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依言坐在臺階上，若無其事地看向前方，心緒卻翻涌不定。

    周綺很奇怪，在她穿過樹林、看見那座廟宇的時候，她就像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機，變成了一個死氣沉沉、任人擺弄的木偶。

    她很早就察覺到了，卻不敢去打擾周綺，只好裝作對這廟宇很感興趣，盡量把放在周綺身上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別處。

    過了一會，周綺輕聲說：“從前，有一座山……”

    “山？”這開頭實在太熟悉，遲暮忍不住說，“是不是山里還有座廟，廟里……”

    “哪有那么簡單，”周綺嗤笑一聲，嘆道，“這山里是有座廟，可惜廟是座空廟，既沒有老和尚也沒有小和尚。廟里只有一件世間罕有的奇珍異寶，有人說它是吉光片羽，有人說它是天降異寶，也有人說，那是神明留給世人的禮物?！?/br>
    “傳說，這珍寶可以滿足人的三個愿望。無論你是乞丐還是死囚，是高官還是農(nóng)夫，無論你是想要傾國傾城的容貌，還是富可敵國的家財，或是振臂一呼天下應(yīng)的權(quán)勢地位，它都可以給你。

    “從前，有三個年輕人聽說了這件奇物的存在，便相約著進了山，走了三天三夜，終于找到了那座傳說中荒廢的廟宇，也找到了廟中供奉著的珍寶?！?/br>
    遲暮聽到這里，好奇道：“那珍寶到底是什么？”

    “這誰知道，”周綺垂下眼睫，微微一笑，“也許真的是吉光片羽呢?！?/br>
    她頓了頓，又繼續(xù)說了下去。

    “這三人都是抱著目的來的。第一個人雖然年輕，但卻罹患了重病，藥石無用，命不久矣，于是他便捧起那件珍寶，許愿他能立刻擺脫疾病。他許完了愿望之后，竟然真的感到渾身一輕，仿佛有什么東西悄無聲息地散走了。再過了片刻，他那身病竟然全都好了。

    “第二人見了，十分欣喜，當(dāng)即捧起了那件珍寶，許愿說他想立刻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寶。但他說完以后，卻什么也沒發(fā)生。第一個人便勸他說，財寶不可能從天而降，不如出去找一找，說不定，就真能在這深山老林里找到什么寶藏。

    “于是第二個人就出門尋寶去了。他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欣喜若狂地回來了。原來，他真的在山林間找到了一個織錦的囊袋，里面裝了滿滿一袋珠寶，千奇百怪，五花八門，竟然還有南海鮫人泣下的珍珠。

    “事已至此，就剩下最后一個愿望可用。前兩人都催促第三個人許愿，可第三個人卻覺得這好事來得頗為蹊蹺，猶疑不決，找了借口推脫，最終還是沒有許下愿望。

    “三人便約定好，在這廟中休息一晚，明日清晨就啟程出山。誰知，就在這天晚上，前兩人出了事。

    “到了后半夜，第一個人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瘋狂地痛呼大喊起來。另外兩人連忙點燈去看，卻見他竟然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地衰敗下去。不僅臉上泛著病入膏肓的蠟黃色，表面上的血色也迅速地退盡了。他呼喊到后來，喉嚨里溢滿了血，已經(jīng)不能出聲。這時他看起來，竟然比他之前患病時還要接近死亡。

    “同時，第二個人竟然也突然痛叫起來。只見他手腕上有一道泛著黑氣的小小傷口，此時竟然在飛快地擴大，很快就蔓延到了整條手臂，他整個左手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人樣來了。原來他四處尋寶的時候，被林間一朵帶刺的無名花扎了手，花上帶著的毒早就已經(jīng)埋在血脈里，只等合適的時機到了，就會立刻發(fā)作。

    “這兩人轉(zhuǎn)眼就奄奄一息，剩下有幸沒有許愿的第三人還完好無損。他們不知是嫉妒還是憤恨，竟一齊抓住了那件珍寶，異口同聲地許下了最后一個愿望——希望在他們死了之后，剩下的第三個人也要和他們一起下地獄。”

    遲暮微微睜大了眼睛，周綺聲音幽幽的，語氣卻很平靜。她保持著平緩輕和的語調(diào)，繼續(xù)往下說。

    “那兩人許愿之后就死了。剩下的第三人非常恐慌，正準備要連夜逃出去，外面卻突然刮起暴風(fēng)，破廟厚重的古門一下子就被合上了。廟中燭光盡滅，夜幕中，他能聽見外面?zhèn)鱽硪矮F震徹山林的低吼。廟中本來應(yīng)該死去的尸體突然乍起，惡狠狠地向他撲來。

    “第三人走投無路之下，抓起了地上那件詭異的珍寶，許下了第四個愿望。他說，他希望這一切能結(jié)束，他能活下去，如果三個愿望已經(jīng)用盡，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來換第四個愿望成真?！?/br>
    ===

    故事戛然而止，遲暮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瓢涼水，即使是青天白日，明亮的陽光底下，她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顫聲道：“那，這個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周綺平靜地說，“我聽過的故事，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至于到底有沒有第四個愿望，他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去實現(xiàn)，我也未曾聽過下文。”

    她突然笑起來，說：“這是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br>
    遲暮愣了愣，然后點頭。

    周綺側(cè)過臉看她。沒了林葉的遮擋，陽光照下來時有些刺眼，落到她周身時，像是被抹去了棱角，只余下沉靜的一層暗色，鍍在她溫柔的輪廓上。

    其實遲暮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她不說話的時候就靜靜地待在原地，不聲不響，偶爾開口的時候，也溫柔又安靜。

    為什么要現(xiàn)在講這個故事呢？

    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