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面對不同的人，不同的環(huán)境，當(dāng)時的玩笑話，放到現(xiàn)在竟然還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沒有一點猶豫、沒有一點阻滯。

    她是想忘的，可有些事剜心跗骨，又怎么能忘得掉？

    周綺只怔愣了片刻時間，很快就回過神來。她不動聲色，依然平淡地說：“這不是買賣，你來我往地討價還價沒有意義。你需要我?guī)湍阏页稣嫦?，可我不需要你的幫助?！?/br>
    “這兩件事是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殺尹浩風(fēng)的兇手，也許就是殺我?guī)煾傅娜耍倭似渲械囊粋€環(huán)節(jié)，都有可能脫離真正的軌跡。”遲暮笑了笑，語氣溫和，“周綺，以你對這些謎案的執(zhí)著，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誰殺了尹浩風(fēng)嗎？”

    “這對我來說不重要，”周綺微微垂眸，指尖在茶杯邊沿輕輕一彈，杯中茶水輕漾，泛起波瀾，“我可以追尋任何一件事的真相，可是關(guān)于是誰殺了尹浩風(fēng)，我沒有興趣，因為我覺得——”

    她抬起頭，微微向前傾身，明亮的燈光映在她幽深的眼眸里，轉(zhuǎn)瞬即逝，再也無跡可尋，像是被翻轉(zhuǎn)的漩渦攪成了千萬片飛灰。

    她唇角微勾，低聲補完了那句話的最后幾個字，一貫上揚的尾音低沉而冰冷：“我覺得他該死?！?/br>
    遲暮悚然一驚。

    周綺對尹浩風(fēng)、林江陽這類人的敵意是從何而來，這是她從未仔細想過的問題。周綺與她相識不久，就把她劃定在“這些江湖人”的范圍之內(nèi)，因為她下意識地認為，江湖中但凡出身名門，順風(fēng)順?biāo)哪切┤?，都是沆瀣一氣、蛇鼠一窩。

    即使是周綺對她，也是百般試探、時刻提防，就從她在畫舫上逼問周綺的那件事來說，如果她沒有及時地去道歉，也許現(xiàn)在就不可能跟周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周綺對人的戒備，比她想象的要深重太多。

    遲暮很快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她已經(jīng)反復(fù)驗證過，試探和猜疑對周綺來說是忌諱，除非她想說，否則誰也不可能讓她開口，而且如果沒有了周綺的幫助，她可能到死都找不出真兇。

    她嘆了口氣，溫聲道：“你要是不想說，我以后就再也不提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br>
    周綺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筷子，又從旁邊的筷筒里抽了一雙新的：“最重要的問題，你師父是怎么死的？”

    “墜樓?！边t暮低聲說，“從五樓跳下去，骨頭都摔碎了，他們說是畏罪自殺?！?/br>
    “他們又是誰？”

    “就是你最討厭的那些人，”遲暮笑了笑，“以林江陽為首的，那些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在武林盟內(nèi)有不低的地位，他們開口，這事基本上也就蓋棺定論了。”

    周綺直視她的眼睛：“可是你不相信。”

    “對，我不信?！边t暮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跟隨師父多年，他的為人我很清楚，他和尹浩風(fēng)、林江陽師出同門，都是至交好友，他不會無緣無故殺人的?！?/br>
    她沒等周綺發(fā)問，就繼續(xù)說了下去：“他們說我?guī)煾笟⒘艘骑L(fēng)，然后畏罪自殺，罪證是一顆我從沒見過的夜明珠，就藏在他的房間里——就是尹浩風(fēng)的那顆夜明珠。尹浩風(fēng)素來喜愛古玩奇珍，古往今來的古物珍寶都有收藏，那夜明珠價值連城，他很是喜愛，經(jīng)常隨身攜帶，他死之后，夜明珠就消失不見了，再一次出現(xiàn)，就是在我?guī)煾傅姆块g?！?/br>
    “等等，”周綺打斷她，“有個問題我很好奇，你們是怎么看待尹浩風(fēng)的死訊的？”

    遲暮一直隨師父游歷，對江湖上的大事小事都有所耳聞，這件事更是無比熟悉：“尹浩風(fēng)生性散漫，最喜歡游山玩水，在那件事發(fā)生的五年之前，他出發(fā)去玉門關(guān)，途經(jīng)安陽之后就再也沒了蹤跡。當(dāng)時他和林江陽還有我?guī)煾笗r常通信，他們和尹浩風(fēng)斷了聯(lián)絡(luò)，時日一長自然心里著急，就差人出去尋找，結(jié)果在一座空置的客棧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首。因為時間過去太久，尸首已經(jīng)腐壞，只能從衣飾上辨認出這人是尹浩風(fēng)?！?/br>
    “尹浩風(fēng)之死轟動江湖，那時關(guān)于他的死因，從不同的人口中起碼能聽到七八種不同的結(jié)論，有人說他被人毒殺，有人說他是遇見了高手，不敵之下被人殺害——我?guī)煾刚f，他是被人一刀捅死的?！?/br>
    “這倒沒錯，”周綺往她碗里夾了點菜，淡淡道，“尹浩風(fēng)確實是被人捅死的，一把匕首貫穿心口，可能是一擊斃命?！?/br>
    ☆、Chapter.29

    遲暮愕然反問：“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她再一次意識到，周綺對于尹浩風(fēng)的死有足夠深入的了解，周綺知道的，甚至遠比她想象的要多。

    “我不是說過嗎，大雪封山的客棧，我就是在那里遇見他的?！?/br>
    又是模棱兩可的回答。

    遲暮暗暗嘆了口氣，夾了點菜在碗里，混著米飯一起送進口中，思緒飛快地運轉(zhuǎn)起來：周綺知道尹浩風(fēng)是怎么死的，她也反復(fù)提到那座被困在大雪中的客棧，尹浩風(fēng)的尸首也是在那被發(fā)現(xiàn)的——周綺一定是當(dāng)年的知情人之一，以她的本事，就算當(dāng)時不知道，只要有心調(diào)查，這五年內(nèi)總能查出真兇?？墒遣恢罏槭裁?，她堅稱自己不感興趣，也找不到殺人兇手。

    她在逃避著什么，那是她“想忘、不能忘”的事。

    遲暮尚在沉思，旁邊忽然有人輕輕碰了碰她，她猛地回過神，卻見身邊不知何時冒出來一個拎著花籃的小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布衣布裙，很是樸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