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人生_分節(jié)閱讀_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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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天發(fā)到現(xiàn)在呀?”蔣泠溪咬著下嘴唇呲著呀猥瑣地笑,真糟蹋她那張好看的臉蛋兒。 Jason來勁了,不顧形象地趴在副駕駛的車座靠背上:“Hot girl? whatyou think about her? And whereshe?(辣妹嗎?你覺得她怎么樣?她在哪里?)” 謝一翻了個白眼,蔣泠溪促狹地說:“Justhis heart。(在他心里)”她用胳膊肘捅捅謝一,拿腔拿調(diào)地把做西子捧心狀,“Oh ,the world you mayone person, butone person you maythe world.(對于世界而言,你只是一個人,但是對于某個人,你是他的整個世界)” 謝一讓她給氣笑了:“滾蛋?!?/br> 蔣泠溪大笑,Jason那個不明真相原因的傻鬼子跟在一邊拾樂,不知道為什么,笑得比蔣泠溪還開心。 兩個沒心沒肺的混蛋。 謝一無奈。窗外的樓和街道飛快地往后倒去,他想,自己已經(jīng)老了,老得寧可孤孤單單一個人,也不想再受到任何傷害了,他是風險厭惡者,年輕的時候或者能鼓起一些勇氣,可惜都落了空。而現(xiàn)在,王樹民在機場放開他的手的時候,那些勇氣和熱血,就都已經(jīng)冷透了。 算了吧。他翻開手機,把通訊錄里某人的號碼拖進黑名單。 黃華和李愛軍欣喜得發(fā)現(xiàn),王樹民同志干活的時候更賣力了,更專注了,而除了工作之外,這家伙所有的不良嗜好和無聊的消遣都不見了,只剩下拿著手機沒完沒了地撥一個號這一樣。 從暮春打到盛夏,打到層林盡染,打到第一場雪落下來,打到年關將近……雖然從來就沒有打通過。這么長時間,傻子也該知道要不是對方換號了,要不是被屏蔽拖進黑名單了。 可王樹民的智商就是從靈長類退化成無脊椎動物。 等他踩著厚厚的積雪,踏著年三十的時間點兒回到北新市的時候,被告知賈桂芳剛剛放下謝一的拜年電話,據(jù)說那個人又在出差,又不回來了。 賈桂芳嘮叨:“哪那么多差要出啊,他們那洋鬼子老板真沒心肝,不知道什么叫過年呀?” 王樹民沒吱聲,偷偷訂了去上海的火車票。 第三十章 醋意盎然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 ——《古艷歌》 這還是王樹民看圖書館的時候偶爾翻到的,他不明白為什么這樣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言語有這么一個名字——古艷歌。 哪里艷呢? 而當他站在這陌生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間的時候,忽然就明白了。光鮮的,匆忙的,笑的,哭的人,他們通通都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系,好看的忍不住多看一眼,難看的忍不住離遠一點。 只有那個人。 他發(fā)現(xiàn),當他意識到,這個城市中間,有那個人的時候,陌生的街道都變得靈動起來,甚至硬生生地生出一絲仿佛幻覺一樣的熟悉感。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艷在了哪里呢? 千帆過盡,生命中擦過萬萬千千,子夜夢回,驀然回首間,心里卻念著那個塵封在心底多年,卻不曾有絲毫暗淡的名字,才知道,他已經(jīng)變成了心間的那么一顆殷紅如血的朱砂痣。這么想著,就覺著再沒有比這更艷的話了。 王樹民找到一個公用電話,閉著眼睛撥出了那個好像已經(jīng)刻在心里的號碼,通了,響了三聲,謝一接了,他想苦笑,果然自己的小破手機是被屏蔽了??墒沁@么長時間了,自己為什么不換個號碼呢?或者像現(xiàn)在這樣,隨便在路邊找個公用電話? 王樹民難得死心眼一回,他覺得小謝一天屏蔽著他的電話,就是一天不肯原諒他,他就繼續(xù)鍥而不舍地用自己那個電話撥號,撥到他氣消,撥到他接電話。 “喂你好,謝一,哪位?” 王樹民悄無聲息地笑出來:“小謝,是我?!?/br> 謝一頓了一下,隨后雖然充滿克制,但是音調(diào)還是不可克制地提高了一點:“這是本地電話,你在哪?” 