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來截殺蘇毓的死士卻還剩下七個,七人以自身為陣眼,結(jié)成七星陣, 將螣蛇圍困在中間。 阿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奮力地扇動著受傷的翅膀,卻怎么也飛不起來。它的銀尾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被累火燒得焦黑,綻開的皮rou中汩汩地淌出血, 在身下的沙地中流成一條蜿蜒的小河。 它明亮如炬的金瞳失去了神采,霧蒙蒙的, 仿佛蒙上了一層白翳,這時候就算把垂涎已久的主人扔進(jìn)它嘴里, 恐怕它也沒力氣吞咽了。 饒是如此, 它還是竭盡全力地卷起尾巴,替主人擋住從側(cè)旁襲來的一劍。 鋒利的劍身深深地沒入它的身體, 疼得它忍不住抽搐扭動。 又一把劍從另一側(cè)襲來,它舉起千瘡百孔的左翼護(hù)住主人, 長劍“哧”一聲刺穿了它的翅膜。 又有幾道黑影同時攻來,它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用來抵擋了。 就在這時,它忽然感到有一股冰涼的氣息自它七寸中流入血脈,是主人身上熟悉的氣息。 靈氣源源不斷地注入它的身體, 傷口的血瞬間止住,一股涼意擴(kuò)散到全身,撫平了灼燒般的痛楚,折斷的雙翼重新愈合。 阿銀不明就里地拍了拍翅膀,一股氣流將它的身子托了起來——它又能飛了。 將它困住,令它不得動彈的兇惡陣法,突然變得如同蛛網(wǎng)一般不堪一擊,它張開血盆大口,將那布滿雷火之力的陣網(wǎng)一口撕裂。 黑衣死士們眼看著那巨大的翼蛇已經(jīng)奄奄一息,只差最后一擊便能將它置于死地,到時候蛇背上人事不省的連山君便能任他們宰割。 誰知這妖蛇竟然在須臾之間恢復(fù)了生機(jī),展開雙翼,精神抖擻地昂起頭顱,張開血盆大口,亮出冷氣森森的尖利毒牙,一口撕開了威力巨大的法陣。 不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螣蛇已翱翔至半空,在沙丘上盤旋,它的銀尾被朝霞映得流光溢彩,讓人無法逼視,火雷法術(shù)和刀劍留下傷疤不知何時全不見了。 初升的紅日將天空和沙丘染得猶如火海。 耀眼的日輪中,一道影子高高躍起,袍袖在晨風(fēng)中飄展,獵獵作響,猶如飛鳥展開雙翼。 有人情不自禁地顫聲驚呼:“是連山君,他醒……” 話只說到一半,一道光芒向他直直劈來。 那人忽然噤聲。他的額頭至脖頸出現(xiàn)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線,只聽“嘩啦”一聲響,他整個人從正中分成了大小完全一樣的左右兩半。 眾黑衣修士雖存了必死之心,但看到這一幕,仍舊從頭頂冷到了腳底心,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戰(zhàn),陣腳頓時亂了。 為首的黑衣人凝了凝神:“別被他的虛張聲勢騙了!他的氣海所余無幾,拖也能拖死他!變陣!” 經(jīng)他這么一喊,死士們鎮(zhèn)定下來,重整旗鼓,騰云飛至半空,結(jié)成六合陣,頓時狂風(fēng)大作,沙塵漫天,遮蔽了天日,螣蛇被刮得東倒西歪,連山君的身影猶如狂風(fēng)中的落葉——只消片刻,這一蛇一人便會被無數(shù)沙礫磨成齏粉。 果然,不一會兒沙霧中血色彌漫開。 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一人得意道:“任他再能耐,也逃不出這六合陣……” 話音未落,沙針中忽然橫沖出一股氣流,“咔嚓”一聲將他脖頸生生折斷。 缺了一人,六合陣不攻自破,風(fēng)勢頓收,螣蛇蛟龍般的身軀在黃塵中若影若現(xiàn)。 它張開大嘴,一個黑影“撲通”一聲從半空墜落到地上。 死士首領(lǐng)定睛一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身著黑衣,赫然是他們的同伴,連山君卻不見了蹤影。 塵霧散去了些,占據(jù)“金”位的“死士”忽然躍起,手中長劍橫掃,四顆頭顱應(yīng)聲而落。 