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問這么多，你看著點就行了?！?/br>
    這意思是讓她別顧慮太多，遲暮也不多堅持，起身去找店主點菜。雖然周綺說了讓她隨便點，但她還是仔細(xì)地看了一遍食單，回想了一下平日吃飯時，周綺都夾過些什么菜，確認(rèn)這食單上沒什么她不吃的，這才挑了兩碗湯面，又囑咐店主口味做得清淡些。

    她剛回到桌邊坐下，周綺就端著茶杯問了句：“怎么去這么久？”

    遲暮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吃什么，怕你會挑口味?！?/br>
    周綺放下茶杯，嘆了口氣：“我讓你隨便點，就是不想看你這么為別人考慮，你應(yīng)該多為自己想想的?！?/br>
    遲暮不置可否：“師父教我待人要禮讓一二，習(xí)慣了。”

    提起逝去的恩師，她心下一黯，視線無意間掃過周綺放在桌上的茶杯。這小店供不起熱茶，給客人上的是白水。杯中的水線剛剛沒到杯口的邊沿底下，水面輕漾，映出她漆黑的瞳孔。

    她忽然心頭一澀，輕聲說：“我以前從未來過西關(guān)城，聽師父說他家鄉(xiāng)在這，就一直想回來看看。他帶我去過西南西北，雖不曾到過北邊，可言語之間，也是很惦念故鄉(xiāng)的。”

    “他死了之后，我本想把他的尸首運回來安葬，但那時候情勢緊張，太多人盯著我，我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不敢再有什么動作，就只能把他葬在江南了。”

    周綺指尖抵著杯沿，問：“你原來住在瑤縣，就沒想過來這看看？”

    “哪敢再觸景生情？”遲暮微微苦笑，“我不敢再來，因為本就命不久矣，想過些平靜的日子，不想再記起往事了?！?/br>
    周綺眼神深邃，幽幽道：“可你還是去長安了。”

    “因為平靜的日子過久了，到底還是膩了。”遲暮輕輕嘆出一口氣，有些無奈，“在江湖上闖過以后，在瑤縣住著，雖然沒什么人打擾，可天天聽那些家長里短的，還是覺得有點沒意思。”

    “長安又有什么意思？只是換個地方，新鮮一段時間罷了。”

    “但長安是都城，自然比其他地方繁華不少，”遲暮玩笑般說了句，“長安是沒意思，但不是遇見你了嗎？”

    這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周綺反應(yīng)得比她更快，好像要逃避什么似的，指尖輕顫著往回急縮，差點帶翻了茶杯。

    她這一番動作帶動了茶杯，水面又輕輕晃漾起來。

    ☆、Chapter.27

    好在這時，店主把兩碗熱氣騰騰的湯面端了上來，白煙裊裊，香氣撲鼻，氣氛才沒有繼續(xù)凝滯下去。

    兩人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從旁邊的筷筒里取了筷子，各自低頭吃面。

    遲暮點的是rou絲面，湯底鮮香，碗邊點綴著青瓜蘿卜之類的小菜，湯面上不見油星，清淡爽口。

    她隔著騰起的白汽，偷眼看對面的周綺，突然回想起不久前在屋檐下周綺陰郁而幽沉的那句話。

    “想忘，不能忘?！?/br>
    對周綺而言，想忘卻不能忘的，是什么？

    緊接著，另一個疑問也闖入了腦海：從瑤縣去長安那天，周綺去瑤縣做什么了？瑤縣并不是沒有客棧可以歇息，她為什么要連夜搭船回去？

    轉(zhuǎn)念想想，她又把這疑問咽了下去。

    不能再問了，今天她已經(jīng)問得足夠多了，而周綺也未必想說。換個方式設(shè)想，她也有“想忘，不能忘”的事，可周綺卻從未過問。

    一碗面吃到一半，周綺突然問她：“一會還去墓園嗎？”

    遲暮動作頓了頓，然后搖頭：“你不是不喜歡嗎？”

    “我的喜好是我自己的事，你有權(quán)利提出你的要求?！?/br>
    遲暮斟酌半晌，還是否決道：“算了，我?guī)煾傅氖菦]有葬在這里，憑空吊唁也只是徒增傷懷。再說了，也不知道畫舫什么時候重新啟程?！?/br>
    周綺沉吟片刻，說：“這倒是不急，如果你想在這多待幾天，我們可以不和畫舫一道返程?！?/br>
    “這樣可以嗎？”遲暮驚訝道，“你不回長安了？”

    “反正整日無事，回不回長安都一樣?！敝芫_淡淡道，“到時候差驛站送個信，和蘭芝姐他們說一聲，不礙事?！?/br>
    遲暮將筷子的尖端浸在面湯里，盯著碗里紅綠相間的配菜，緩緩道：“這不像你會做的事?！?/br>
    “我想知道真相，”周綺輕輕擱下筷子，抬眼直視她，“這幾年，我雖有心逃避，可還是忘不掉那座大雪中的客?！以局幌攵阍陂L安，借著這偷來的一時太平，安安心心地等死?！?/br>
    “等死”這兩個字像芒刺般戳在遲暮心頭，她微微一顫，苦笑道：“你說得對，我先前搬到瑤縣，也只是想找個地方安靜地等死而已?！?/br>
    “當(dāng)年在那座客棧里的人，除了我和王管家，其他人都已經(jīng)死去多時。這事本該不再橫生枝節(jié)，可誰讓天意弄人，我竟然在畫舫上又見到了當(dāng)時的知情人。”周綺頓了頓，眼睫稍稍低垂，語氣略沉，“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為了生計，幫人探聽過消息，還給仵作打過下手，見過太多不明真相的事情——在這件事上，我無意再勾連起前塵往事，只是不想自己也死得不明不白。”

    遲暮沉默許久，才勉強(qiáng)牽起唇角，微微笑道：“那就這樣吧，先在西關(guān)城住幾天，暫時不回長安了。”

    回畫舫上收拾東西的時候，周綺順道和畫舫管事說了一聲，見秦子軒不在，又拜托他等秦子軒回來了知會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