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大爭之世，你我之輩, 豈能茍且偷安？”

    成吉思汗在位期間，南征北戰(zhàn)，但始終沒有直接碰到宋朝的領(lǐng)土，時人看他雖然強(qiáng)大危險，但畢竟是千里之外的事，外國打成什么樣都能冷靜客觀的評判。鄰居把腿摔斷的事聽起來總是比幾千里外有一艘船沉了死了十幾個人更嚴(yán)重，距離越近，看的越清楚，就越叫人難過。

    各個朝代的鬼魂的思量又不一樣，每個鬼魂的故國都是自己當(dāng)時國家的區(qū)域和居住地，在整個宋朝期間，很多人的故土還在遼金的統(tǒng)治下，現(xiàn)在又歸了蒙古，好像沒有太大變化。

    扶蘇不一樣，咸陽雖然只是一朝古都，迄今為止幾經(jīng)易主，也不是他埋骨之處，但每次易主，都覺得難過

    和劉盈一起喝酒。一邊喝著酒，一邊看機(jī)關(guān)小人拿著刀和矛互相刺殺。

    劉盈不愛看他一副喪喪的樣子：“宋朝興于孤兒寡母，亡于孤兒寡母，冥冥之中莫非是天意?！?/br>
    扶蘇：“朝廷輪換都不重要，只是百姓可憐?！?/br>
    劉盈摟著他的手臂：“閻君說延緩了鬼魂五衰的年限，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br>
    鬼魂五衰本來就是為了緩解地府的壓力制造出來的，大部分鬼魂如果在地府生活了二百年，還沒有修行成果，或是沒有當(dāng)差，就得去投胎，否則會漸漸衰老，失去顏色和味覺，如果就這樣還撐著不肯去投胎，那也沒辦法。這法子大幅度緩解了地府的壓力，有來有去才正常。但沒有幾個鬼魂愿意硬挺著不去，或是挺也挺不了多久，終歸會投降離開。

    現(xiàn)在地府強(qiáng)行暫停了鬼魂五衰的禁制，允許任何一個鬼留下來，直到人間安穩(wěn)。一心求安穩(wěn)的感激涕零，而大批急切的想要報仇的人，依然不管不顧的折紙許愿，前去投胎。

    扶蘇悵然：“白天那幾位朋友，包括劉錡在內(nèi)，他們都要去投胎。我看鎮(zhèn)子里也要走不少人?！背怂纬?，漢、南北朝十六國、唐、五代十國里優(yōu)秀的皇帝，都覺得自己有爭奪天下的能耐。只是他們另有好友，會去找故人老友商議，不來和他談?wù)摗?/br>
    宋神宗宋哲宗也想去，重新奪回被不肖親戚丟掉的江山社稷，被舊臣拼命按住了。倆人關(guān)系好的大臣雖然都是主戰(zhàn)派，也沒敢支持皇帝親征，更別提賭這么大。

    雖然都是皇帝，但很顯然他們都愿意再來一次，再當(dāng)一次開國之君，而同一朝代中能拿到記憶藥的祖宗或后人也樂于贊助。

    國土以及財富只屬于有能力持有他的人，如果這個人沒有能力持有，那么這些東西就不屬于這個人。

    這話說出來難聽，但人們心里都明白，都婉轉(zhuǎn)的稱之為‘有德者居之’。

    劉盈推了推熱騰騰的通神餅：“別光喝酒?！?/br>
    蔥姜切碎入稀面糊，香油里炸成餅，外脆里嫩，香辣微甜，是下酒好菜。

    桌上還有一盤顯眼的涼拌菘菜，宋人講究飲食清淡質(zhì)樸，菘菜被人稱之為菘玉。其實就是大白菜。

    “扶蘇，你也想去嗎？”

    扶蘇心里是很想去的，他攢了好幾瓶保護(hù)記憶的藥水，還有一些送給別人了，又有些猶豫不決：“我的能力不濟(jì)，去了也是徒勞。年少無知時如果有什么差錯，早早的死回來，又要被責(zé)罵?！备赣H前兩天剛把我罵了一頓，說我遠(yuǎn)不如李世民。也不知道這有什么可生氣的，這不是很正常嗎。

