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斯頓之戀(2)
十二月中旬,栗若回了一趟學校。 在宿舍里洗衣服時,突然接到爺爺奶奶的電話,說到醫(yī)院了,準備來看看木雅。 她怔了怔:“你們怎么來的?” 奶奶含糊說:“我們自己買的票?!?/br> “我在學校,不在醫(yī)院里?!?/br> “???”奶奶忙說,“那沒事,我們自己找去,看看你mama,也順便照顧她?!?/br> 栗若不由擔憂,在青陽搭車都認半天路牌的老人,一聲不吭坐車來大城市,都不知道兩個老人怎么找過來的。 “你們住哪兒?” 奶奶支吾:“附近旅館,不用擔心了,小若。我們到病房門口了,掛了啊?!?/br> 栗若實在不放心,放下洗了一半的衣服,沖凈手上的泡沫,穿上外套離開了宿舍。 “我今晚不回來了,不用給我留門?!?/br> 許穎探出頭來:“哎,你咋了,這么急……你衣服還沒洗完呢?算了,我?guī)湍阆春昧莱鋈ァ!?/br> “謝謝,謝謝?!?/br> 出校門往地鐵口走去,乘坐地鐵,半途到s市音樂廳的站點,栗若收到姜云圻的微信,定位就在附近。 姜云圻:這么巧?出來,我在c出站口等你,送你去快一點。 栗若依言下地鐵,出站,在附近路邊看到姜云圻的車。 還沒走近,車門突然開了,小楊從副駕座下來,委屈巴巴念叨:“云圻哥,你太無情了?!?/br> 抬眼正好瞧見栗若走過來,拉開后座的車門,瞬間殷切笑道:“小若姐,坐前面。” 栗若低頭鉆進車內(nèi),后座還坐著黃瑋,他同她打招呼。 “挺巧的哈。” “嗯。” 栗若禮貌頷首,系好安全帶,隨口問姜云圻:“你們?nèi)プ鍪裁戳???/br> “讓我mama牽線,和一個交響團聊聊?!?/br> “合作演出?” 黃瑋揶揄插話:“很了解嘛,看來沒少關(guān)注姜云圻的動態(tài)。” 栗若沒有否認,也沒應聲,姜云圻就笑,語氣幾分自得。 “不關(guān)注我關(guān)注誰?” 栗若點評:“小蔣很可愛?!?/br> 姜云圻稍頓。 頃刻,似委屈似認真地講:“看來你更關(guān)注小蔣?!?/br> 話音剛落,黃瑋就毫不掩飾地笑起來。 “哎呀,突然發(fā)現(xiàn)栗小姐有講冷笑話的天賦?!?/br> 說笑著抵達醫(yī)院,駛?cè)胪\噲觯跞粝萝?。她關(guān)門打算揮手作別,姜云圻也跟著下了車。 “送你到門口,走一走?!?/br> 他帶著口罩和棒球帽,淺灰色衛(wèi)衣帽子又拉到頭上,外面套著卡其色休閑風衣。 十二月的s市,濕冷且寒意逼人,姜云圻這般穿著不顯突兀和奇怪,可以放心走在路上。 醫(yī)院大廳里常年人來人往。 栗若在門口停下腳步,看向姜云圻:“那我上去了?!?/br> “嗯?!苯欺咛置讼滤哪?,“明天吃個飯?” 栗若應好,轉(zhuǎn)眸間,無意瞥見從大門口走出來的一雙老人—— 她的爺爺奶奶。 他們步履匆匆,往西邊的門柱后行去,不刻,和一個戴著墨鏡的長發(fā)男人小聲說著什么。 奶奶表情焦急,激動之處拔高了嗓子。 隱隱約約,飄來幾句“你來做什么?”、“你先回去……”,幾番拉扯,爺爺按住了她。 “胡來!考慮過小若和小雅的感受嗎?!” 一句平地驚雷,栗若目露茫然,雙腳仿佛灌了鉛,一動不動。明明是不怎么真切的一句,栗若都不知道是不是該佩服自己耳力好,竟然聽清楚了。 而就在此時,奶奶轉(zhuǎn)頭,余光之間就看到栗若站在大門口,離他們不遠的身后。 她心臟吊到嗓子眼,低呼:“小若!” 喊罷,兩個老人匆忙朝栗若走來,身后還跟著那個帶墨鏡的男人。 他在栗若神身前站定,目光卻瞥向姜云圻,朝他頷首。 栗若呼吸一指,脊背僵直。 