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問道：“這么早就娶新娘進(jìn)門了？現(xiàn)在還不是吉時吧？”

    “那當(dāng)然不是，”李姐眉開眼笑，說起話來眉梢都在往上飛，“謝大人說了，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這月娘進(jìn)門，這才請了人來，早早地開始慶祝?！?/br>
    她小心翼翼地拿了枚銀子出來：“你瞧，剛剛還在街口散錢呢?！?/br>
    遲暮沉默了好一會。

    做鄰居也有兩年了，她看得出來，李姐就是最常見的那一類精明市儈的人，但凡眼前有點(diǎn)蠅頭小利，都會拼命地去爭去搶。其實(shí)在這一點(diǎn)上，她的左鄰右舍都是如此，沒什么差別，畢竟他們也只是最普通的小市民而已。

    但她是在江湖中長大的，見得最多的是恩怨是非、刀光劍影，偶爾也有快意恩仇和熱血肝膽。沒有人會為了微末的利益搶得頭破血流，他們都在追求更多的東西，或是權(quán)勢、或是地位。

    她說了句：“我去看看小鳳?！?/br>
    李姐還沉浸在白撿便宜的喜悅里，遲暮回頭鎖上院門，越過她往外走。她住的這條街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只有三戶人家，小院對面是另一條街的圍墻，圍墻那頭是熱鬧的長街，來往人流熙熙攘攘，聲響喧雜。

    遲暮經(jīng)過街口的時候，正看見一群人圍著一匹高頭大馬，馬上正是那位風(fēng)光無限的謝大人，喜氣洋洋地穿了身大紅的喜服，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樂得像開了花。

    她繞過了幾條街，進(jìn)了一個偏僻的窄巷里，卻見小鳳坐在門邊，仰著頭和一個站著的女人說話。

    遲暮掃了一眼，看她那一身穿金戴銀，又罩了面紗的打扮，就大概猜到她是誰了?，幙h上富貴人家不多，能穿戴起金銀首飾的，除了幾戶富商，也就只有縣令謝大人家，那幾戶富商家里都養(yǎng)的是兒子，只有謝家有個聲名在外的女兒，這個和小鳳說話的女人，只可能是謝臨煙。

    既然已經(jīng)有人在了，那她也不好直接上前打擾，遲暮正要轉(zhuǎn)身往外走，小鳳已經(jīng)看見了她，開心地喊了聲“遲jiejie”。

    遲暮只好走過去，先對那女人打了聲招呼：“謝小姐?！?/br>
    女人有些詫異，面紗后的眼睛閃了閃：“你認(rèn)識我？”

    大概是深閨里培養(yǎng)出來的禮儀和氣質(zhì)，她說話時雙手也端在身前，眼神柔和，細(xì)聲細(xì)氣的，聲調(diào)也不急不緩，語氣輕得像是風(fēng)一吹就能散掉。

    “這個jiejie買了我好多花，說是婚禮上要用?！毙▲P在旁邊說，“她剛剛還說，要給我爹請個大夫看看眼睛?！?/br>
    小女孩倒是很干脆，三言兩語就把謝臨煙出賣了。遲暮見她身邊沒有下人跟著，像是一個人跑出來的，便問道：“謝小姐獨(dú)自到這些地方來，家里人也同意嗎？”

    “他們不管的?！?/br>
    謝臨煙簡短地答了一句，然后就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她是不太健談，還是對陌生人話就不多。但遲暮已經(jīng)從她的語氣里窺見了更多的東西：謝文毅新得了美人，自然樂不思蜀，家里大夫人和兩個姨娘忙著爭寵，當(dāng)然也顧不上她，謝家今天又在忙著辦婚事，多她一個少她一個，都不會有人留意。

    遲暮對她的家事也沒什么興趣，兀自低頭去看小鳳：“今天有新鮮的花嗎？給jiejie拿一枝好不好？”

    小鳳蹦蹦跳跳地進(jìn)門去了，沒過多久，就給她拿了一枝開得正盛的杏花出來。遲暮原本就是過來看看她，再順道買一枝花回去的，付了錢以后正要離開，旁邊的謝臨煙突然說：“這個時節(jié)，長安城的杏花應(yīng)該開了許多?！?/br>
    遲暮實(shí)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附和著應(yīng)了一聲。

    “姑娘去過長安嗎？”謝臨煙柔聲問，“聽你口音，應(yīng)該是江南人吧？”

    “我在蘇杭一帶長大的，長安是真沒去過?！边t暮說，“謝小姐既然這么說，那應(yīng)該是去過很多次吧？”

    謝臨煙在面紗后笑了笑，神情溫和：“長安是個挺繁華的城市，和瑤縣這種小地方實(shí)在不能比，姑娘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br>
    她還是那副柔聲細(xì)氣的模樣，眼神漸漸放空，好像有些懷念：“長安城外有座月老廟，我和我心上人，就是在那認(rèn)識的?！?/br>
    “心上人”這鄭重的稱呼，遲暮還是第一次聽人提起。她正觀察著謝臨煙的臉色，對方卻突然眼神一黯，垂下了眼睫：“說起來，李郎進(jìn)京趕考，也有好一段時間了，卻是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br>
    她顯然是深在閨閣，滿腔心事都無從傾訴，眼下好不容易遇見個陌生人，就忍不住訴起苦來。遲暮和她不熟，對她和那窮書生的事也只聽過添油加醋過后的傳聞，只好簡單地寬慰道：“也許是有事要忙，謝小姐也不用太擔(dān)心，如果實(shí)在放心不下，去長安城看看也行?！?/br>
    謝臨煙這才回過神來，溫溫柔柔地說了聲抱歉：“平日在家有嬤嬤管著，也沒人能商議這些事，見姑娘是個外人，就禁不住多說了兩句，抱歉，是我唐突了?！?/br>
    她說著，還規(guī)矩地行了一禮：“不打擾姑娘，我先回家去了，再晚些時候，家里就要擺宴席了。”

    謝臨煙走了以后，遲暮問小鳳：“婚宴上的花，是這個jiejie牽頭，來找你買的吧？”

    “是呀，”小鳳點(diǎn)頭，“謝jiejie人很好的?！?/br>
    謝家找小鳳買花這件事，遲暮原先還覺得奇怪。畢竟瑤縣也不是沒有大的花店，這是一筆大生意，他們自然都爭著要接，小鳳只是一個街頭賣花的小姑娘，肯定爭不過那些商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