    他所說的能力不濟(jì)，說的是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單獨(dú)建國。要用一代人的時間完成開疆?dāng)U土稱帝，那太高難度了。略容易一點(diǎn)的是諸侯王篡位，但是那樣又會成為元朝皇帝，回來也很尷尬。

    劉盈安慰道：“這是對你給予厚望啊，你看這些皇帝們罵子孫后代時，有誰會罵人說你怎么不如唐太宗呢？陛下就沒用這話罵我?！?/br>
    扶蘇輕輕撞了他一下：“這么罵我就是夸我么？”

    這時候有人來敲門：“大人，開始了?！?/br>
    兩人趕忙放下酒杯跑出去看，遠(yuǎn)處已是炮火隆隆。

    這里銅炮車排列整齊，對著城墻頭，硝煙和塵土混雜在一起，讓人伸手不見五指。

    這是按照地府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修建的城墻，修造在平坦的地面上，高度厚度用料都絕對標(biāo)準(zhǔn)。從禁軍借來了六十名不怕死的勇士，分做兩組。拉來了幾十只火炮對著城頭轟了一小會，城墻上也用火炮和連弩往下攻擊。

    元朝的火器有些泛濫，應(yīng)用的比宋金兩國廣泛的多，就連此起彼伏的起義軍手里都有火器。宋朝雖然有一種用中藥和瀝青混合，用投石機(jī)往外丟的毒藥煙球，但試過了，對鬼魂不起效果，而且這種東西必須借助投石機(jī)，沒那么好用。從突□□發(fā)展到手持或帶有底座的火炮，是現(xiàn)在。

    六十人在城上城下盡情施展火炮的攻擊方式，炮擊在城墻正面他們能看到的任何薄弱點(diǎn)。

    幾萬人在周圍嚴(yán)肅的觀戰(zhàn)，都很緊張，大部分有識之士都看得出來，地府的城墻不是很堅固。

    從春秋時期就用火炮，唐朝也在用，但現(xiàn)在發(fā)生了突飛猛進(jìn)的進(jìn)步。

    銅就是錢。聽說元朝為了抽調(diào)大量的銅制作火器，也為了方便，大規(guī)模使用交鈔。

    “這是硫磺？不是說鬼怕硫磺嗎？”

    “非法稽留人間的鬼才怕，我們不會怕?！?/br>
    “哦?？瓤瓤瓤取?/br>
    辛棄疾心中左右徘徊，他想留下來抵御可能會出現(xiàn)的敵人，也想投胎去人間重整河山。

    陰間流傳著隱晦的、源頭未知的傳言，宋朝的弊端在于皇帝和丞相，現(xiàn)在這幫人都不在了，帶領(lǐng)百姓克服中原容易多了?。ㄔ纫仓辣自诨实?，但是也不能說、不能想干掉皇帝）雖然不知道這謠言是誰散播的，但聽起來很可靠，也很暢快，說出了很多人不敢說的心聲。

    炮聲隆隆，硝煙滾滾，前來的圍觀的這些人中，前排是皇帝們、地府的官員和鬼差，還有許多生前就在一線的戰(zhàn)士。

    他們竊竊私語，詢問這是按照元朝最新款的炮制作的嗎？是的。

    令人擔(dān)憂。

    趙匡胤也在前排看著，和郭榮等故人一起看，同樣是一言不發(fā)。

    城上城下對著轟炸了好一會，城墻漸漸搖晃松動，很快就有碎石落下，最終城墻轟然倒塌。

    坍塌下去一個豁口，而且是正反兩面都有豁口。正面是被城下的火炮集火攻擊，打破了。城上則是被不斷發(fā)射的火炮震塌了。

    “不如襄陽城墻！”

    “太脆弱了！”

    “怎么會這么快！”

    “天哪！！”

    人群中有些驚惶失措，但他們很快就想起來了，地府的城墻從來都不是為了防御修建的，和襄陽、釣魚城必然沒法比。但文天祥等人冷靜不下來，他們緊張的打算對閻君進(jìn)言，現(xiàn)在的地府雖然廣有良田，官員也清明，但兵力和城防都需要加強(qiáng)！

