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小頂瞥了一眼更漏,這不是還有半個時辰才到戌時么? 她翻了個身,朝天躺平,摸著肚子懶懶道:“師尊?!?/br> 師父似乎有些不高興,聲音像涼水一樣灌進她耳朵里:“今日去哪里玩了?” 小頂如實答道:“去大昭峰了,師伯擺酒慶賀小師弟入門。” 蘇毓輕哼了一聲。 小頂又道:“對了,我把你那份禮也隨了。” 蘇毓冷冷道:“這些小事你作主便是,不用告訴我?!?/br> 小頂心道還要和你算錢呢,怎么能不告訴你。 師父似乎與她心有靈犀:“用了多少錢你自去書房取?!?/br> 小頂“哦”了一聲:“師尊,今日還上課么?我飲了酒,頭有些疼……” “誰讓你喝酒的?”蘇毓冷聲道,“先念三遍清凈經(jīng)醒醒酒,念完上今日的課。” 小頂:“……方才說顛倒了,頭不疼,是腳疼?!?/br> 蘇毓一哂,聲音柔和了些許:“今日不上課了?!?/br> 小頂喜上眉梢:“真的?” “這會兒腳也不疼了?”蘇毓沒好氣道,“不求上進?!?/br> 頓了頓道:“放你七日假?!?/br> 小頂不敢相信有這么大的好事,狐疑道:“為什么呀?” “聽到風聲了么?” 小頂側(cè)耳傾聽,果然聽見忽遠忽近的“呼呼”聲響:“聽到了?!?/br> “我已到了十洲的西界,再往前就是沙磧,”蘇毓道,“一出十洲界,傳音咒便不能用了。” 小頂恍然大悟,心莫名往下一墜:“七日后才能再說上話么?” “若是順利?!?/br> 小頂心頭一突,便聽師父接著道:“若是不順利,或許會多耽擱幾日?!?/br> 他雖這么說,小頂依然提著一顆心:“帶去的丹藥還在么?別丟了。” “放心,”蘇毓淡淡道,“你辛苦煉出的丹藥,我怎么會丟?!?/br> 小頂莫名覺得今日的師父莫名有些不一樣,以前他可從不會說這么順耳的話。 可他越是這樣,她心里就越是不安,寧愿他像平常那樣冷言冷語的。 她抿了抿唇:“師尊,我能不能看看你?”她學藝不精,離婁術(shù)管不到那么遠。 那頭一陣沉默,只有朔風在她耳畔呼嘯盤旋。 “師尊?” 蘇毓一哂:“有什么好看的。” 小頂想了想,師父這白皮瘦子的確沒什么好看,便道:“也是,那就不看了吧?!?/br> 話音未落,她的眼前出現(xiàn)一面水鏡,鏡中是熟悉的身影。 蘇毓背后是連綿起伏的沙丘,在銀霜般的月光下猶如寂靜的雪原,朔風拂起他的長發(fā),將他的白衣吹得獵獵作響。 “看到了?”鏡中人懶洋洋道。 小頂呆呆地點點頭,許是夜色的緣故,師父的眉眼似乎格外溫柔。 水鏡化作縷縷水汽。 “看完便去溫,”蘇毓無情道,“這幾日也不可貪玩,七日后考校你功課,答不出可要罰你?!?/br> 小頂眼眶莫名有些發(fā)酸,吸了吸鼻子:“說好了,你千萬要回來罰我啊?!?/br> 蘇毓:“……你就不能有點志氣?” “我本來就沒有……”小頂咕噥道。 兩人一時無話,傳音咒卻遲遲不斷開。 良久,蘇毓道:“蕭姑娘,給我唱首歌吧?!?/br> 小頂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你先吃點清心丹?” “……用不著?!?/br> 小頂張口唱道:“黃沙茫茫兮,師父在西極,聽歌不吃藥兮,毒發(fā)沒人醫(yī),師父不懂事兮,徒弟心太息……” 蘇毓忍無可忍地打斷她:“不用唱詞,哼個曲子就行了?!?/br> 一曲歌罷,蘇毓斷開傳音咒,收起笑容,轉(zhuǎn)身對躲得遠遠的螣蛇和傀儡人們一抬下頜:“走吧?!?/br> 第73章 孤身犯險 蘇毓騎著螣蛇, 連夜穿過綿延千里的沙磧,在翌日清晨抵達死魂海東岸。 正如古籍所載,這里的海水黝黑、黏稠, 死氣沉沉,仿佛不會流動。 熹微的晨光透過鉛灰色的厚重云層灑落下來,遇到海面便被吞噬, 泛不起一星半點波光。 海水是否真是死魂不得而之,然而連蘇毓這樣冷心冷情、心性堅定的劍修,靠近這片海域時也覺壓抑, 心里仿佛灌了鉛。 他定了定神,轉(zhuǎn)頭對螣蛇阿銀道:“你在此等候?!?/br> 阿銀立時梗直了脖子, “嘶嘶”吐著蛇信,用力拍打翅膀, 表達它的不滿。 蘇毓不搭理它,從懷中取出一只紙鶴, 注了少許靈氣放出去, 紙鶴飛到海上,盤旋了一圈, 忽然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向海面墜落。 紙鶴發(fā)出聲聲哀唳,奮力撲閃著羽翼, 似在對抗那股無形的力量,然而只是徒勞,很快,紙鶴便墜入海中, 觸到海水的一瞬間,海中忽然伸出無數(shù)灰白的手臂,將紙鶴拖入水中,剎那間便沒了蹤影。 阿銀急忙縮回腦袋,掉轉(zhuǎn)身子,飛躥出幾里地,離那海水遠遠的,把自己緊緊盤了起來。 蘇毓:“……”為什么他身邊都是這種貨色。 