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憑欄看月生_分節(jié)閱讀_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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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獲之后,并不是清閑,而是依舊繁忙。墨峴依舊天天跟著其他人下地,雖然他累死累活一天下來,做的事情還不夠旁人的四分之一——實際上說是四分之一都是多的,八分之一還差不多。 但旁人都明白,墨峴做得少并非是因為他偷懶,而是不順手。顯然他過去根本就沒做過農(nóng)家活。單是看他短短數(shù)天之內(nèi),幾乎都被磨爛了的雙手,就能知道他在這上面有多努力和認真。他想學(xué)好農(nóng)活,想好好的過平常人的日子,這是顯而易見的。 所以非但無人給他壞眼色,甚至少言的石頭孫,如今也會偶爾和墨峴搭上兩句話。 等到麥子都種上了——本來今年這些地是要休耕的,但是有了舊房的那些泥土作為肥料,今年小麥仍舊種下了地——墨峴才后知后覺的奇怪,麥子秋天種上,眼看著冬天就要來了,那麥苗不是都要凍死了? 他素來都是不恥下問的,其他人除了石頭孫外,也都樂得為他解答。 原來入冬之后,長出來的麥苗確實會枯萎,但枯萎的卻只是地表上的莖桿,地下的根卻還活著。甚至那些枯萎腐爛的莖桿,還會成為上好的肥料。而只要冬天下上兩場雪,厚重的雪被子就是地下麥子根最好的保護,只要等來年春天一到,雪水化為甘甜的雨露浸入地下,麥子就會重新長出來了。而且經(jīng)過一冬的蟄伏,再加上冬雪的滋潤,冬小麥的味道往往比春小麥的味道好得多。 墨峴忽然大悟,過去總說的瑞雪兆豐年,原來是這么個兆法。 那邊忙著種麥,這邊房子也能開始壘炕了。墨峴卻覺得這種農(nóng)忙的時候,讓其他人抽出寶貴的時間來給自己家忙活,實在是……不太好。 所以第一次眾人幫著他壘出了個大概樣子,他在一旁幫手,且用心問著,學(xué)著。待到夜里,便偷偷從床上爬了起來,點上燈油,自己慢慢的按著其他人規(guī)整出來的樣子朝上壘。 古代的油燈是標準的一燈如豆,火苗只有一個黃豆大小,且墨峴用的燈油也并非是什么好油,油料燃燒的黑煙把那顆金黃色的小豆子又遮住了一半。就靠著這昏昏黃黃的燈光,還有外邊也不并不算多亮得月光,墨峴靠自己一個人,用了一個晚上,將那炕壘了出來。 若是熟練工這也不算太大的工程,但墨峴可是個標準的生手——他壘煙道的時候一開始沒弄錯,但他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感覺不對勁。于是扒了重來,結(jié)果反而錯了,都快封頂了才發(fā)覺不對,又拆了重來。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他明明是按照原本定好的比例走的,可是到最后這炕卻比預(yù)計的大了一截出來。等到壘完了,墨峴看著不對,甚至還要再次返工的時候,外邊雞叫了…… 一身泥土的墨峴匆匆跑到村里井邊上,打上來兩桶水,朝自己身上澆。他還得回去做早飯,可不能像個泥猴一樣進廚房。 “哪里來的小美人?這么糟蹋自己身子,哥哥可要心疼了~” 身后響起了標準登徒子的聲音,墨峴也并非沒聽見有人過來,只是這個時辰雖略微有些早,但若有別家的嬸子大嫂出來打水,也并非不可能。誰想到說話的竟然是這么一個“東西”? 墨峴疑惑回身,在看見那人之前,墨峴曾想過站在他背后的會是個頭上簪花,手里打扇,穿著件富貴團花長袍,肥頭大耳的紈绔,他還有點奇怪,一個殷實之家的紈绔,天蒙蒙亮跑到這鬼村里邊來干什么?結(jié)果…… 他看見的是一個扎著快灰色方巾,但頭發(fā)仍舊亂干草一般四處翹著,掃帚眉、三角眼、扁鼻子、老鼠嘴、干癟臉,穿著一身灰撲撲臟兮兮黑色箭衣的瘦小男人。 墨峴看著他眨了眨眼:“王……?” 對面那人未等墨峴說完,便嘿嘿嘿笑著開了口:“原來美人認識在下,卻不知美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家中可還有兄弟姊妹么?” “在下復(fù)姓歐陽,名墨峴。家住王兄隔壁,家中還有一個結(jié)了契的義兄弟?!蹦珝s拱拱手答道。 剛剛搬進來時,他也以為這王癩子八成就是村中的無賴閑漢,但是和其他人相處久了,他卻覺得,若這人真?zhèn)€如此,莫說是脾氣并不算好的孫家兄弟,就是寬厚慈祥的趙五爺,也不可能讓他依舊在此地立足。因而,雖直到今日才見到此人,到墨峴卻也早已經(jīng)把他劃歸為“奇怪但是可以安心交往的村民”之一。所以即便這人有些口花花,他也依舊拿他當(dāng)做平常人對待。 “……”墨峴泰然處之,卻讓王癩子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墨峴站在那半天,王癩子卻半個字也沒說,他只能疑惑的指了指趙五爺家:“在下要回去做飯了,不知王大哥?” “你叫我王大哥?”