前，半蹲著身子搖搖晃晃，眉莊不禁蹙眉。

    “錯了！”

    清洛委屈地低下頭，抬眼看向永遠(yuǎn)不高興的額娘，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身為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樣子。連行禮都做不好，豈非讓奴才們笑話！”

    “可是朧月jiejie就不必如此......”

    眉莊聽見女兒頂嘴，頓時火氣上來，一怒之下拍了桌子，“你為什么不和靜和比，非要和朧月比呢？你瞧瞧襄妃膝下的溫宜jiejie，不也端莊聰慧，儀態(tài)得體？”

    清洛無奈地忍住眼淚，只覺得苦悶，同在額娘膝下，靈犀meimei就得額娘寵愛得多。她不得不再次回到原處，學(xué)著采月的樣子款款向額娘走去，頭上的珠釵穗子都不敢發(fā)出響動。

    直到清洛乖乖巧巧地蹲下行禮，眉莊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這樣就很好，清洛你要記得，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皇家的體面。萬不能讓人恥笑了去。”

    眉莊看向咬著嘴唇一臉失落的女兒，忽然柔聲道：“額娘小時候比你苦多了。你外祖母手里捏著戒尺教母親做規(guī)矩，比起她，我對你已是萬分仁慈了?！?/br>
    清洛傷心得撇過臉去，再也不愿聽她再說一言，崩潰地抹著淚跑了出去。

    采月見到眉莊臉上浮現(xiàn)出心痛的神色，忍不住進(jìn)言道：“小公主才五歲，以后日子還長呢，娘娘慢慢教吧。”

    眉莊扶額撐在桌上，眼眶也不禁濕潤，“我這都是為她好啊......身為公主無論嫁去哪里，都是要被人議論一生的，難道我老了還要看著她被人戳著脊梁骨笑話嗎？”

    采月也沒有再說話，她亦覺得無論是“閨秀”還是“公主”，這些頭銜于她們不過是枷鎖。

    *

    春雷滾滾。

    天色突變，眉莊被小廈子通知前往養(yǎng)心殿時便察覺到了今日之不同。

    果然，皇上病重，養(yǎng)心殿的寢殿內(nèi)跪滿了嬪妃。妃位以上的七個人齊刷刷跪在皇上床前，看上去一個個都神色凝重、各懷心思。

    皇貴妃和端妃演了一出大戲，眉莊驚得差點兒下巴都要掉了。

    原來，年世蘭被皇上算計得沒了孩子、失了家人，她一直都清清楚楚。

    原來，端妃被皇上當(dāng)?shù)蹲邮故鼙M折辱，等到今日，只為親手做個了結(jié)。

    一向依附皇上、對皇上千依百順的陵容，竟然對皇上恨之入骨。

    一向默默無聞、在宮中安然度日的敬妃，竟然對皇上亦有怨言。

    毓貴妃、襄妃看向皇上的眼神也是滿滿的殺意和冷漠。眉莊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被她們排斥在圈子之外了，也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只能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

    不是她不屑與她們往來，而是她們不屑與自己往來。

    當(dāng)她把男子對女子的規(guī)訓(xùn)奉為圭臬時，這滿宮里的女人早就恨透了這束縛女子的枷鎖，甚至一個個不惜性命也要掙脫。

    “錯了。”

    忽然，母親那句話又回蕩在耳畔，眉莊雙目含淚，心里一個小小的聲音突然喊道：哪里錯了？

    她讀過《詩經(jīng)》、《孟子》、《左傳》，才不是什么“只讀過《女則》與《女訓(xùn)》，略識得幾個字”！

    眉莊再一次與皇上眼神相接，卻看見他殷切地望著自己。

    “眉兒！朕即刻封你為皇后，你現(xiàn)在出去告訴天下，她們大逆不道，當(dāng)處以極刑！”

    皇后？

    是啊......她從小被當(dāng)成正室嫡妻培養(yǎng)長大，卻在這宮中做妾十幾年。

    是啊......她為了家族的榮耀、父母的期許，從未有一日為自己而活。

    整天守著那女德的教條有什么用？她難道就不能反抗一回嗎？就如同身旁跪著的這些姐妹們，將自己這些年受到的苦楚和憤懣全都還報給皇上。

    眼神逐漸變得狠辣，“殺了他”的心思第一次漫上眉莊的心頭。

    進(jìn)宮以來所有的委屈和孤獨、所有的失望和無助仿佛如同沖破堤壩的洶涌洪水，將她這個人也沖垮擊碎。

    那一刻，眉莊覺得“惠貴妃”死了。

    好痛快，像是套在身上的那個泥塑的假人殼子被敲碎了。一向活在窒息邊緣的自己，仿佛又能暢快地呼吸了。

    “皇上？您當(dāng)臣妾就不恨嗎？”

    眉莊聽見自己斬釘截鐵的聲音，激動得臉都在發(fā)抖。她都快忘記自己原本的樣子了。

    “朕會補償你的！”

    眉莊看到皇上急于將她拉回深淵的樣子，忽然嘲諷似的一笑，眼神中盡是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