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沒有人答應(yīng),他拿起一支糖,坐在榻上,慢慢剝開紙,故意發(fā)出“刷拉刷拉”的聲響,像哄小孩一樣道:“做了你愛吃的糖,再不回來,我可就吃全吃掉了?!?/br> 第84章 無人問津 陽春三月, 四處英蕊芬郁,連魔域這種窮山惡水都是花紅柳綠。 千葉城外的丹朱山滿山火杜鵑,開得如火如荼。 峰頂有株千年大梨樹, 枝繁葉茂,盤屈數(shù)百里,自古是妖王千歲鳥的棲居之地。 不過三年前, 一只外來伽陵鳥打跑了本地老鳥,霸占了整個山頭并這棵代表無上尊榮的大梨樹,令群妖俯首稱臣。 此時春暖花發(fā), 一簇簇盛放的梨花猶如堆雪,樹下站了一群奇形怪狀的小妖, 嘰嘰喳喳地向妖王稟報山中大小事務(wù)。 化作人身的新任妖王懶洋洋地躺在密密匝匝的枝葉間,不著寸縷, 肌膚比梨花瓣還雪白瑩透,一卷帛書搭在腰際, 堪堪遮住了有傷風(fēng)化的部位。 聽著下屬們“嘰嘰喳喳”, 他不勝其煩地皺了皺眉,這些小妖沒文化又蠢笨, 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沒個調(diào)理,繞來繞去沒個完, 什么雞毛蒜皮的事都來煩他,叫他們打聽點事都辦不好。 他折下一枝梨花,往一只喋喋不休的麋鹿妖腦門上一彈,小妖“哎喲”一聲捂住腦門上的包, 不敢再吭聲了。 “煩不煩嘰,”妖王鳳眼微瞇,“嘰嘰喳喳的干什么嘰,一個一個說嘰?!?/br> 一個憨頭憨腦的人形妖怪上前行禮:“啟稟大王嘰,千葉城附近的凡人界出了樁新鮮事嘰……哎喲……” 他的腦門也挨了一記,妖王怒道:“你一只野豬嘰什么嘰嘰,不準(zhǔn)學(xué)本座說話嘰?!?/br> 野豬妖忙不迭地告罪,伽陵鳥這才消了氣:“接著說嘰?!?/br> 野豬小心翼翼道:“在千葉城東邊有座凡人的小城……不,西邊……還是南邊?總之就是有這么個小城,城里有個集市,有家賣香燭紙錢的鋪子鬧鬼,先是有人聽見大半夜的里面有人說話,還有人說半夜經(jīng)過,那店門突然開了,從里面走出來一個人,看背影是個佳人,正納悶著,那佳人猛地一回頭,大王你猜怎么著?” 伽陵鳥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面上不顯,皮笑rou不笑道:“本座猜你想讀書嘰?!?/br> 眾妖頓時便了臉色,他們的新大王有一樣了不得的法器,看著是一卷書,其實也是一卷書,書上一共一千個字,要一字不差地從頭念到尾,只要有一點差錯書里就會冒出一只金光閃閃、威力無邊的鞋底板,把人打個半死,還要從頭來過。 上一任妖王千歲鳥就是栽在這上面——它認(rèn)識的大字裝不滿一籮筐,被鞋底板抽得不成鳥樣,只能告饒。 野豬妖一聽“讀書”兩字,立即閉嘴,叩頭如搗蒜。 伽陵鳥掃視群妖:“屁大點事嘰,少來煩本座嘰。還有什么要稟報嘰?” 有了野豬妖的前車之鑒,眾妖都不敢輕舉妄動。 伽陵鳥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這一群沒用的下屬,有點懷念以前,歸藏的孫子們雖然不做人,好歹腦筋好使,和他們說兩句話沒那么累,連缺心眼傀儡人和吊死鬼都比這些玩意兒強(qiáng)。 唉嘰,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叫你們打聽的事呢嘰,有沒有死女人的消息嘰?” 群妖都搖頭。 “沒用的東西嘰,”伽陵鳥把群妖挨個彈了一遍,“死女人在千葉城丟的嘰,死要見尸嘰,再給本座去找嘰!” 眾妖唯唯諾諾。 “蘇毓那龜兒子呢嘰?死到哪里去了嘰?” 群妖當(dāng)然聽過連山君的兇名,每每聽見大王連名帶姓地辱罵,都免不了打個寒顫,同時對大王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只雙頭蛇妖大著膽子道:“回稟大王,連……大王說的那人,最近好像是在郁洲一帶……” 伽陵鳥往蛇妖兩顆頭上各彈了一下,憤恨道:“龜兒子嘰,連個死女人都找不到嘰。” “無事上奏就退朝吧嘰,”他懶懶道,“退遠(yuǎn)點嘰,別礙本座的眼嘰?!?/br> 眾妖連忙行了禮落荒而逃,不一會兒,丹朱峰頂鳥獸絕跡,只剩下一只鳥。 