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讓她打了個激靈，讓她清醒過來。

    咦，她打量了一下自己，她漂亮的圓肚子又回來了！

    不知為什么，她又回到了原身里，只不過原身還是和呆在靈府里時差不多，只有巴掌大小，像個香爐。

    正想著，她忽然被什么東西兜了起來。

    “爹爹！”一個孩童清亮的聲音響起來，“看我網(wǎng)到什么，好像是只香爐！”

    小頂：“……”她明明是只煉丹爐，這小孩好沒見識。

    “爹爹，這是金的嗎？我咬一下看看……”一張生著小斑點的大臉湊上來，對著她張開血盆大口，大口里還缺了一顆門牙。

    小頂：“！”

    一只大手把她奪了去：“別亂啃，仔細(xì)崩了你的牙！”

    那漁人用粗布袖子擦擦爐子上的水：“噫，上面還刻了字，丁……頁……看樣子是稀罕物事，拿到西市上，少說也能賣個十塊靈石?！?/br>
    小頂：“……”

    第78章 陰差陽錯

    老魔修的目光在泣不成聲的少年郎身上打了個轉(zhuǎn), 落在那塊小小的石頭上，眼中閃動著貪婪的光。

    “你要這慧心石也沒用，不如賣給我吧……”

    少年抬起頭, 握緊劍柄，血紅雙眼里露出困獸般的兇光。

    老魔修不由自主地退后兩步，忙不迭地解釋：“這是石頭不是魂魄, 你就是再給她找個軀殼也沒用……你對我撒氣也沒用……”

    丁一松開手，劍“鏘啷”一聲掉在地上，眼神狂亂：“不對, 她不可能是傀儡人，她出生的時候我就在屋外, 我聽著她呱呱墜地，我看著她長大的……傀儡人不會長大……”

    他的雙眼變得灼亮, 仿佛燃著兩團(tuán)火：“定是那妖物的詭計，它害了我的小頂, 故意留下這石頭騙人……”

    老魔修搖搖頭：“這小姑娘身體里為什么會有慧心石老頭不知道, 不過你說傀儡人不會長大，這卻是未必?！?/br>
    他頓了頓, 搖頭晃腦地賣弄道：“這慧心石是千年慧心獸的心竅里結(jié)出來的，你想必也知道吧？”

    丁一默不作聲, 他不關(guān)心慧心獸，此刻他什么也聽不進(jìn)去，他的小頂不可能是傀儡人，他們是合起來騙他的。

    老頭自顧自接著道：“世人但知其一, 不知其二，都道只有雄獸可結(jié)，雌獸無石，其實雌獸也可以結(jié)出慧心石，只是要活到萬年，萬年雌獸結(jié)出的是另一種慧心石，若是放在活人軀殼中，那人便能如活人一般行走起臥，若是放在孩童軀殼里，還能像活人一般長大。雄獸之石色青，雌獸之石色紅有紋，你這塊就是雌獸之石。”

    千年雄獸已經(jīng)極為難得，數(shù)百年前便已絕跡，萬年雌獸更是稀世罕有。他活了這么多年也只見過三塊，少年手中的就是第三塊。

    他舔了舔嘴唇：“你姑娘這顆是怎么來的，老頭也弄不明白，不過她軀殼沒了，你留著這石頭沒用，不如……”

    丁一雙目失神，只是緊緊地握住慧心石，石頭的棱角嵌入他的手心，但他已感覺不到疼了。

    老魔修還在喋喋不休，但他什么也聽不見，良久，他失神的目光終于落到那本古怪的書上。

    老魔修皺起臉：“如果我是你，就不去碰那本書?！?/br>
    他嘆了口氣，指了指覆著白膜的左眼：“知道老頭這只眼睛怎么瞎的么？有的事不該你窺探，還是少知道為妙，睜只眼閉只眼，才能活得久。你還年輕，忘了這事，稀里糊涂地修你的仙吧。”

    丁一朝他看去，渙散的目光凝了凝。

    這老頭白發(fā)纏結(jié)，衣衫襤褸，像野狗一樣窩在半人高的荒草中，他自稱活了三千多歲，與行尸走rou何異？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一個明白。

    修仙？他踏上仙途便是為了帶她離開那對不堪的父母。

    也許他那時該大膽一點，求師父帶她一起走，那樣他便一輩子不會知道真相。

    但他那時候太小，太孱弱，他聽見師父拒絕了她天賦上佳的雙生哥哥，便不敢開口懇求。

    可眼下說什么都太晚了。

    老魔修半真半假地勸道：“少年人別鉆牛角尖，只要有命在，世上沒什么過不去的坎……”

    丁一一笑，做下這些事，他還能回頭么？

    他眼中閃過決絕，伸手翻開了第一頁。

    雙腳傳來一陣劇痛，仿佛有人用銼刀銼他的血rou。

    他一目十行地讀下去。

    一行行字，就如一排排的鋼針，刺著他的雙眼。

    這才是他熟悉的小頂，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所思所想，該是書里這樣，可憐而軟弱，讓人忍不住想為她遮風(fēng)擋雨，將她緊緊護(hù)在懷里。

    不一會兒，他的雙腳消失了，化成了一縷縷油墨，飄進(jìn)了書里。

    他仍舊不罷手，一頁頁地往后翻，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滴落在滿是塵土和蛛網(wǎng)的石板上。

    雙腿都化作了油墨，他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丁一。

    簡單的兩個字，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仿佛是寫書人隨手拈來敷衍人的。

    他看得很慢，仿佛要把每個字都刻進(jìn)腦海中，但是再慢也花不了多久，他總共只有短短數(shù)頁，突兀地出現(xiàn)，突兀地消失，只留下一包帶血的糖蓮子。