她垂下眼睫,思緒登時一團亂麻,冗雜捋不清。有什么猜測呼之欲出,戲劇性如她和姜云圻在yoko酒吧的重逢。 姜云圻垂下眼瞼看栗若,似乎感覺她有些異樣的情緒波動。 他默默打量眼前情形。 片刻,才抬眼看向來人,確認的語氣問:“曉東哥?” “嗯。” 利曉東淡淡看了眼一言不發(fā)的栗若,停了一瞬,挪開目光。 栗若的手心悄悄攢緊,沉著嗓子飛速講:“我要回去照顧我媽?!?/br> 轉(zhuǎn)身,背后奶奶就喊住她。 “小若!” 奶奶走過來,不分由說扯住她,往外面走。 “你mama睡著了,護工看著,你先陪我們?nèi)コ詡€飯吧?!?/br> 如果知道是這樣的飯局,栗若打死都不會來。 這是醫(yī)院附近一家火鍋店,名氣很大,平時經(jīng)過時總是門庭若市,據(jù)說是某個明星所開。 明星賣利曉東幾分交情,兩個老人拉住栗若剛走進門,就有人安排往隱蔽的包廂去。 栗若抬眼,眸色漸冷,看向兩個老人。奶奶在她身旁目光躲閃,還是把她按進了椅子里。 “小若……聽奶奶說,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br> “不行什么?” 難怪她剛剛還納悶,為什么兩個老人突然想吃重口的火鍋,原來意不在此,他們今天打算把某些事情攤開。 “既然你看到了——” 老人還繼續(xù)說什么,便聽到清脆的笑聲。 “叔叔,阿姨好?!?/br>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俏麗女人走進包廂。 她在栗若身旁坐下,便歪頭笑,朝她伸出手。 “我叫范薇荷,是利曉東的未婚妻?!?/br> 栗若的手放在膝頭,顫了顫眼皮,心里一瞬間生出荒謬。 半晌,她扯唇反問:“利曉東……是誰?” 女人收了手,沒有惱意,托腮瞧她:“你父親?!?/br> 室內(nèi)一瞬陷入靜默。 利曉東推門走進來時,便聽到范薇荷在講。 “你mama的病,我們都知道了,你現(xiàn)在還有多少錢?治病的錢又從哪里來的?往下更大的窟窿你怎么填?” “你還小,想法真的很固執(zhí),只為強撐一口氣有什么意義?白白延誤病情對你mama有什么好處?你的骨氣不是放在這里用的?!?/br> 男人蹙眉,走過去,拍范薇荷的肩,沉聲:“薇荷?!?/br> 范薇荷笑了笑,拂開男人的手。 有些女人最懂拿捏男人心思,就如現(xiàn)在,他沒有真的生氣,她現(xiàn)在要做的是偏要說,替他把場面話攤開。 于是,她轉(zhuǎn)頭不去理利曉東。 繼續(xù)對栗若說:“說實話,我挺替你父親委屈的,他早些年便和你爺爺奶奶取得聯(lián)系,早就來往起來了,可大家都瞞著你?!?/br> 教訓小孩的好笑語氣,仿佛嘲笑栗若幼稚且天真。 “包括你mama哦。” 栗若眼皮掀了掀:“你說什么?” “她不過怕你被奪走,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你明明有知道自己親生父親權(quán)利的,是吧小若?” 女人的手覆上栗若的手背,栗若猛地抽開。 她站起來,抬步就要往外走。 利曉東的手機兀然響起來,他垂眼看來電顯示,劃過免提,接通。 “您在哪個包間?” 電話里帶著電流的聲音,和外界重疊,門被推開,姜云圻舉著手機站在門口。 他愣了片刻,環(huán)視室內(nèi)一圈。很快,不動聲色穿過人群,抓起栗若的手腕就往門外走去。 栗若被兩個老人拉走后,姜云圻回停車場,上車,神情若有所思。 小楊在駕駛座,準備啟動車子離開,他驀地喊住他。 “你們先回去吧。” 姜云圻推開下車,匆匆原路返回。 不對勁,剛剛的情形他盡收眼底,感覺得到栗若不對勁。 