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青陽(3)
“栗若!” 眾人聽到喊聲,不約而同轉頭望去,就看到朝這邊跑來的姜云圻。 少年默不作聲環(huán)視一圈。 他的出現(xiàn),無聲打破劍拔弩張的氛圍。 姜云圻看向鄧易明,眉梢一沉:“做什么?” 鄧易明松開栗若的手腕:“啊,沒做什么呢?!?/br> 話音未落,他的衣領就被姜云圻一把拽住。 姜云圻把他拖到眼前。 眉梢皆是慍色,修養(yǎng)使他沒有發(fā)飆,只是唇角扯著:“請你看清楚,她們是兩個女生?!?/br> 鄧易明嗤笑:“是嘛?所以呢?” 姜云圻松開他,懶得和他多話。 走到栗若跟前。 她在和對方對峙,眸色沒有怯意。 一手捏著報警器,另一手桎梏黃毛女的手腕。冷靜到可怕的反擊,瘦削的身體里,似乎藏著隱而不發(fā)的能量。 兩方僵持不下,一觸即發(fā)。 只是忌憚栗若握在手里的報警器。 黃毛女以一種異常狼狽的姿態(tài)蹲跪在地上。 姜云圻瞥了她兩眼,她莫名犯怵,扭動兩下罵咧:“媽的快放開我!” 姜云圻繃唇,伸手奪走栗若手里的報警器,正欲拔掉插銷。 黃蕓倏地低喊:“這個什么東西呀?別亂搞!” 姜云圻:“我覺得在這種時候,報警是最好的解決方式?!?/br> 這時,栗若突然走過來,拿走了報警器。 “姜云圻?!?/br> “能不能先送黃蕓回去,她家就在這里?!?/br>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小區(qū)大門。 示意姜云圻跟上。 然后就松開黃毛女的手腕,拉著身后的黃蕓,飛快往小區(qū)跑去。 黃毛女重力不穩(wěn),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哎喲”一聲,揉著屁股站起來,罵罵咧咧。 邱一涵氣不過,問鄧易明:“怕什么???” 鄧易明煩躁睨她:“你想進局子你去???” 然后丟下一句“沒勁兒”,轉身離開。 去派出所喝茶倒沒什么,要他老子去派出所簽字領人,日子沒好過。再說他原本也就想嚇唬嚇唬栗若,干不出打女人跌份這事兒。 臨走前,鄧易明似笑非笑問姜云圻:“滿意了吧?” 姜云圻:“我以為小小一個報警器,你不足為懼呢?!?/br> 鄧易明覺得不可思議,嘖舌:“你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嗎?就幫人強出頭?!?/br> 姜云圻:“我只相信眼見為實?!?/br> 黃蕓家是老式小區(qū),沒有安保也沒有門衛(wèi)。 栗若拉著黃蕓,一直跑到她家樓下,看著她爬上樓。 黃蕓心神不寧地站在樓道里。 她小心翼翼問:“剛才那個東西,是報警用的嗎?” 栗若:“嗯?!?/br> “還好你收了,”黃蕓囁嚅,“鬧去警局多丟臉啊……” 栗若頓了頓:“你進去吧?!?/br> 黃蕓勉強笑了下:“還是別鬧大的好,沒完沒了?!?/br> 話罷,黃蕓上樓,身影消失在樓道。 栗若轉身,對面不遠處,路燈下站著的一個人。 挺拔清瘦的身影,栗若這才看清,是姜云圻。 他什么時候過來的? 是在等著她嗎? 姜云圻:“好了,走?送你回家?!?/br> 果然是在等她。 是為她的安全著想,考慮到會有被繼續(xù)糾纏的可能性嗎? 這般不動聲色的妥帖周到,他是個紳士。 栗若杵在原地,看著他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腦海被漫無邊際的思緒占據(jù)。 姜云圻見她不動,朝她走過來。 “不好意思,你和黃蕓剛剛的對話,我聽到了?!?/br> “挺奇怪的,作為一個受害者,去警局不是丟臉的事吧?” 