死士首領(lǐng)面如土色,連山君蘇醒不過片刻,砍瓜切菜一般干凈利落地斬殺了六個同伴,連號稱殺神殺佛的六合陣也困不住他。 他雖不曾與他正面交過手,但不久前曾見過他出手,那時他修為雖也高,卻沒有這般駭人。 他在西極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不過他永遠(yuǎn)不會知道答案了,身為有來無回的死士,他沒有退路,也絕不能被人生擒,他自知不敵,便只有一死。 自爆經(jīng)脈而亡只需一瞬間,他沒有絲毫猶豫,便即催動靈氣。 就在這時,蘇毓忽然一揚(yáng)手,數(shù)十道銀線自他掌心飛出,釘入那死士渾身上下的二十八要xue,如同給他的經(jīng)脈加了二十八道閘門,瞬間隔斷了靈氣的流動。 蘇毓合攏五指,輕輕一扯手中銀線,他經(jīng)脈中的靈氣便迅速順著絲線流出體外,散逸到天地間。 死士自然準(zhǔn)備了不止一種死法以策萬全,可不等他用上后招,蘇毓凌空一劍劈裂他的靈府,斬斷他的元神,同時左手捏訣,十根金色長釘自黑衣人頭頂落下,釘死了他的三魂七魄。 黑衣人登時無法動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蘇毓沒有片刻猶豫,便即將一道青光打入他眉心搜魂。 “白景昕那老東西,”他漫不經(jīng)心地挑了挑嘴角,“終于忍不住了?!?/br> 問出想要的答案,他反手一劍,割斷了死士的咽喉,給了他一個痛快。 接著,他走到傀儡人身邊,用靈氣將他們修復(fù)成原樣。 四個傀儡人蘇醒過來,見主人和阿銀活蹦亂跳,黑衣人的尸首橫了一地,既驚又喜,圍著他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 蘇毓不勝其擾,皺眉道:“你們怎么能說話了?” 四個傀儡人齊齊捂住肚子,糟了,因為太高興,一時忘形,把腹語丸的秘密給暴露了。 蘇毓抬起下頜點了點閼逢:“你說。” 閼逢頭皮一麻,除了大淵獻(xiàn)那個缺心眼,他們二十一個明明一模一樣,偏他運氣不好排在第一,每次有事都得頂在前頭。 他蔫頭耷腦道:“是小頂姑娘見仆等憋得慌,煉了腹語丸……道君別怪小頂姑娘,要怪就怪仆等?!?/br> 蘇毓一早知道和那小傻子脫不了干系,此時聽見她的名字,就像有顆小石子落進(jìn)心湖里,蕩起一圈圈漣漪。 他抿了抿唇,嘴角有淺淡的笑意:“下不為例?!?/br> 四個傀儡人如蒙大赦,心道不愧是小頂姑娘,把他們家道君拿捏得死死的,只要她出馬,道君就特別好說話。 蘇毓乜了他們一眼:“走吧。” 不知耽擱了幾日,想來七日之期早過了,他還要考校她功課呢,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趁機(jī)偷懶。 阿銀趁著主人和傀儡人說話,繞著黑衣死士的尸首打轉(zhuǎn),聞聞這個,嗅嗅那個,猶豫著從哪個開始下口——這些可都是化神期的修士,對它來說不啻于一頓盛宴。 蘇毓懶得理它,也不等四個傀儡人,踏劍乘風(fēng),飛快向沙磧的邊緣飛去——出了這片沙海便是十洲邊境,一過邊境,他就能給蕭姑娘傳音了。 原來他在幼時便已見過她,是她帶他走出了黑暗的深淵。 只是當(dāng)年師父見他報仇心切,生怕他被執(zhí)念所誤,在他自剖靈脈后便封印了他的記憶,一直到他夠強(qiáng)大夠堅定。 她便隨著那段夢魘一起沉睡在了他的心底。 她并沒有食言,真的變成大姑娘來找他了,可他卻沒認(rèn)出她來。 好在他如今全記起來了,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待他報了母仇,便放慢修行,一直留在她身邊,看顧著她,護(hù)她周全。若她只想當(dāng)他徒弟,那他便繼續(xù)當(dāng)她的師父,像如今這樣便足矣。 不知不覺中,他已越過了十洲邊緣那條金色的細(xì)線。 腳下的黃沙慢慢變成綠意盎然的草原,風(fēng)輕輕吹著,青草披拂,像溫柔的海浪。 他捏訣傳音,不等念完咒忽又掐斷,他沒想好該說什么。 不如佯裝什么都不曾發(fā)生,像平時那樣問問她的課業(yè)——不知道說什么的時候,問課業(yè)總是不會錯的。 