    等了好一會，等到煙塵落盡，看到十丈長的城墻下一群人正忙著搬石頭，搶救被埋在下面的工友。

    閻君們通過水鏡看到了這一幕，紛紛驚怒：“人間抗擊五十年，咱們這里連一個時辰都不到！”

    “沒聽說偷工減料?。　?/br>
    “這是怎么回事？”

    圍著看的這場模擬實驗的人群中，就有很多歷史上著名的善于守城的將領(lǐng)，古代的來學(xué)習(xí)新東西，最近宋代的這些人則是為地府擔(dān)心，非常完美的一個地府，不要被鐵蹄□□。

    煙塵散去，開始探討。

    第一，鬼魂的身體非常輕盈，城墻修建不考慮承重。

    第二，地府沒有風(fēng)災(zāi)水災(zāi)，城墻的堅固性本身就不強(qiáng)，寬度厚度和用料都比人間的邊關(guān)差很多。

    第三，地府從來都沒有互相征戰(zhàn)，也沒有黑夜，城門總是徹夜不關(guān)。沒有需求就不被看重，和人間拼命研究城防大不相同。

    閻君們：“說的合理，但不行?；驈V泛施加符咒，或重修城墻，還要同步研究更強(qiáng)的火器?！?/br>
    接下來還要把城墻再重新修好，再由神鬼施加法術(shù)，試試能提高多大的強(qiáng)度。之前試過，施加法術(shù)后能抵御投石機(jī)，但火炮是一種全新的武器，能起到不知名的效果。

    ……

    雙方地府談判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塵埃落定，新任閻君拒絕戴面具或常年留在閻君殿中值班。還沒有對百姓公布結(jié)果，鬼魂們只知道原本的八個鬼門，逐漸關(guān)閉到只剩下三個，現(xiàn)在可能會關(guān)閉最后三個，讓別的地府的鬼門開到這里來。

    這很可怕。

    可怕到《山家清供》等書被扔在一旁，人們偷偷的存糧。

    好不容易安分下來的鬼魂聽見傳言稱，生前打仗的地方死后可能還要打仗，宋末、包括龍王送來十萬鬼魂再次開始積極備戰(zhàn)備荒，去禁軍那兒報名，奮力耕種，甚至主動要求提高繳稅。

    閻君們覺得莫名其妙，兩地就算打起來，會用到大量普通鬼魂投入神鬼們填補(bǔ)不上的一線戰(zhàn)斗，但用不了多少賦稅。斷然拒絕。

    （南）宋的賦稅超過全宋時期，甚至十倍于唐。宋孝宗時期，陳止齋云：“方今版圖僅及承平之半，而賦入過宣和之?dāng)?shù)?！?/br>
    鬼魂們突然改交地府這么少量的賦稅，都覺得不對勁，很不適應(yīng)，當(dāng)年四川八柱抵御外敵時，朝廷的糧餉供應(yīng)不上，幾乎全靠當(dāng)?shù)匕傩站柚瓦B已經(jīng)被占去的土地上，也有百姓悄悄往回運(yùn)糧食。

    奉行節(jié)儉的皇帝們?nèi)滩蛔∏Ю锾鎏龅幕厝フ医杩诎阉未实蹅兞R了一頓：“只剩下半壁江山還不臥薪嘗膽！”

    “你們就該葛衣蔬食，勵精圖治！還好意思享受生活！”

    “古代的明君怎么做的沒看見嗎？”

    “干啥啥不行就他娘的會添亂！”

    “自己沒腦子，還不會抄別人怎么做的嗎！”

    宋徽宗、宋欽宗、宋高宗等糟糕的皇帝都出不去，正在哼唱馬致遠(yuǎn)的《漢宮秋》打發(fā)時間。這講得是毛延壽坑害王昭君的故事，唱詞精美凄婉，頗為動人。被人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也很淡定，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畢竟兩位老祖宗在出去之后打聽到了更清楚的情況，回來又把他們集體揍了一頓，只有寥寥幾名帝后幸免于難。

    靖康三人：“祖宗，我們也姓趙，無論如何，也是一脈之后”

    趙匡胤大怒：“你這混蛋，你說我是你的本家祖宗么？你哪里配姓趙！奴顏婢膝！”

