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大典上的精靈王有多么出塵絕艷、高貴無暇，如今的王就有多么虛弱無力，狼狽不堪。靳雨青實在不知道自己這些年是怎么過的，沒有目標，沒有方向，渾渾噩噩，好像就連系統(tǒng)也拋棄他了一樣。

    奧蘭多沒有覆滅，精靈王國也沒有亡，要亡的只有他靳雨青一個。

    陶德面帶得逞的笑，將精靈王一步步逼上神臺，他毫無血色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蒼白，背后的翅翼也灰白發(fā)污，褪去了光華，翅根處的脈絡更是因為常年魔血的侵襲而染成黑色。

    臺下期待著祝福儀式的精靈子民們都翹首以盼，卻看到王背后那雙遮也遮不住的污黑翅翼，片刻的驚滯后，是滿場交頭接耳的指指點點，千百道如刀如箭的目光射向臺上的王。人群中一個少年突然喊了一句“騙子！”，祝福廣場上才徹底沸騰起來，終是在不知誰的帶頭下，將手中雜物厭惡地擲向靳雨青。

    他體內的靈力早在這四年間耗到空虛，靳雨青避了又避，卻仍免不了被砸中。而這正是神院和陶德所期望的結果——引發(fā)民怒，讓他順理成章的摔下王位，再也沒有反擊的機會。

    靳雨青閉了閉眼，一把扯下頭頂?shù)墓廨x王冠，想將之狠狠砸在地上。

    倏忽，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

    場上驀然一靜，周圍溫度瞬間落到最低，氣氛陣陣透著陰寒。只有一個突然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背后的人，與他靠的極近極近，呼出的氣息熱的發(fā)燙，那聲音也如guntang的巖漿，一寸寸將神臺上狼狽的王粉碎融化。

    喑啞的嗓音貼著靳雨青的臉頰響起，緩慢、低沉，帶著哄騙的味道——

    他噙笑：“這些年過的還好嗎？洛伊，我的王？”

    靳雨青睜大眼睛，手中的王冠咣當?shù)粼诘厣希_踝處的琉璃珠陣陣發(fā)熱。

    ☆、第22章 精靈王的男人8

    濃重的魔氣從兩人腳下漫起，逐漸展開成一張嚴密的黑色大網(wǎng)，將神臺中心包裹起來，如一個巨大的繭。天光一絲絲的暗淡下去，最后徹底封死在魔繭之外。

    外面的嘈雜依舊清晰可聞，有人四下奔逃，有人高聲呼喊，有人命令士兵搭上弓箭。只是繭內的黑暗籠罩著靳雨青的視線，什么也看不見。他只能感覺到緊緊貼在背后的人，一雙手從腰間攏過來，輕輕玩弄著他王袍上嵌掛的金珠。

    那人挑起他一綹金發(fā)在指間繞圈把玩，隨即那道低沉的嗓音又響起來，甚至還曖昧地在他頸側深吸了一口：“怎么了洛伊，才四年不見就不認得我了？”

    靳雨青陷入驚滯，喉嚨里顫抖許久才發(fā)出一聲沒有聲調的氣音，迅速淹沒在魔繭外的吵鬧聲中。

    “艾……立安？”

    身后的男人一笑，手指攀上靳雨青的臉頰，揩去實際上并不存在的血污，用著同樣的柔聲細語，道：“是我。洛伊，我回來了?！?/br>
    靳雨青的記憶一下子回到血殺魔尨的時候，兩道已分明不一樣的聲線漸漸重合在一起，少年青澀細嫩的嗓音已變聲為青年的沉穩(wěn)低音，但其中熟悉的語氣永遠不會變。

    的確是艾立安，那個眼眸如墨石般閃耀的少年，他沒有死。

    他回來了。

    靳雨青將要開口，忽而身周的魔繭猛烈震動起來，射箭聲嗖鳴不止，撞上堅硬如壁的繭殼發(fā)出鏗鏘的聲響。他幾乎能夠想象的出，若是撤掉這層屏障，腳邊一定會堆滿了斷矢殘箭。

