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步步緊逼：“要外婆，不要我？”

    溫苑討好道：“要的。也要羨哥哥?！彼种福粋€一個數(shù)道：“還要有錢哥哥，還要阿情jiejie，寧哥哥，四叔，六叔……”

    魏無羨把蝴蝶又扔到他頭頂上，道：“夠了夠了。把我淹沒在人堆里了?！?/br>
    溫苑趕緊把草織蝴蝶收進(jìn)兜里，生怕他再搶走，又追問道：“有錢哥哥到底還會不會來呀？”

    魏無羨一直笑著。

    過了一陣，他才道：“應(yīng)該不會再來了?！?/br>
    溫苑失望地道：“為什么啊？”

    魏無羨道：“不為什么。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路要走。自己家里就夠忙活了，哪有空總是圍著別人轉(zhuǎn)？”

    終究非是同路人。

    溫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看上去失落落的。

    魏無羨一把將他撈起，夾在手臂下，哼哼道：“……管他熙熙攘攘陽關(guān)道，偏要那一條獨(dú)木橋走到黑……走！到！……走到黑？”

    哼唱到“黑”字，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一點(diǎn)都不黑。

    以往走到黑的山頂，今夜，在他回來的時候，卻很是不一樣。

    那幾間小棚屋附近都被掃得干干凈凈，連雜草都拔去了不少。一旁樹林里掛著幾個紅紅的燈籠。燈籠都是手工做的，挑在枝頭，圓圓的雖然簡陋，卻透出暖暖的光，照亮了黑魆魆的山林。

    往常這個時候，那五十余人早已吃完了飯，各自在各自的破木屋里熄燈窩著，今天卻都聚在最寬闊的那一間棚子里。這棚子就是用八根木樁撐住一片屋頂，能容下所有人，旁邊那間小屋就是“廚房”，因此它就做了飯?zhí)谩?/br>
    魏無羨心中奇怪，夾著溫苑走過去道：“今天怎么都在？不睡了？這么多燈這么亮?！?/br>
    溫情從一旁的廚房里走了出來，端著一只盤子，道：“給你老人家掛的，明日多做幾個掛山道上。成天摸黑趕趟不好好走路，指不定哪天滑一跤摔斷骨頭?！?/br>
    魏無羨道：“摔斷骨頭不還有你嘛?！?/br>
    溫情道：“我可不想多干活，又沒錢拿。你要是摔斷了，你不要怪我接的時候挫你的骨頭?！?/br>
    魏無羨打個寒噤，趕緊溜了。走進(jìn)棚子里，眾人紛紛給他騰位置，三張桌子，每張桌上都擺著七八個盤子，盤子里是熱氣騰騰的菜。魏無羨道：“怎么，都沒吃飯?。俊?/br>
    溫情道：“沒呢。都等著你?！?/br>
    魏無羨道：“等我干什么？我在外面吃了?！?/br>
    剛說完他就發(fā)現(xiàn)壞事了。果然，溫情把盤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菜上的紅辣椒都齊齊一蹦。她怒道：“怪不得什么都沒買，下館子吃光了是吧？我總共就那么點(diǎn)錢，都給了你，你花的好瀟灑??！”

    魏無羨道：“沒有！我沒……”這時，溫婆婆也一手杵著拐杖，一手端著盤子，顫顫巍巍地從廚房出來了。溫苑扭了幾扭，從他胳膊肘底扭下來，奔過去道：“外婆！”

    溫情轉(zhuǎn)身去幫忙，嘴上埋怨：“說了讓你不要拿，不用幫忙坐著就好，里面煙火氣重。你腿不好手又不穩(wěn)，摔了就沒幾個盤子了。運(yùn)一趟這些瓷器上山不容易……”

