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頂仍舊將信將疑：“你別騙我。再騙我的話我就……”

    蘇毓吻去她眼角的眼淚，湊到她耳邊說了句什么。

    小頂臉一紅，轉(zhuǎn)過身不理他了。

    ……

    雖然蘇毓再三保證不會再撇下她，但小頂還是多留了幾個心眼，時時提防著他故技重施，生怕他趁著她睡著開溜，還用捆仙索把兩人的腳脖子綁在了一起。

    蘇毓自知理虧，只能由她去。

    兩日后，兩人穿過千葉城，抵達七魔谷外。

    太璞宗的三千弟子先他們一日抵達，駐扎在二十里外的高崗上。

    營地的布局與凡人軍營相仿佛，只不過居處不是營帳，而是一種產(chǎn)于郁洲黑海的白螺，用法術(shù)放大便可居住，外殼堅硬無比，里面冬暖夏涼，螺塔中還可貯存靈力。

    營地地勢高，可以俯瞰魔谷入口，隨時盯著敵人的動靜。

    小頂上回是被魔眼卷來的，不曾見過谷外的情形，此時才知道七魔谷原來在地底下，入口是一片巨大的酸池，池中滿是黃綠的酸液。

    酸液翻騰，不斷有大大小小的氣泡從池中冒出、爆裂，釋放出帶著硫磺味的刺鼻霧氣。

    小頂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在七魔谷看見的“天空”，便是這酸池水了。

    池水中央有個黑色的漩渦，慢慢旋轉(zhuǎn)著，絲絲縷縷的黑氣從四周向漩渦中涌去。

    蘇毓指著漩渦道：“那便是魔眼所在?！?/br>
    話音未落，一個身著水藍色繡銀道袍的男子朝他們走來，向蘇毓恭恭敬敬地行個禮：“連山道君，別來無恙？”

    卻是曾經(jīng)的靈寵店主人，如今重歸正位的新任太璞宗主。

    第100章 父慈子孝

    蘇毓自然已從程寧那里得知此人也一起來了, 不過還是裝作一無所知，微露驚訝之色，旋即回禮道：“顧宗主身先士卒, 令蘇某欽佩。”

    “道君謬贊，”店主人忙道，“在下修為淺薄, 不求臨陣卻敵，只能在后方略盡綿力，不比道君義薄云天, 為敝派之事奔忙?！?/br>
    蘇毓：“不敢當(dāng)?！?/br>
    店主人一邊把蘇毓迎入營中，一邊道：“營房簡陋, 還請道君海涵?！?/br>
    小頂走在蘇毓身邊，但她戴著隱身臂釧, 一路上都沒有人看到她，便是有人像西門馥那樣身懷真眼, 識破隱身術(shù), 也會因為陸仁頭發(fā)的作用不由自主忽略她。

    店主人吩咐老仆顧忠煮茶，將蘇毓迎入白螺房舍中。

    小頂跟著走進去, 只見里面別有洞天，陳設(shè)雅潔, 墻壁閃著貝類特有的光澤，她抬手摸了摸，觸手光潤，著實新鮮。

    賓主兩人入了座, 蘇毓道：“怎么不見程長老？”

    話音未落，便有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來，正是程寧。

    行禮寒暄畢，店主人問程寧：“程長老，陣法部署得如何了？”

    程寧恭謹?shù)溃骸皢⒎A宗主，屬下已命弟子們在七魔谷四周布下魁罡六鎖陣，明日辰時便可進攻。”

    店主人笑道；“在下一介商賈，于陣法一竅不通，也不懂排兵布陣，幸而有程長老在，否則真是兩眼一抹黑?！?/br>
    程寧忙道：“宗主謬贊?！?/br>
    看了一眼蘇毓道：“連山道君是陣術(shù)大家，屬下實是班門弄斧?！?/br>
    店主人立即肅然起敬，作個長揖：“還望道君不吝賜教?！?/br>
    蘇毓自謙幾句，便道：“蘇某才疏學(xué)淺，于陣法一道只是略知皮毛，不敢稱善。宗主差遣，自當(dāng)勉力為之?！?/br>
    說罷對程寧道：“蘇某可否隨程長老去看看法陣？”

    程寧一臉求之不得：“有勞道君賜教。”

    兩人說著便要起身。

    恰在這時，顧忠端了茶盤走進來，店主人道：“道君遠道而來，先飲杯清茶歇息片刻，陣法之事不急在一時。”

    蘇毓本欲拒絕，往茶盤上一瞥，見有幾碟鮮果和糕點，其中有一碟玉露團是小頂平素最喜歡的，便頷首道：“多承厚意。”

    他拿起杯盞，趁著眾人不注意，將盛糕點的碟子往旁邊推了推，片刻后，果見碟子上少了個玉露團，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嘴角。

    用罷茶果，程寧便帶著蘇毓去看門下弟子布陣。

    兩人御劍飛出營地，來到四下無人之處，蘇毓方才傳秘音給程寧：“此人近來可有異常之處？”

    程寧搖搖頭道：“小侄日日伴在他左右，不見任何破綻，他修為的確很低，術(shù)法和劍法還不及同境界弟子?！?/br>
    蘇毓微微頷首，那店主人的修為不是作偽，他們兩人不至于連這都看走眼。

    他想了想道：“修為以外可有別的異狀？”