    他被艾立安緊緊禁錮在懷里，一束魔氣化成繩索將他一捆。靳雨青本能地掙動了一下，后頸忽來一擊，他身體一沉，葷七素八的就被艾立安抗在了肩頭。

    閉上眼的前一刻，他隱約看到魔繭散開，人群中的喧嘩霎時更加尖銳——因為在艾立安的背后，展開了一雙翅翼，是純正的墨色。

    ——魔氣滋生的顏色。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確實是這幾年來最沉穩(wěn)的一次。

    視線漸漸被屋中的油燈照亮，靳雨青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發(fā)現(xiàn)自己蓋著一張色彩陳舊的絨被，王袍已經(jīng)被換了下來，身上穿著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灰衣，灰衣外裹著一層黑色斗篷，將他滿頭的耀眼金發(fā)遮了起來。

    轉頭，看到同樣身穿黑斗篷的青年，倚在窗邊的陰影里，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外面的街道。

    靳雨青這才確信，被敲昏之前看到的并非錯覺——他的確生出了一雙近乎完美的翅膀，雖然它們是令精靈族恐懼厭惡的黑色。

    窗中暗夜如布，星河低垂，一陣陣的火光照亮窗邊人的眼眸。這幾年的音訊全無讓靳雨青忽然感覺到了陌生的氣氛，仿佛面前這位俊美的青年只是素未謀面的過客。

    艾立安的手落在腰間，緩緩摩挲著一柄沒有刀鞘的華麗匕首，那上面的繽紛五彩的晶石在他全身烏漆墨黑的裝扮里，顯得十分突兀而且不和諧。

    但是靳雨青認得，那匕首正是當年劃破了他手臂的那支，只是后來配對的刀鞘被陶德砸了扔進熊熊燃燒的爐火，搶救出來時已經(jīng)燒得發(fā)污，寶石也已經(jīng)碎沒了，再也不能與匕首合為一體。

    “你醒了?！闭菰诨貞浝?，艾立安忽然開口。

    他沒什么表情，甚至是有些淡漠。

    靳雨青沉默地點點頭，扶著床柱坐起來，不自在地四下環(huán)視一周。

    艾立安走過來，堵在他面前，冷聲道：“為什么不說話？”

    他站起來估計比自己還要高了，靳雨青心中感慨了一下，被迫仰頭看著他，臉色的蒼白映進青年烏黑的眼睛里。

    “呵，”艾立安忍不住一聲諷笑，似乎十分不滿意他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掐住他的下巴質問，“四年前你叫我滾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會變得這么狼狽？一點王的樣子都不剩，簡直難看！”

    靳雨青皺目不言。

    他又用力一掐：“說話！”

    “……你是來找我算賬的么？”

    靳雨青張了張嘴，終于發(fā)出了相當嘶啞的聲音。因為常年被強制性的灌喝魔靈血，魔氣已經(jīng)將他那原本清亮柔和的嗓音侵染壞了，他自己都不愿聽這樣的動靜。

    艾立安面露一驚，想伸手去摸他的喉嚨，在觸碰到的前一秒又克制住，很快恢復了常態(tài)，憤憤道：“我有什么可與你算的？是你劃傷我讓我滾，還是你派人千里驅逐將我趕進昆西森林，又或者……通告懸賞我？五百個金幣，那可是相當值錢。”

    “……”

    他又譏道，“就算要算，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和我算的本錢？”

    靳雨青想替自己辯解一下，說那并不是自己所為。但還沒組織好語言，艾立安忽然就轉過身去，不愿聽了，他瞥了一眼火光明明滅滅的窗外，明明已經(jīng)是夜晚，仍然有人挑著火把四處奔走，吵鬧。

    艾立安說：“你聽，是你的子民在咒罵你?！?/br>
    “……”那不僅是窗外精靈們的怨聲怒氣，更有人趁機在朗聲說著什么，靳雨青分辨出一些耳熟的聲音，應該是神院里聽從陶德號令那群神使，其中一些字句條條暗指譴責他與魔靈勾結，將靈魂獻祭給了魔鬼。

    曾經(jīng)視他為無上神子，愛戴他、尊敬他的子民們，如今輕而易舉就被神院的激昂言辭所煽動，紛紛高聲唾罵，說他與魔靈同伍，是黑暗罪惡，是奧蘭多大陸這些年所有災禍的罪魁禍首。全然忘記了之前是誰為他們遮風擋雨，祈愿祝福，是誰與神院周折壓下那一道又一道殘酷的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