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第103章 尾聲三 顧清瀟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錯愕, 隨即微垂眼皮,又是那云淡風輕的模樣。 “你是何時發(fā)現(xiàn)的?”他悠然問道,仿佛只是與兒子談學論道。 饒是蘇毓恨他入骨, 也不由有些佩服他的鎮(zhèn)定自若。 “你在背后偷偷設(shè)局,時不時露出一點蛛絲馬跡,讓我以為你無所不知, 心生畏懼,自亂陣腳,”蘇毓緩緩道, “但你既然需要安插陸仁這個眼線,可見并非事事盡在掌握, 那時我便知道,有些事是你算不出來的。” 他頓了頓道:“或者說, 與某些人有關(guān)的事,你是算不出、看不到的?!?/br> 顧清瀟微微一笑:“很好?!?/br> 蘇毓接著道:“再是歸墟和血祭。歷來聽信傳言的不乏其人, 但是獻祭血親之人, 無一例外地葬身深淵之中,你用幾百年來布局, 生下我,又把我引到這里, 可見必須借我之手才可奪取歸墟之力。 “如果只是殺我獻祭,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在我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時獻祭,豈不是容易得多?所以你引我來的目的不是殺死我那么簡單?!?/br> 他平靜的眼眸中泛起微瀾:“你將我引到這里, 看似要讓顧蒼舒殺我,實則是為了讓我殺他獻祭。你讓我見到變成傀儡人的阿娘,便是要我懷疑顧蒼舒也被你制成了傀儡人。 “本來我無法確定,但在我試探你的時候,你迫不及待地認了。” 顧清瀟眼中贊許之色更濃:“是我著相了?!?/br> 他頓了頓道:“見微知著,有勇有謀,不愧是阿蓁的孩子,你和你阿娘真的很像,我輸?shù)貌辉?。?/br> 蘇毓瞳孔一縮,手中的劍一緊,顧清瀟的脖頸間出現(xiàn)一條細細的血線:“別提她?!?/br> 顧清瀟卻似一無所覺,毫無驚慌之色,他瞥了趴在地上直抽冷氣的顧蒼舒,眼中露出頑童般殘酷的笑意:“同一對父母生出的孩子怎么差別那么大呢?即便不是天命之子,我和阿蓁的孩子也不該是這樣的廢物?!?/br> 他自問自答道:“許是胎中受了驚嚇,先天不足吧。這樣的殘次品,也只配做個祭品了?!?/br> 顧蒼舒的喘息聲一頓,蜷縮成一團,像個孩童一樣抽噎起來。 顧清瀟睨了他一眼,收回無動于衷的目光:“我棋差一著,甘拜下風。” 他笑道:“你不是一直想替你阿娘報仇么?這就殺了我吧?!?/br> 蘇毓冷冷地看著他,長劍穩(wěn)穩(wěn)握在手中,只要往前送上半寸,他便再無生理。 顧清瀟往前邁了一步,蘇毓隨之退后一步。 “你們根本逃不出去,我說過,祭祀一旦開始,就無法逆轉(zhuǎn),”顧清瀟接著道,“除非獲得歸墟之力,成為超越天道的主宰?!?/br> 他換成秘音,聲音溫柔而蠱惑人心,如毒蛇一般直往人心底鉆:“何樂而不為呢?你可以奪取他的力量,取而代之,把你要的人永遠困在這個小世界里,你不想嗎?” 蘇毓執(zhí)劍的手微微一顫,一滴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 他想,他想把她留下。 沒有那么多前塵往事,沒有那些苦難和生離死別,他就是他,她就是她,他們可以永遠沉睡在美夢中,做一對無憂無慮的傻子。 “我懂你,阿毓,我們是一樣的,殺了我,”顧清瀟的聲音仿佛從水中傳來,“一舉兩得,既能報仇,又能得償所愿,只要輕輕一劍……”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從勸說變成了嘲諷:“你不敢殺我,阿毓,你從小便如此,怯弱,膽小,想要的不敢去爭去搶,什么都要人送到你手上,殺母仇人就在眼前,你都不敢替她報仇……” 蘇毓眼神一凜,驀地回過神來,目光落在自己執(zhí)劍的手上,只見手背上青筋綻起,里面隱隱有黑氣流動。 再一看劍刃,已經(jīng)在顧清瀟的脖頸上割出了一條細細血線。 他忙撤回劍,又將劍尖送出,電光石火間,在他雙肩和腹上各刺了一劍。 鮮血汩汩地從傷口流出來,顧清瀟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頰越發(fā)慘白,但他仍然在笑:“你殺不了我,也離不開此地,這就是天命之子,哈哈哈哈哈……”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順著水晶臺階走下來,環(huán)佩輕輕搖動,裙裾像流水一樣滑過臺階。 但除了顧清瀟之外,沒有人能留意到她的存在。 女子停下腳步,緩緩舉起手中的雕弓,搭上白羽箭,對準蘇毓的太陽xue。 顧清瀟用眼角余光向臺階上瞥了一眼,露出成竹在胸的神色,阿蓁并非只會相夫教子的閨閣女子,自小便隨武師學騎射,弓無虛張,百步穿楊,即便成了傀儡人,她的身體仍舊記得。 “阿毓……”顧清瀟笑道,“看看誰來了?” 他一揚袖,傀儡人身上的障眼法剎那間消失。 蘇毓向臺階上望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他渾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凝固。 “阿毓……”林蓁喚了一聲,將弓拉滿。 顧清瀟笑道:“你斗不過我的,阿毓……” 話音未落,他眼角余光瞥見青光熠熠的箭鏃忽地轉(zhuǎn)了個方向,臉上的笑容一滯。 弓弦震顫,羽箭破空,直直貫入他的心臟。 顧清瀟一臉錯愕,慢慢倒在地上。 