王癩子又是一驚。 墨峴上下看了看他:“王老弟?”那長得也太老了點吧? “還是叫王大哥吧……”王癩子打了個哆嗦,再次嘿嘿嘿的笑——前次是不懷好意,這次卻有些憨厚的味——道,“對了,你說你要去做飯?不打擾你了,快去吧,快去吧?!?/br> 墨峴奇怪的看著他,一拱手轉(zhuǎn)身去了。 今天早晨墨峴本來想熬高粱粥,但壘了一夜的炕,來不及熬粥了。幸好前幾天劉七嬸子又給了他些豆面,正好攤煎餅。 忙忙碌碌的弄好了早飯端出來,卻看見不知什么時候起身的趙五爺從院外走了進來,且還是黑著一張臉。 “你小子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壘炕去了?!蹦珝s雙手端著個高粱拍子(剛包完餃子,放餃子的那個東西的稱呼,各地叫法不一樣),上面放著一張張的煎餅,也并不扯謊,而是實話實說——物證在那放著,想扯謊也不行。 “去去!快將東西放下,滾回床上去!” “今日還要下地呢,我撐得住?!蹦珝s自認內(nèi)力不錯,累雖然是累,但三四天不睡都并不是問題。 趙五爺卻把旱煙袋拿了出來,黃銅的大眼袋趙五爺拎在手里,卻像拎著根什么兇器,且老爺子的臉上也是兇巴巴的。 墨峴倒是不怕被打,但知道老爺子這是為他好,只得點頭道:“長輩之命,自然不敢不從。只是……我家?guī)熜诌€在炕上……” 老爺子略微猶豫,終于點了頭:“好吧,只要你今日在家歇息便可。” 墨峴忙不迭的點頭,放下給老爺子的吃食,拿上為七師兄準備的一份進屋去了。 這一日,也是自到了雙桂村后,墨峴和七師兄第一次能夠在屋中一同單獨吃早飯。墨峴這次沒將咸菜卷在煎餅里,而是用碗盛著。給七師兄夾上一口,自己再吃上一口,自己吃上一口,再給七師兄夾上一口。 如此這般,弄得七師兄臉紅紅的,墨峴臉上也略微有些熱,但七師兄沒拒絕,墨峴也沒停手。 一頓飯吃罷,墨峴給七師兄拿來兩本話本——也是請劉七幫忙買來的時新本子,讓七師兄獨自家中解悶用的。他自己卻并未歇著,而是想要出去洗洗衣物,其實,若不是后來劉七嬸子前些日子送來了幾件新作的衣物,他和七師兄早就沒得換了。 見他拿出木盆,七師兄當(dāng)然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不過卻是匆忙將他叫?。骸暗鹊?!” “怎么了?” “過來?!逼邘熜种钢干砼?,墨峴雖奇怪,卻仍舊坐了過去,“盆放下,手給我,兩只?!?/br> 于是墨峴的兩只手都放到了七師兄眼前。他雙手手背看著還好些,十只依舊纖長,只是皮膚有些干裂粗糙,指縫里也不算太干凈。七師兄動動自己的好胳膊,將他的手翻了過來,于是看見的便是完全被血痂布滿,不見一絲好rou的手掌…… 練武之人手上雖也有繭子,但用劍的和用農(nóng)具磨出來的可不一樣,且原本與鬼醫(yī)練武時,那位完美主義的師父,過不得幾日便要用藥液浸泡雙手,稍帶著墨峴也享受同等福利。如此數(shù)年下來,他的手上只是有淺淺的薄繭。這樣一雙手雙手,哪里禁得住這幾日粗糙農(nóng)具的打磨? 七師兄前幾日也并非沒有看見,但要么是在昏暗的夜里,要么是在亮度好不了多少的清晨。因而也只是知道他手上有傷,今日看他要去洗衣才叫住他,準備借這雙手數(shù)落他一頓。但這第一次光天化日下,清清楚楚的看到墨峴的傷勢,卻讓他半句數(shù)落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一個勁的心里發(fā)酸,眼睛發(fā)熱,鼻子發(fā)堵…… 七師兄并非是輕易掉淚的人,之前也只在母親離世的時候偷偷哭過,舅舅死的時候都不曾落淚。更并非是懼怕傷疼鮮血的人,否則在截云派刑房里被吊著打,他早就痛哭流涕屈膝求饒了。 但現(xiàn)在,“不過是”磨破了皮rou的一雙手掌,卻讓他想要落淚,趕忙眨了幾次眼睛,才將眼淚逼了回去。 “小墨。” “嗯?” “你去揚名立萬吧?!眳s成就一番事業(yè),讓人伺候著,照顧著,甚至疼愛著都行,就是別守著我,在這里受苦。 “師兄發(fā)燒了?”墨峴不是調(diào)笑,而是真的以為七師兄發(fā)燒了,說胡話呢,伸手就要去摸他額頭。 “我沒發(fā)燒!”七師兄躲了一下他伸過來的手,但墨峴卻仍舊拿手背測了他額頭的溫度——不敢用手心,雖然都結(jié)痂了,但也怕弄臟了七師兄。 “師兄,怎么了?”確認了沒發(fā)燒,墨峴卻越發(fā)的憂慮了。 七師兄看著他的手問:“疼嗎?” “不疼。” “疼嗎?” “啊——!”墨峴也不是那么耐不住疼的,但七師兄突然之間掀起出手掀起了一大塊血痂,連皮帶rou撕下來一大塊,既沒有思想準備,又確實是疼了,他怎么可能不叫? “疼嗎?”墨峴匆忙給傷口止血的時候,七師兄第三次問。墨峴看了看七師兄,把那仍舊流血的手重新遞了過去。 “不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