伽陵坐起身,四下里張望了一下,這才從枝頭掛著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張歸藏出產(chǎn)的靈紙,撕下一塊搓成個紙團(tuán),做賊似地塞進(jìn)嘴里。 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沒有那死女人搓出來的香。 他把一張紙吃完,重新躺回樹枝上,顛了個身閉上眼小憩。 沒等他睡著,半山腰傳來野豬妖氣喘吁吁的聲音:“大王,啟稟大王!” “什么事嘰,沒見本座在練功嘰?”伽陵鳥不耐煩地睜開眼睛,卻看見野豬妖抱著個五花大綁的女人朝山上跑來。 伽陵鳥氣不打一處來:“叫你找死女人嘰,誰叫你去搶活女人嘰!” “不是,不是……”野豬妖吭哧吭哧地爬到峰頂,“這是屬下擒獲的jian細(xì)!最近好幾個兄弟看見它滿山轉(zhuǎn)悠,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br> 伽陵鳥定睛一瞧,方才發(fā)現(xiàn)這女人不是活人,頭臉胳膊腿都是紙糊的,有點像燒給死人的那種紙人。 紙人穿得花團(tuán)錦簇,梳著百合髻,戴著一朵大大的紅色紙牡丹,臉頰上兩坨圓圓的紅暈,眉目如畫——事實上也是畫的。 “我不是jian細(xì)?!奔埲藦堥_鮮紅的小嘴,“我叫牡丹。” 喲嘰,還是只注了靈的,伽陵鳥偷偷咽了口口水,瞇了瞇眼,對野豬妖道:“本座知道了嘰,把它留下嘰,本座仔細(xì)審問她嘰。” 頓了頓道:“算你立了一功嘰,下去領(lǐng)賞吧嘰?!?/br> 野豬精喜出望外,嘴里說著歌功頌德的好話,樂顛顛地跑了。 伽陵鳥跳下樹,繞著那五花大綁的紙人轉(zhuǎn)了一圈,拎起它一條胳膊,便要扯下來吃,那紙人“哎喲哎喲”叫起來:“別撕我,我真不是jian細(xì),是去替人傳信的?!?/br> “傳什么信嘰?你在本座的地盤上圖謀不軌嘰,本座就要把你吃掉嘰?!辟ち犋B無情道。 “我是路過的,”紙人道,“我要去歸藏傳信,在這山里迷路了?!?/br> “這么說你還是那些歸兒子的jian細(xì)嘰,”伽陵冷笑,“那本座更要吃掉你嘰?!?/br> 紙人呆了呆,堅決道:“我奉命去傳信,不能讓你吃?!?/br> “你給誰傳信嘰?”伽陵鳥按捺不住,扯下它的頭花塞進(jìn)嘴里嚼起來。 “小頂,”紙人道,“我給小頂傳信?!?/br> 伽陵鳥一驚,半朵紙花卡在喉嚨里,噎得他死去活來。 …… 半個時辰后,伽陵鳥找到了紙人說的那家冥器香燭店,卻見大白天的店門緊閉。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腿往門扇上一腳踢去,只見店堂里空空如也,地上落了一層灰,墻角都結(jié)起了蛛網(wǎng)。 他揪住一個無辜過路的凡人大娘問道:“香爐去哪里了嘰?” 大娘嚇了一跳,慌張搖頭:“我我……不知道什么香爐……”這年輕人生得挺俊俏,怎么是個瘋子。 “店家在哪里嘰?”伽陵鳥又問。 大娘恍然大悟:“你是打聽紙人徐老四呀,他們家鋪子鬧鬼,徐老四起先道是西頭對家石七郎下絆子害他,不信這個邪,可店里的紙人一老是丟,總不是個辦法,他就在店里打了地鋪,夜夜候著,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 她瞪著眼睛,眉飛色舞道:“有天半夜,他被一泡尿憋醒,睜開眼睛一瞧,白日剛扎好的紙人自己走到門邊,拔下門閂,推開門溜了出去!這下好了,不信也得信了,他第二日就把鋪子里的存貨作價賣了,當(dāng)晚帶著一家老小回鄉(xiāng)避禍去了。都走了三個多月啦!這鋪子鬧鬼,一直沒賃出去……” “店里那香爐呢嘰,被誰買去了嘰?”伽陵打斷他。 大娘搖搖頭:“他店里好多香爐呢,誰知道都被誰買去了?” 伽陵吩咐眾妖滿城挨家挨戶地搜尋,倒是搜出來不少銅香爐,叫牡丹來辨認(rèn),卻都不是她說的那一只。 牡丹還嚷嚷著要去歸藏報信,伽陵不能真把她吃了,被她吵得睡不著覺,只得化成原形:“別嘮叨了嘰,本座帶你去找那些歸兒子嘰!” 死女人本來就是歸藏弟子,關(guān)他什么事嘰,要找讓那些歸兒子找去。 …… 此時小頂正在郁洲里蜃市的一家法器鋪子里,蹲在角落最下層的架子上吃灰。 三年前,她在睡夢中見到年幼的師父,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靈府又能打開了。 