他懶得再看這沒用的坐騎一眼,切斷四個傀儡人的靈力,將他們納入靈府中,然后徑直向水中走去。 一踏入水中,便有無數(shù)雙手將他拖入海底,他閉上雙眼,讓整個人沒入水里,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像鉛水一樣涌入他的雙耳,封住他的雙眼,將他層層包裹起來。 海水厚重得仿佛要凝固,他行走在水中,如同穿過正在凝結(jié)的琥珀,五感越來越稀薄,只有沉重壓抑與生自心底的寒意揮之不去,方才拖拽他軀體的灰白手臂,眼下正在拖拽他的神智,要將他拖入無盡的深淵,與他們永遠作伴。 據(jù)說死魂海連著幽冥,沒有飛鳥可以從空中越過,沒有舟楫可以渡過,法術(shù)、符咒和刀劍在這里毫無用武之地,但凡心智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便會沉入幽冥,萬劫不復(fù)。 蘇毓在水中跋涉,他的五感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他仿佛身處一片虛空,感覺不到時間,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他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片霧蒙蒙的昏暗,就像山間將雨未雨的黃昏。 他不記得是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天空,肯定不是在歸藏,內(nèi)九峰四季如春,連暮色都是清朗澄明的。 他感到頭痛欲裂,像是外面有什么要撬開他的神魂,又像是里面有什么要擺脫桎梏逃出來。 恐懼從心而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不愿意想起。 于是他開始遺忘,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漸漸想不起自己所為何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輕而短促地在他耳邊喚了一聲“阿毓”。 他驀地清醒過來,小頂。 這是小頂?shù)穆曇?,但是小徒弟總是喚他師尊,從未直呼其名?/br> 可這一聲輕喚分明來自他心底深處,這又是為何? 未及細思,另一個念頭占據(jù)了他的心神。 有人在等他回去,小頂在等他回去。 對了,他是來替徒弟取藥的, 這念頭驅(qū)散了寒意,像熱泉一樣把他包裹起來。 “嘩啦”一聲,海水忽然掀起巨浪,封閉的五感瞬間打開,蘇毓感到身體被高高地拋到半空中,他穩(wěn)住身形,輕輕落到水面上。 月光下海浪輕輕涌動,水面泛著粼粼波光,海霧中隱隱可見礁石小洲的輪廓,耳畔傳來海浪輕輕拍打礁石的聲響。 這里被稱作鮫人海,海水清澈寧謐,與方才那片海域大相徑庭。 但蘇毓絲毫不敢大意,立即召出傀儡人,一人四傀儡,御劍向著小石洲飛去。 隨著他們飛近,小島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十洲中央的參天巨木,樹頂向四面伸展,如穹窿一般籠罩了整個小洲。 距離岸邊約一箭之地,忽有一聲詭異又凄厲的格格笑聲劃破夜空,撕碎了寧靜的假象。 蘇毓抬頭一看,只見一只九頭怪鳥從空中盤旋而下,當中一顆頭顱生著人面,那刺耳的笑聲正是從它口中發(fā)出的。 與此同時,平靜的海水嘩然作響,一條通體漆黑,身長百丈的蛟龍破水而出,濺出的水浪如山墻傾頹,發(fā)出轟然巨響。 不用說,這便是四兇獸中的兩頭了。 蘇毓實在不明白一棵破樹有什么稀罕,何至于擺出這么大的陣仗。 不過他殺過、降伏過的兇獸沒有成千也有上百,只要氣海充盈便無所畏懼。 他當即提劍飛至半空,自下往九頭鳥腹部挑去。 四個天干傀儡人自發(fā)圍住黑蛟,他們?nèi)杖张阒K毓練劍,一向是四人圍攻,早已配合得默契無間——主人的劍法可比惡蛟的利爪兇殘多了。 兩頭兇獸大約從未見過這么囂張的修士,還未回過伸來,雙雙被劍所傷。 蘇毓的長劍盡根沒入九頭大鳥的腹中,只是妖獸皮糙rou厚,體型巨大,一擊不足以斃命。 九頭鳥吃痛,拼命扇動翅膀,海上頓時風濤大作。九個腦袋發(fā)出尖利的嘶叫,彎曲脖子,向蘇毓猛啄。 蘇毓足尖抵住鳥腹借力,“唰”地拔出長劍,身子在半空中順勢一轉(zhuǎn),手中長劍揮出,一劍削落三顆腦袋。 怪鳥一下子少了三顆頭顱,登時狂怒,人面上的五官扭曲成一團。 它猛扇幾下翅膀,高高飛上云端,然后斂翮向蘇毓俯沖下來。 蘇毓身形如鬼魅,在鳥喙即將碰到自己的瞬間忽地一飄,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