    他看著他們用他沾著他血的糖蓮子媾和，看著他心愛的姑娘，從痛哭流涕到婉轉(zhuǎn)呻吟，在迷亂中傾訴著對另一個男人的衷腸，徹底忘了他的生死。

    兩行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

    早知道是這個結(jié)局，他會為了她將生死置之度外么？

    會的，他為她而生，仍舊會義無反顧地為她而死，他的一生就是薄薄幾頁紙，一個笑話。

    他無法再翻動書頁，他的雙手也已化作了油墨，一陣風(fēng)吹來，將書翻過一頁。

    在徹底消失前，他看見兩個段落的空白處，一縷縷油煙緩緩匯成一行字：很久以后小頂終于知道，這世上唯一真心愛她的阿一哥哥，早已葬身魔域，尸骨無存，魂飛魄散。

    ……

    少年消失后，那本怪異的書瞬間燃燒起來，頃刻間化為灰燼，被風(fēng)一吹便不見了蹤影。

    老魔修蹲伏在一旁，靜待了許久，見沒什么動靜，這才走到少年留下的一堆故衣邊，先把慧心石揣進(jìn)靈府里，然后撿起丁一的乾坤袋，把散落各處的陣石和捕鮫陣一股腦地塞了進(jìn)去。

    正要去撿丁一的佩劍，忽聽墻外傳來腳步聲，聲音輕捷，一聽便是修為深厚的修士。

    老魔忙閃身躲在一根粗大的斷柱后，隱藏了自己的氣息。

    兩個身穿黑衣、戴著帷帽的修士走進(jìn)來，四下環(huán)顧了一圈，然后蹲下身，在丁一的衣裳里翻檢了一番。

    一人道：“我們看著他進(jìn)來的，怎么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另一人道：“那老東西呢？找出來問問?！?/br>
    兩人說著便在各處搜尋起來。

    老魔修凝神屏息，悄悄咬破指尖，擠出血，在身周地面點了幾下，用陣法把自己隱藏了起來。

    兩個修士搜尋了一圈無果，第一人道：“那老東西滑不留手，慣會藏頭露尾，怕是知道惹禍上身，鉆地下去了?！?/br>
    另一人道；“不管了，帶上劍和衣裳，先回去向主君復(fù)命?！?/br>
    ……

    小頂在漁人王老六的漁船上待了兩天，第三天的清晨，王老六用一件舊衣把她包起來，打成包裹背在肩上。

    “別傻站著，幫你娘把魚倒進(jìn)車?yán)??！蹦菨O人吩咐兒子。

    板車木輪轆轆作響，小頂被布裹著，看不到外頭的情形，只覺得一顛一顛，不時聽見人來車往的聲音，還有靈獸坐騎踢踢踏踏的足音。

    過了約莫兩刻鐘，周圍的聲音變得更嘈雜了，盡是吆喝叫賣和討價還價的聲音，顯是到了集市。

    不一會兒，顛簸停了下來。

    王老六和兒子把油氈布鋪在地上，把半板車魚卸下來，然后用手把魚攏開，整理出一塊地方，取下包裹打開。

    周圍乍然一亮，一股令人窒息的腥味撲鼻而來，小頂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堆魚蝦包圍著。

    小頂做了幾個月的人，乍然做回爐子，精光赤條條地供人圍觀，一時有些不自在。

    但她不能說話不能動彈，更不能找件衣裳給自己蓋上，只得大剌剌地袒露著漂亮的肚子。

    王老六扯著嗓子吆喝起來：“賣鮮魚活蝦咯，剛打上來的，走過路過瞧一瞧咯——”

    便有人聞聲駐足，在攤前挑挑揀揀。

    “你這賣魚的怎么還賣起香爐來了？”有個挎著竹籃的大娘納悶道。

    王老六道：“這是我打魚撈上來的?！?/br>
    大娘蹲下來摸了摸小頂?shù)亩亲樱骸暗雇?，多少錢？”

    “十塊上品靈石?！?/br>
    大娘“騰”地站起身，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叉著腰憤憤道：“你倒不如去搶！五塊下品靈石，我捎一只?！?/br>
    小頂：“……”她以為十塊靈石已經(jīng)是她爐生的低谷了，沒想到還能繼續(xù)淪落。

    王老六梗著脖子道：“你嫌貴，我還不舍得賣哩，這可是在千葉城外河里撈著的，上面還刻了字，沒準(zhǔn)是哪個大能掉的法器哩?！?/br>
    這話一出，眾人都哄笑起來：“王老六，你想發(fā)財想癡了吧，什么大能的法器能給你一個凡人撈到？”

    另一人道：“什么大能的法器是只香爐？”

    還有個油頭滑腦的閑漢湊上來：“你怎么不說這是連山道君的香爐？就吹吧。”

    小頂：“……”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把王老六擠兌得滿臉通紅。

    就在這時，小頂聽見不遠(yuǎn)處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都已經(jīng)到了凡人界了，小師弟怎么不會跑這里來吧?！?/br>
    小頂精神一振，這是五師兄宋明的聲音，她真想大聲喊他，奈何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盼著他們能從這里經(jīng)過。

    “小師妹還沒找到，連小師弟都丟了，這可怎么辦?！边@是六師兄元青的聲音。

    “還是再回千葉城找吧，你去城北，我去城南，就是把魔域翻個底朝天……”

    有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他：“兩位道君可是要尋人？”

    宋明道：“足下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