她的爺爺奶奶和利曉東拉扯,完全不搭邊的人,他們怎么會認識,會在一起講話?不用細想,很快猜出端倪。 姜云圻心下猛地一沉。 他連忙給栗若打電話,未接通。這時,遙遙看到附近一家火鍋店,利曉東走進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他在醫(yī)院附近的火鍋店吃飯?想起栗若方才也被老人叫走去吃飯…… 于是給利曉東電話打過去,找去包廂,果不其然,栗若就在里面。 在那一瞬間,他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姜云圻想也未想,拉著她離開。 走在路上。 天幕低垂,烏云凝滯,好像快下雨了。 栗若忽地輕問:“姜云圻,你怎么會過來?” 姜云圻怔了怔。 正思忖怎么回答,栗若又道:“你認識利曉東,是嗎?” “……”姜云圻遲緩點頭,“嗯?!?/br> 栗若垂著眼睫:“有人說,他是我父親?!?/br> 姜云圻步伐一停。 他還在思忖,她是否會誤會自己早就知道實情、會氣憤、會胡思亂想的各種可能性。結(jié)果沒想到,栗若就這么語氣平靜地對他問了出來。 “我不太明白,他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br> “他的未婚妻,還對我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崩跞粽f著,說著,嗓音微顫,“我很幼稚是嗎?我很可笑是嗎?” “他們有說什么?” 姜云圻抓住她的手腕,往懷里帶,緩緩拍她的后背。 “不是,不是的……” 忽而起了風,悶雷聲沉沉響起?;颐擅傻奶祀H飄起細細的雨絲。 姜云圻拉開風衣,按了按栗若的腦袋,讓她埋進懷里。栗若情緒低落,沒有注意到外界的風雨。 “她怎么可以這么說我mama,她有什么資格這么講……” 姜云圻斂目問:“可以和我說說嗎?” 栗若掀了掀唇。 盡管她這么說著,卻好像無法否認范薇荷說的一些東西。宛如一把利刃,精準戳進她的心窩。 她咬唇吶吶:“對,我很可笑。” 話未落,下巴被人從風衣抬起來,姜云圻低眸和她對視。 男人眉梢有慍色。 “又說這種話,栗若?!?/br> 栗若的頭仰起,這才瞧見他濕透的雙肩,以及身后的連綿雨絲。 她顧不得其他,扯了扯他的衣角,便拉著他跑起來,四處張望找地方躲雨。 懊惱嘀咕:“喂,下雨了怎么不說啊?!?/br> 轉(zhuǎn)瞬間,雨勢變大。 傾盆大雨落下來,兩個人很快淋成落湯狗。 終于找到一個賣小飾品的店門口避雨,櫥窗里是精致的布藝娃娃。 栗若趕緊找出手機在軟件上約車,得趕緊讓姜云圻回家。 “你別感冒了呀?!?/br> 姜云圻搖頭笑:“我哪有這么容易感冒?” “我第一次去你家,就是因為你發(fā)燒?!?/br> “記得這么清楚。” 安靜了一剎。 姜云圻繞回話題:“為什么要說自己可笑?” 栗若盯著排著號的約車界面,半晌,嘆氣:“因為,如果不是你,我mama或許無法及時入院,我就會妥協(xié),向那個男人求助。” 如果不是和他簽訂合約,意外有了一筆錢,幸運不用為高額的醫(yī)藥費住院費發(fā)愁;如果不是認識了他,可以轉(zhuǎn)院s市協(xié)和,沒有過久耽誤病情…… 如果不是他……她或許會主動找到生父,主動低下頭求助。 在這些面前,她的自尊和堅持不值一提,顯得可笑。 范薇荷說得沒錯。 姜云圻很快聽懂她在講什么。 他眉略沉,似心疼似氣惱:“不要做假設(shè)。” “你怎么不說,是天注定我們要相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