王樹民有點得意洋洋:“我在南站門口,現(xiàn)在流落街頭,等著你把我領回去?!彼D了頓,又補充說,“又冷又餓,真的,饑寒交迫?!?/br> 謝一二話不說地把電話拍上了,王樹民瞇起眼睛笑了,縮著脖子站在路邊,反正他篤定了,小謝不會真把他一個人扔在這里挨凍受餓,那個人心軟不是兩三天。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記憶中的人好像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讓自己了解得通通透透的。在王樹民心里,除了對老混蛋謝守拙,謝一從來都知道什么是度,鬧脾氣歸鬧脾氣,多不過就是不接電話,別別扭扭地不愛理人,沒準換個人都看不出他其實是生氣了的。 在謝一心里,王樹民卻永遠是沒長大的樣子,有時候不靠譜,有時候不著調(diào),朝三暮四,好奇心旺盛,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覺得好。可是負重越野跑練出了他的毅力,卻沒練出他的長興,再好再喜歡的東西,過了一段時間也就淡了。愛玩的孩子,即使見慣生死,穿越過槍林彈雨,也不一定明白一輩子的概念。 其實他們都錯了,有時候,自以為了解,其實比完全不了解還要危險。 所以王樹民沒等來謝一。只等到了一輛低調(diào)的別克停在不遠的地方,前擋風玻璃上貼著一張相片,王樹民偏頭一看,居然是自己剛從軍營里回來的時候照的一張,那年正好賈桂芳閑得沒事,給謝一也寄過。 照片被放大了,一張傻乎乎的笑臉從車里往外看著,怎么都有點古怪的感覺,然后車子里鉆出一個年輕女孩,中等個頭,挺瘦,怪模怪樣夸張的大毛衣,好像每個細胞都在叫囂“我低調(diào),但是我時髦”。她把王樹民的靚照摘下來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抬頭打量了一下本尊,好像考場驗證件的監(jiān)考老師,覺得有點像,點點頭,沖著王樹民招招手,把相片舉起來給他看:“請問你是這個王先生嗎?” 帶著特別的糯軟腔調(diào)的普通話,王樹民眼角一跳,想起自己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謝副總今天有事情,讓我?guī)兔右幌履?,上車吧?!迸⑿Φ藐柟鉅N爛,即使不施粉黛也好看得一塌糊涂,王樹民覺得心里像是壓了什么東西一樣,沉甸甸的不舒服極了,到底扯開面皮對著小美女笑了一下,依言上了車子。 “呃,你好,我叫王樹民,是小……你們副總的……” “小時候的朋友嘛,曉得的。”女孩子一邊開著車一邊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我姓蔣,我叫蔣泠溪,是他的同事?!?/br> 那還真是親密的同事……王樹民心里泛著小酸水:“你們公司里挺忙的哈,現(xiàn)在還在加班呀?” 蔣泠溪皺皺眉頭:“那幫客戶搞伐搞伐得不要太煩人哦,事情多的來要死,過個年都不好過。我先送你去他家里吧?今天還不曉得要忙到幾點?!?/br> 王樹民敷衍地應了一聲:“都不容易。”他本來想著只要一見到謝一,就撲上去抱抱他,問他冷不冷,然后死皮賴臉地拉著他,膩歪著他,小謝吃軟不吃硬,死乞白賴地磨一磨,說不定也就沒什么事了。 甚至在火車上的時候,他就想好了十多種第一次見到他以后開口的方式,甲乙丙丁的方案列了一大排,可是現(xiàn)在,就像是滿腔的熱情突然被從天而降的一瓶冰水澆了似的,連冒個氣都沒精打采。 有那么忙么……他想起十年前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謝一還徘徊在城市的邊緣打工的時候,寧可請上一天的假,也親自到火車站來接人,寒冬臘月的連件厚衣服都沒穿,就那么在火車站門口足足等了他兩三個小時,他記得那人的手都凍得慘白慘白的,冰坨一樣。 什么變了呢?也許什么都變了,歲月匆忙。 蔣泠溪很貼心,親自把他帶到謝一住的高級公寓里,輕車熟路地拿出鑰匙給他開了門,王樹民眼尖得瞥見,謝一家門口的鑰匙穿在一個至少掛了三四個卡通玩具的鑰匙環(huán)上,小謝當然不可能用這種東西,那鑰匙是誰的? 蔣泠溪進屋以后沒有半點在別人家里的生澀感,給他找了拖鞋,然后熟門熟路地跑了茶,甚至幫他放上熱水器里的熱水,又從旁邊的柜子里翻出一堆一次性的內(nèi)衣毛巾什么的,還打電話叫了附近的餐廳的外賣。 王樹民一邊帶著點不好意思叫她別麻煩,一邊心里越來越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