    其他的溫家修士擺筷子的擺筷子，倒茶的倒茶，把主席給他騰出來了。如此，魏無羨倒是有些難以安然受之了。

    過往，他并非看不出來，這些溫家的人，其實(shí)都是有些害怕他的。

    這些人都聽過他在射日之征中的兇名狂跡，聽過他廣為流傳的堪稱兇殘邪惡的發(fā)泄手段，也親眼看過他縱尸殺傷人命的模樣。最初一段時日，溫老太太見了他那雙腿就直打哆嗦，溫苑也是躲在她身后，過了好些天才敢慢慢靠近他。

    然而，此時此刻，五十多雙眼睛都看著他，這些目光之中，雖然還是有畏的成分，但是，是敬畏的畏，也帶著點(diǎn)討好，帶著點(diǎn)小心翼翼。更多的，則是和溫家姐弟眼中一樣的感激和善意。

    溫情低聲道：“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br>
    魏無羨道：“你……突然這樣好好跟我說話，我有點(diǎn)受驚？”

    溫情的五指骨節(jié)似乎喀的響了一下，魏無羨立刻閉嘴。

    溫情卻繼續(xù)低聲說下去了。

    “……其實(shí)他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吃頓飯，跟你說謝謝。但你不是上躥下跳到處亂跑，就是關(guān)在伏魔洞里幾天幾夜不出來，還不讓人打擾，他們怕耽誤你做事，惹你心煩，還以為你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不想理他們，所以不好意思找你多說話。今天阿寧醒了，四叔說無論如何也要跟你湊一桌……就算你今天在外面吃得撐死了，也坐下來吧。不吃也行，坐著聊聊天，喝喝酒就行?！?/br>
    魏無羨一怔，眼睛都亮了：“喝酒？這山上有酒？”

    幾名年長的溫家人一直略顯惴惴地瞅著這邊，聞言，一人立刻道：“是啊，是啊。有酒，有酒?！彼闷鹱肋厧字幻芊獾钠孔?，遞給他看，道：“果子酒。山上摘的野果子，釀出來的，很香！”

    溫寧蹲在桌邊，道：“四叔也很愛喝酒。他自己會釀，特地釀的。試了很多天?！?/br>
    因?yàn)樗粋€字一個字地講，說話很慢，反而不結(jié)巴了。四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還盯著魏無羨，有點(diǎn)緊張。魏無羨道：“是嗎？那一定要嘗嘗！”

    他坐到桌邊，四叔趕緊把瓶子封口打開，雙手遞給他。魏無羨聞了聞，笑道：“果然香！”

    其他人也隨著他一齊坐下，聽了他的贊揚(yáng)，個個都仿佛收了莫大表揚(yáng)一般，喜笑顏開，紛紛動筷。

    頭一次，魏無羨喝酒沒有喝出來是什么味道。

    他心中在想：“一條路走到黑……嗎？”

    也不是很黑。

    忽然間，渾身上下都神清氣爽。

    五十個人挨挨擠擠坐了三桌，筷子忽伸忽縮，溫苑坐在外婆腿上，給她展示自己的新寶貝，用小木刀和小木劍對打給她看，老人家笑得沒牙的嘴都打開了。魏無羨和那位四叔交流他們喝過的酒，熱火朝天，最終一致認(rèn)定，姑蘇名釀天子笑為無可爭議的絕品。溫情繞著圈子，給幾個長輩和他們的下屬倒果子酒，沒倒兩輪就空了，魏無羨道：“怎么就沒了？我還沒喝多少呢？？”

    溫情道：“還有幾瓶，存著慢慢喝，今天你就別喝了?！?/br>
    魏無羨道：“這怎么行。正所謂使我徒有身后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不要說了，滿上謝謝?！?/br>
    今日特殊，溫情便給他滿上了，道：“下不為例。我真覺得你得戒酒，喝的太兇了?！?/br>
    魏無羨道：“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處，戒什么酒！”

    提到云深不知處，溫情看了魏無羨一眼，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道：“忘了問你，你還從沒往亂葬崗上帶過人，今天怎么回事？”

    魏無羨道：“你說藍(lán)湛？路上碰到的?！?/br>
    溫情道：“碰到的？怎么碰到的？又是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