    程寧道：“言行舉止都無不妥之處，自從靈寵店轉(zhuǎn)手，也不見他與門派之外的人往來?！?/br>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這人城府頗深，很有心機，這次出征，我本以安危為由勸他留守門派，他堅持要跟來，想是要借此機會立威?！?/br>
    蘇毓道：“這也無可厚非?！?/br>
    兩人一邊說一邊飛，不一會兒便到了七魔谷上方，只見數(shù)百太璞宗弟子正在其余三個長老的指揮下忙著書符念咒布陣。

    兩人在云端俯瞰，程寧笑道：“那幾個老家伙這回是卯足了勁，看家的本事都使出來了。”

    幾個現(xiàn)任長老都是假顧蒼舒一手提拔上來的，眼下變了天，自要努力戴罪立功。

    太璞宗以陣法見長，魁罡六鎖陣乃陣中之魁，可移天換宿、令天地變易。

    魔眼可汲取三界妖邪兇戾之氣，谷中陰陽倒轉(zhuǎn)，正邪易位，便如一個巨大的聚陰聚魔陣，源源不斷為谷中魔修提供力量。

    魁罡六鎖陣便是要逆轉(zhuǎn)其勢，反將魔氣吸出，借天地正氣滅熄。

    百年前正道門派入魔谷剿殺魔君殘部，用的便是此陣。

    十洲法會那次因為救人心切，蘇毓和顧英瑤強行以瀚海般的靈力沖破魔陣，致使顧英瑤身負重傷，后來身隕深淵之下，未嘗沒有這個緣故。

    這次他們不用急，有余裕慢慢布陣。

    程寧微有得色，用秘音道：“請師叔指教。”

    蘇毓淡淡地望了一眼法陣，只見一柄鎮(zhèn)派伏魔劍高懸在魔眼上方，道道紫電光芒自劍上向外擴散，太璞弟子們手持長劍、朱砂、符篆與風(fēng)雷印，在各個陣位之間穿梭回旋，所到之處，紫電相隨，猶如穿針引線，將電光織成陣網(wǎng)。

    雖然只完成了一半，已可以想見陣成后雷霆萬鈞之勢。

    蘇毓看了一眼道：“天沖加一個太一飛星子陣，天輔再加一道金翅烏王印?！?/br>
    程寧便即吩咐下去，默默在心里推算半天，發(fā)現(xiàn)那兩處果然是全陣的薄弱之處，不由對師叔好生欽佩，歸藏不以陣法見長，也沒聽說師叔對陣法有研究，誰知他隨便一瞥，就看出人家“天下第一陣”的破綻，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蘇毓乜了他一眼：“學(xué)了六十多年，你就學(xué)了這個？”

    程寧：“……”這不是奮斗了三十年才擠進內(nèi)門嘛！大師姐說得沒錯，師叔還是這么討人厭。

    蘇毓又打量了一眼，見沒什么疏漏之處，便返回營中。

    不等他們走到營地，便看見五六個人御劍而來。

    不等蘇毓開口，程寧先驚喜道：“稚川仙子！”

    蔣寒秋與這個四師弟難得相見，給他個罕見的笑容。

    程寧立即受寵若驚，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擺了。

    來的不只有蔣寒秋，還有宋明、元清，甚至連一向留守門派的金竹也到了。

    蔣寒秋道：“葉離挖墳走西道，還有一個時辰到?！?/br>
    蘇毓蹙眉道：“你們來做什么？”

    蔣寒秋立即柳眉倒豎：“嘁，要不是擔(dān)心小師妹守寡，我管你死活！”

    蘇毓：“……”

    小頂感動得熱淚盈眶，大師姐真是太好了。

    金竹一向好脾氣，忙隔開兩人，打圓場：“大師姐不是這個意思……”

    蔣寒秋立馬拆臺：“就這個意思，沒別的意思?！?/br>
    蘇毓道：“你們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這是我一個人的事?！?/br>
    程寧：“那我也……”

    蘇毓乜他一眼：“還有他們太璞宗的破事。”

    程寧：“……”行吧。

    蔣寒秋冷笑：“你想趕我們走？行，我們這就改投太璞宗，你不是我們師叔，沒資格對我們呼來喝去了。”

    程寧：“……”別了吧，太璞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幾人都是鐵了心要留下，趕是趕不走了。

    一行人吵吵鬧鬧地進了營地，真顧蒼舒連忙迎出來見禮，又張羅著安排上房。

    蘇毓把師侄們打發(fā)了，房里終于只剩下兩人。

    小頂掛在他脖子上：“大師姐他們對我們真好?！?/br>
    蘇毓撇開眼：“煩死了?！?/br>
    ……

    七魔谷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昏黃的天色下，數(shù)千個魔修席地而坐，滿坑滿谷都是黑影，仿佛斂翅蹲伏的烏鴉。

    他們亦在結(jié)陣施法，用自身魔氣供養(yǎng)魔眼，每張黑紗背后的面容上都是熾烈的狂喜。

    不斷有人魔氣枯竭倒地而亡，便有人上前用刀剖開那人的胸膛，挖出心臟，小心翼翼地捧著，登上水晶砌成的祭臺。

    祭臺頂上一人盤腿而坐，聞到血腥氣，睜開緊闔的雙目。

    赤紅的心臟還在那魔修手中跳動，是顆年輕有力的心臟。

    男人將手按在心臟上，手心傳來滑膩的觸感。

    若是除去他覆面的黑紗，便能看到他嫌惡不齒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