    被打的只是趙構(gòu)。

    趙佶靜靜的往旁邊閃，許愿靈了，繼續(xù)許愿：我想見見趙孟頫和黃公望。

    趙匡胤繼續(xù)罵道：“忠臣良將和疆域樣樣不缺，法統(tǒng)獨(dú)一無二，又沒有門閥士族掣肘，你祖宗當(dāng)年若有你這樣的好環(huán)境，早就收服了燕云十六州！”

    回來做客的劉備不禁嘆氣：“阿斗當(dāng)年忌憚孔明，也未能如何。等會？趙二郎，你當(dāng)年也沒有門閥掣肘啊?！遍T閥都被黃巢殺光了，自那之后，再也沒有成氣候的門閥。

    地府的緊張備戰(zhàn)一直進(jìn)行。

    閻君宣布鬼門不在關(guān)閉，并徹底全開，旁邊修造另一個地府的鬼門，允許鬼魂自由選擇去處。

    同時有一大片新的土地并入現(xiàn)有的地府中，并遷了一座閻君城過去，兩地所用的法律差距不大，同樣的是禁止殺人、搶劫、盜竊、詐騙，懲罰也差不多，融合在一起沒有什么問題。

    然后繼續(xù)備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的聰明人都知道不能疏忽大意。

    有幾個覺得自己有機(jī)會成為閻君，但始終受阻礙沒成功的判官對新閻君的表現(xiàn)頗多非議，公然質(zhì)問閻君：“新閻君唐太宗不隱匿身份，不穿黑袍，甚至和域外的冥府之主交往甚密，那可是……諸位閻君怎么能坐視不管。”

    “殺兄奪嫂的皇帝能當(dāng)閻君，臣究竟差在何處？”

    “唐朝安史之亂，追根溯源是唐太宗信用突厥人所致，怎么能只追究唐明皇，而不向上追溯？”

    閻君們心說我們不必什么話都跟你們說啊，他每年還是得有八個月戴上面具藏起身份坐在這里處理公務(wù)，只是有四個月時間可以自由活動。如果他不是和靠征戰(zhàn)平定大半個地府的成吉思汗有商業(yè)往來和日常會晤，又怎么了解對方呢？

    “和人交往，如果僅憑好惡，那太愚昧無知。志同道合的人不需要結(jié)交，反倒是那些心意向背的人，才需要被探究?！?/br>
    “如果說在一起宴飲、郊游、涉獵比武就成了朋友，天下的朋友實在太多了。”

    “因喜愛而不見其過，因厭惡而隱其才略，這是文人寫史的通病?！敝恢滥橙丝蓯?，而不知道某人怎么有本事這樣可惡?；蚴且驗槟橙擞胁?，惜才，而婉轉(zhuǎn)回護(hù)，這都大可不必。元軍屠城和成吉思汗有超強(qiáng)的軍事實力也不沖突，換句話說，正因為他有能力打破城池，才有后來的事。

    “他本人頗具修行。”

    “殺兄不假，沒有奪嫂。地府一向主張慈父母才應(yīng)該有孝子，以德報德，以血還血。你差在搞不清楚故事和歷史?！?/br>
    李世民現(xiàn)在愉快的盯著司馬光，長孫無病把一本資治通鑒丟在他面前：“改！”

    夫妻倆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自己寫史書這種好主意，根據(jù)唐朝皇帝們寫的自己本紀(jì)來看，大唐現(xiàn)在不僅不應(yīng)該滅，還應(yīng)該有元朝那么大的疆域。事實不是這樣，那就說明問題在這幫自吹自擂的笨蛋身上。李淵和竇惠又認(rèn)為李世民吹噓太過，繞了一圈，還得讓原作者本人來處理。

    司馬光被對面夫妻二人的氣勢所懾，稍微有些動搖，把自己腦補(bǔ)成魏征之后，理直氣壯：“唐太宗，我可不是褚遂良?！?/br>
    李世民微微一笑：“從此以后你跟在我身邊，記錄起居注?！?/br>
    司馬光：“我是宋臣?！?/br>
    李世民：“我是閻君?！倍銊倓?cè)ヌ放_任職，妙哉。原先忙正經(jīng)事沒時間找你算賬，事分先后主次，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