傀儡人放下弓,從臺階上跳下來,俯視顧清瀟:“我醒來時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都是你告訴我的?!?/br> 她抬眼望了望蘇毓,眼中淚光閃爍:“我是從你口中知道阿毓的?!?/br> 她重又望向顧清瀟:“你說我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我又如何舍得留他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陪我?” 顧清瀟眼前開始模糊,他抬手揉了揉,嘴角露出自嘲的微笑:“阿蓁……阿蓁……我到底還是輸給了你……”即便你百年前已經(jīng)魂飛魄散。 傀儡人掖了掖他額上的冷汗,拔出貫穿他心臟的利箭,鮮血噴濺,染了她一身,發(fā)上的玉鳳猶如泣血。 她將一顆小小的紋石嵌入他心口的血洞里,紋石吸了血,從內(nèi)里透出紅光來,慢慢與血rou融合在一起。 消失的神采慢慢回到顧清瀟的雙眼中,只是智珠在握的篤定不見了,唯余空洞和茫然。 他慢慢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胸口的血洞,困惑道;“我是誰?” 傀儡人沒回答,只是牽起他的手:“我們該回家了?!?/br> 顧清瀟緩緩點了點頭。 傀儡人走到蘇毓面前,抬起手,似乎想撫一撫他的臉頰,但不等觸及他,手便垂了下來。 “阿毓,”她輕喚了一聲,“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蘇毓手足僵冷,無法動彈。 “林蓁要是能看到你,一定會替你驕傲的,”兩行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你要好好的啊……” 說完這句話,她忽然將顧清瀟往臺下深淵中猛地一推,然后縱身跳了下去。 蘇毓如夢初醒,卻晚了一步,只抓住她的一片衣袖。 輕薄的春羅承受不住一個人的分量,“嘶拉”一聲裂開。 “阿娘,別走……”他低聲道,仿佛回到了那個月色慘白的夜晚,又成了那個守著母親的尸首不知所措的孩童。 傀儡人從發(fā)間抽下玉鳳簪,往臺上一拋,玉簪磕在水晶上,叮鈴作響。 “別傷心,阿毓,”傀儡人笑道,“那是我該去的地方……” 話音未落,衣袖斷裂,女子像凋零的秋葉,飄然墜向無盡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見了。 蘇毓站在臺邊,凝望著那片黑暗,片刻后,他默然轉(zhuǎn)過身,拾起白玉簪。 就在他彎腰的一瞬間,耳邊忽然傳來風聲,背后有人偷襲。 身體先于頭腦作出反應(yīng),他反手便是一劍,利刃“哧”一聲穿透皮rou。 他心頭一凜,轉(zhuǎn)過身一看,只見顧蒼舒站在他身后,手上的東西滾落到地上,“?!钡匾宦晹喑蓛山?,不是什么利器,不過是一根束發(fā)的玄玉簪,根本殺不了他。 他的本命劍卻穿透了顧蒼舒的心口,這次沒有故意偏開半寸,正中心脈。 那張與他肖似的臉上掛著得意又嘲諷的笑容:“……蘇毓,我事事不如你,連生下我的傀儡人……眼里也只有你……” 他抽著氣道:“……我從一開始……就是養(yǎng)來給你殺的……” “既然如此……弟弟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我這一輩子……好歹也贏了你一次……” 他一邊說著,一邊握住劍刃,手指被利刃割破也渾然不覺。 “阿兄……”他盯著蘇毓的眼睛道,“就此別過了……” 話音甫落,他猛地將劍一抽,閉上眼睛,張開雙臂,往后一仰,向著深淵墜去。 第104章 尾聲四 蘇毓怔怔地站在臺邊, 看著顧蒼舒墜向深淵。 他今日才知道這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片刻之前才知道他不是傀儡人,他還來不及理清該怎么對待這個多出來的弟弟。 他本打算先想辦法帶他出去再慢慢理。 他做過很多禽獸不如的事, 該打得打,該罰就罰,但他從沒想過要他死。 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沒機會慢慢理清了。 世上最后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也離開了他。 他聽見弟弟的袍袖在風中獵獵作響,慢慢的聽不清了, 因為地底深處有什么在咆哮,如虎吼, 如驚雷,如奔馬, 挾著狂風席卷而來。 那是他從未見識過的力量,仿佛無窮無盡, 似要把一切沖垮。 沒有rou體凡胎可以承受這樣的力量。 顧清瀟為什么認定奪取歸墟之力, 便可以飛升成仙? 他一介凡人,僅憑一部經(jīng)書, 連與他這個“天命之子”有關(guān)的事都算不出,真的可以窺伺天機, 算計天道么? 蘇毓心頭一凜,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會不會從一開始,顧清瀟就被所謂的“天道”騙了? 那么歸墟之力沖破屏障,會有什么后果? 祭臺上的血色花紋開始流動, 發(fā)出妖異的光芒。 蘇毓的氣海隨之翻騰,與歸墟同源的靈力翻涌奔騰,仿佛要沖開他的經(jīng)脈,突破rou體凡軀的束縛。 他抬頭望了一眼,只見頭頂漂浮著無數(shù)夜明珠,猶如夏夜的點點螢火,映出一道望不見盡頭的水晶臺階,晶瑩璀璨,仿佛冰雪堆出的世界——他從未感到這個世界如此不真實。 一股寒意爬上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