他打定了主意,凝了凝神,重新施了個傳音咒。 沒人答應(yīng)。 他的心臟漏了半拍,然后開始狂跳起來。 隨即他想起,許是因為剛過邊境的緣故——越靠近邊境,天地間的靈氣越稀薄,音訊傳不出去也是常事。 他加快速度,又飛了一段,下方的草原上漸漸有了稀稀落落的人煙。 這回總該行了,他又施了個傳音咒,仍舊如石沉大海。 他蹙起眉,莫非她跑到什么蠻荒之地去了? 一定是蔣寒秋那廝,趁著他不在,拐著她去魔域玩了,回去得好好找她算這筆帳,想要徒弟自己去收,成天搶他的算什么。 他想了想,當(dāng)即傳音給師兄,報個平安,順便讓他管管徒弟。 這回傳音咒瞬間就接通了,耳畔傳來云中子疲憊沙啞的聲音:“小毓……” 蘇毓心微微提起,皺眉道:“師兄你的聲音怎么了?可是門派中出了什么事?” 那姓白的能派人來截殺他,未必不會趁虛而入對整個門派不利。 云中子答非所問:“你回到十洲境內(nèi)了?路上可太平?” “遇上點小事耽擱了幾日,”蘇毓言簡意賅道,“若木樹心靈液取到了。” 他頓了頓道:“師兄,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事?!?/br> 云中子沉默了片刻,隨即道:“師父那時也是怕你沖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br> “我知道,”蘇毓道,“我還想起小時候曾見過蕭頂,她……” 他羞赧地閉上了嘴,他與師兄雖親近,卻很少與他談?wù)撟约旱氖?,此時卻像個十幾歲的楞頭小子,心里一點也藏不住事,讓那老狐貍看了笑話。 云中子非但沒笑,反而哽咽了一聲:“小毓,小頂沒了?!?/br>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蘇毓卻怎么也聽不明白,只覺得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凌亂起來。 “她去哪里玩了?”他若無其事道,“是不是被蔣寒秋拐著出去玩了?你這徒弟無法無天,也該管管了?!?/br> “是丁一……”云中子聲音中滿是痛苦,“是師兄不好,沒看出丁一的居心,讓他害死了小頂?!?/br> “師兄,你不用騙我,”蘇毓笑道,“是不是那傻子求你這么說的?是不是她喜歡上那姓丁的,怕我不答應(yīng),所以悄悄跟著他跑了?” “怎么那么傻,她若是真的看上那小子,我怎么會攔著她,”蘇毓木木地道,“你告訴她,她想和誰合籍都行,別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師父給她備好十里紅妝,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送她出門。” “小毓,”云中子已經(jīng)泣不成聲,“你別這樣,小頂沒了……” “師兄你不用騙我,”蘇毓打斷他,“我搜過那小子的魂,他只想從我身邊把她搶走,我都知道。” “你知道他們在哪里吧?”師兄還在解釋,可他什么也聽不見,“讓她出來見我一面……不,給我傳個音就好,讓我和她說句話……她不想聽我說話也無妨,我什么都不說,只要讓我聽聽她的聲音……” “小毓,”云中子道,“河圖石的靈力回來了?!?/br> 蘇毓沉默下來,云中子只能聽見輕柔的風(fēng)在耳邊回旋,他斷斷續(xù)續(xù)把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他每說一個字,蘇毓便覺得捏住他心臟的那只手緊一分,冷一分。 那只手終于將他的心攥緊,生生從他胸膛里扯了出來,鮮血從他嘴角滲出來。 他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心口空了一塊,冷風(fēng)徑直灌進(jìn)空洞,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滲入骨頭縫里,他好像再也暖不起來了。 傳音咒仍舊連著。 良久,他笑起來:“師兄,我認(rèn)輸了,我上當(dāng)了,被你們騙到了,到此為止行么?” 他壓低聲音,近乎哀求:”把小頂還我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