她習(xí)慣把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靈府里塞,里面吃的用的玩的一應(yīng)俱全,還堆了不少書,有功法,也有劍譜。 她無法脫離原身,只能在靈府中修煉,白晝煉丹練劍,夜里便打坐運功,呼吸吐納日月精華。 她也不知自己如今的修為如何,但自從脫離了人身,靈氣的運轉(zhuǎn)順暢了許多,原本經(jīng)脈中雖然存了大量靈氣,卻不能為她所用,因為靈根的限制,許多術(shù)法施展不出來。 如今一試,靈氣在身體中運轉(zhuǎn)無礙,金系和火系的術(shù)法也能在靈府中毫不費力地施展出來。 她的靈府也隨著修煉不斷擴(kuò)張延伸,從一間斗室變成一片鳥語花香的小天地,比掩日峰的院子還大,她還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通過運轉(zhuǎn)靈氣在靈府里種花栽樹,砌房蓋屋,仿著掩日峰的樣子蓋了一模一樣的小院子——只可惜院子里只有她一個人。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師父和同人,但被困在原身里不能說話不能動彈,只能在心里干著急。 好在歸藏和連山君在凡人界也是威名赫赫,她三不五時能從店主人和客人的閑談中聽到師父和師門的消息。 這些消息真真假假,傳著傳著便走了樣,但以她對師父的了解,大致情況還是能猜出來。 師父滅了金甲門,又端了幾個暗中買賣爐鼎的集市,一時間十洲境內(nèi)談鼎色變,沒人敢再沾手這門生意,連帶著凡人界鬻兒賣女當(dāng)作爐鼎的事也成了忌諱。 小頂知道師父是在找她,所以才會找遍十洲內(nèi)外買賣爐鼎的所有地方,可惜她卻變回了另一種爐鼎。 她一邊慶幸?guī)煾笡]放棄找她,一邊又覺揪心,三年多時間,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該多難過啊,師伯他們又該多自責(zé)。 她無能為力,便只能加倍勤懇地修煉,比在門派時刻苦十倍不止。 一年前,她開始試著將靈力往外引導(dǎo),一開始,靈力一逸出就立即消散,數(shù)月后,漸漸可以凝聚一會兒,再到后來,便可以到達(dá)一兩步遠(yuǎn),最后終于可以穿過整個店堂。 她便嘗試給對面的紙人注靈,不知失敗了幾千幾萬次,最后終于成功了。 她連忙讓紙人去歸藏送信,然而不知是她的靈氣太弱還是紙人太笨,送出去的十多個紙人,如同石沉大海。 她巴巴地等著師父收到信來找她,哪知還沒等來師父,紙人的事先被店主人徐老四撞破了。 徐老四做的雖是冥器生意,卻被自己扎的紙人嚇得不輕,小頂不敢暴露自己,只能讓紙人安撫勸慰他,哪知徐老四更怕了,第二天便帶著妻兒回鄉(xiāng)避難去了。 她和店里的其它貨品被折價賣了出去,一個過路的魔域行商慧眼識珠,看出這爐子的不凡,將她買了去。 兩個月中,她被轉(zhuǎn)手了幾回,最后就到了這里蜃市里。 她的身價從八塊靈石一路漲到了二十萬,然而還是無人問津,避免不了在角落里吃灰的命運。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既來之則安之,繼續(xù)心平氣和地蹲著。 許是因為里蜃市靠近太璞宗,靈氣充溢的緣故,比之在冥器店時,她修煉起來常有事半功倍的感覺。 不知不覺又到了一年一度蜃市開市的日子。 這幾日,店里的人明顯多起來,不時有錦衣華服、滿身珠翠的男男女女在她面前停下腳步,不過目光很少在她身上停留——如今十洲中修丹道的人本就少,她這尺寸一爐大約只能煉一顆,二十萬說貴不貴,但買個百無一用的玩具,有錢也不是這么造的。 這天是三月三,她修煉了一天,從靈府中鉆出來,忽然覺得“喉嚨”里有點癢——這感覺她在九重天時也體會過,她第一次開口,就是一聲咳嗽。 她喜不自勝,趁著店里嘈雜,咳嗽了一下,又輕輕地“啊”了一聲,竟然又能發(fā)出聲音了,雖然比之人聲,多了一點金石的感覺,但若是熟人聽見,一定能認(rèn)出她的聲音。 正想著,耳邊傳來店主人諂媚的聲音:“西門公子光降,真是令小店蓬蓽生輝。” “新到了什么好貨別藏著,拿出來瞧瞧?!蔽鏖T馥一身歸藏內(nèi)門弟子專屬的天青色道袍,老神在在地?fù)u著扇子,用挑剔的目光審視店堂里的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