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亞斯變得郁郁寡歡。

    黏液在伊萊亞斯臉上侵蝕的傷口不斷擴大，治愈魔法失效后，琥珀當(dāng)機立斷翻出一把匕首，生生剜掉那一塊rou。

    成功遏制了一次危機，卻生出一場喪葬般的憂悒。

    伊萊亞斯憂悒于容貌的毀壞，梅塔說污染造成的傷口只能等待自愈，魔法是無效的。

    他疲于裝扮，終日穿著一身黑，戴一頂墨黑的波奈特帽，帽檐垂下的黑面紗遮擋他的臉。

    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堅冰融化似地流淌出悲戚。

    連聽到一些幸災(zāi)樂禍的嘲諷他都生不出一絲氣惱，只是反復(fù)和琥珀哭訴自己不再漂亮，她會不要他嗎。

    琥珀看著他像是一匹被撕碎的粼粼綢緞，破碎而迷人，便撩開那黑面紗，撫摸他貼住絲質(zhì)繃帶的傷口，安慰他說別想那么多，起碼還活著，不然就要在禮堂參加他的追悼會了。

    對于喬弗里死因的調(diào)查不甚了之，與他交好的人們在禮堂為他舉辦了一場追悼會，也就是這時候，琥珀才告訴伊萊亞斯兇手并不是梅塔，而是她。

    參加受害者的追悼會，讓琥珀得到一種詭異的趣味，她低下頭裝出悲傷的表情，想要匯入這條悲傷的河流。

    站在喬弗里的靈柩前，她突然感到死亡的距離如此之近，心里的樂趣被生命的凝重壓倒，她鄭重獻上一束白菊花，默哀，準備離去。

    禮堂洞開的大窗戶射進日光，琥珀被刺得瞇眼，抬手擋住前額，透過手指縫隙，她看到梅塔佇立在窗邊，和幾個人說著話。

    經(jīng)過梅塔身旁時，琥珀特意放慢腳步聽了幾句，他那些悲痛的悼詞落在她耳里，不過是貓哭耗子。

    等梅塔身邊的人離去后，她復(fù)述他的話，忍不住冷哼一聲，并問他真的假的?？磿埖绞装l(fā)站：p inp inshu3.

    “我無意騙你，琥珀，是真的，”他壓低嗓音，“喬弗里是個不錯的人，我為他的死感到可惜?！?/br>
    當(dāng)然咯，琥珀想，她有時吃rou時，也會夸這rou生前是個好牲畜呢。

    她未置一詞，撇開他，在人群中穿梭，哀悼的人一個接一個，門口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只好站著等待人潮止息。

    等待時，她四處觀察，目之所及處，人們?nèi)齼蓛删墼谝粔K兒，統(tǒng)一的黑衣裝，黑壓壓一片如烏云聚攏，嗡嗡的交談聲則是暴雨前沉重的雷鳴。

    琥珀注意到靈柩前默哀的人好像是納西，他剛獻完一束花，朝禮堂角落走去，角落處站著個人。

    仔細辨別了一會兒，琥珀才看清那個人是伊萊亞斯。

    來追悼會前她和他提過一嘴，他當(dāng)時在給衣服熏香，興致缺缺，沒有前來的意愿，如果是以往，他肯定要黏著她不放，不知道為什么這會又過來了。

    她一點都不希望這兩人對上，于是急匆匆撥開人群往那角落走去。

    他們兩個站立的地方垂了一簾黑色幕布，借著幕布和人群的掩映，她和他們的距離剛好可以聽到談話而不被發(fā)現(xiàn)。

    兩人的談話內(nèi)容非常正常，甚至連隱晦的攻擊都沒有，琥珀不免驚訝，納西還關(guān)心起伊萊亞斯的傷。

    “不用太擔(dān)心，那兒不會留疤的。”

    “是嗎，”伊萊亞斯語調(diào)冷淡，沒有聽出愉悅之情，“是你看到的？”

    納西毫不避諱自己使用了能力：“是。”

    “還有呢？”

    “沒有了?！?/br>
    然后是一陣沉默。

    琥珀沖上前去，想要夸獎一下這和諧的氛圍，但看清他們后，她發(fā)現(xiàn)這場交談并不似她所想象的那般美好。

    伊萊亞斯一手抱臂，黑面紗蓋在他臉上，像張蛛網(wǎng)，繞過頸后長及大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是只無動于衷的落網(wǎng)蝴蝶；納西胸口別了朵白花，神情冷峻，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帶著絲諷意。

    兩人同時看向她。

    “我突然很害怕，”伊萊亞斯盯著她，率先開口，“我一點都不想死。”

    “拜托，誰會想死?！辩暧X得很奇怪。

    “我以為我是獻祭羔羊，為您而死是幸福，但那東西腐蝕我的時候，”他頓了頓，隔著黑面紗撫摸自己的臉頰，“我隱約感覺到了什么，像是死亡，或者別的東西……太黑了，被吞掉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再見到您。”

    “我竟然膽怯起來，不想觸碰和死有關(guān)的東西，您不會因為臉不要我，但死亡會，會把我們永遠隔開?！?/br>
    他走近她，緊緊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說：“如果我變成一具尸體，您也會像今天這樣，擺上一束花，然后馬上就忘掉我的吧?！?/br>
    琥珀嚷道：“我還沒有這么無情！”

    原來他一直以來的憂愁并不止因為臉，更因為想到了生與死。死亡意味離別和遺忘。

    “除了神，我們都是要死的?！奔{西突兀地插了一句。

    他在微笑，并沒有被死亡的意象所懾住，也沒有感染上追悼會的沉重氛圍。

    如果僅從字面意思來理解這句話，琥珀表示贊同，除了神，大家百年以后不都是一抔黃土。

    “我希望你能說些吉利的話?！币寥R亞斯厭煩地說，他對納西的友好已消耗干凈。

    沒有人知道納西是在單純聊天，還是隨口說出了一句預(yù)言。這導(dǎo)致幾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傾聽他每一句話，甚至有人將其整理成冊，奉為圭臬，循此生活。

    納西澄清道：“這是一句普通的話，沒有別的含義，不要緊張。”

    “希望如此。”伊萊亞斯冷笑道，并不買賬。

    琥珀看著他們一句句你來我往的，只覺無趣，不屑得攔阻。她拋下兩人走去窗邊，一陣暖融融的春風(fēng)吹來，通體舒適。

    這個春日，濕潤溫暖的春風(fēng)吹來一則冰冷的通知：下議院決定在各學(xué)院與神廟駐扎軍隊。

    關(guān)于末日與生命樹衰竭的流言早已在各地播散，這則通知下達后，使流言像是不證自明了。

    琥珀不認為這是一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