栗若淡淡扯唇:“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想要公道。” 姜云圻:“所以你阻止我?” 栗若:“其實黃蕓被我牽連……我也不愿意看到她摻和過多,我會愧疚?!?/br> 她頓了頓,又補充說:“有人會覺得進派出所不是好事,傳出去不好聽?!?/br> 姜云圻似是而非地笑:“你真替別人著想?!?/br> 話畢,步伐加快,大步往前走去。 栗若掀了掀唇,想說什么。 還是作罷。 直到默不作聲地走出小區(qū)。 栗若突然出聲:“姜云圻。” 姜云圻回頭。 小區(qū)的墻邊,栗若靠在那里,蹭著墻壁,緩緩地滑坐到了地上。 栗若:“你生氣了?!?/br> 輕輕一句,是陳述的語氣。 姜云圻沉默稍頃:“對?!?/br> 栗若掀了掀唇,介意他的想法,想去解釋,卻無從說起。 要怎么說呢? 去派出所后,勢必要叫家屬來領人。 木雅來了,她只會著急得哭。倘若木雅不在,又會驚動爺爺奶奶,一把年紀,什么都不懂,來這種地方無措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 栗若對母親的感情太復雜。 時常討厭她,又不得不愛她。 她和木雅相依為命,血緣里最深的羈絆,割舍不了。 這樣的一個瘦弱女人,為她犧牲太多。 栗若永遠記得初中有一年,爺爺生病,一家人為手術費焦頭爛額之際,木雅消失不見了。 筒子樓的鄰居小孩叉腰笑她:“你mama不要你了!” 奶奶陪床照顧,唉聲怨尤,最終……還是拋下小孩跑了。 有人講,她多漂亮,就有多悲哀。何必為了小孩,為了混蛋男人的父母,自我桎梏,浪費美麗。賺錢養(yǎng)這群螞蟥太辛苦,窟窿永遠填不完。 半個月后,木雅回來了,支付了手術費。 那是一個碧藍如洗的夏天,蟬鳴聒噪,燥熱沒有一絲風。 栗若照常在廚房里做飯,女人悄無聲息回到家里,從身后抱住她的身體。 “小若,mama想死你了?!?/br> 她穿著長袖,栗若頭抵在她的頸窩,看到她的鎖骨上,煙蒂燙傷的痕跡。 栗若埋下頭,眼淚就滴下來:“mama……” “什么都不要問……我肚子餓了,我們吃飯吧?!?/br> 栗若看到木雅眼底一閃而過的脆弱。 事到如今。 栗若也沒問過她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從記憶深處抽回神,手心一片濡濕,渾身沒了力氣。 栗若最終只說了一句:“我也有私心。” 空氣安靜了一瞬。 姜云圻走近栗若,伸手。 “起來?!?/br> 栗若仰起頭,看向少年的這只手。 五指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隱隱可見淡青色脈絡。 她怔了一瞬,沒有動作,悄無聲息把自己的手藏在身后。 用身后的衣料擦掉手心汗?jié)n。而后另一只手使勁撐地,勉強站起來。 就在這時,小臂驟然間傳來溫熱的觸感,姜云圻握著她的手臂,把她拽了起來。 栗若起身,姜云圻就松了手。她默默跟著他,安靜離開。 當栗若在路旁看到一輛烏黑珵亮的轎車時,姜云圻停下步伐。 “我媽的車,進來吧。” 栗若手腳拘束,下意識往后縮。 剛剛坐在了地上,她感覺自己身上臟兮兮的,上車只怕落下灰塵。 姜云圻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頓了片刻,倏地脫了身上的帽衫,往后車座一扔,就彎腰鉆進車內。 “跑了一會兒,感覺有點熱?!?/br> 駕駛座就傳來念叨:“出汗了?那你還把衣服往車里丟!” 姜云圻聳肩:“不然我扔哪兒?” 童麗轉過頭,看到車門外手腳局促的栗若。 童麗:“小圻,你同學?” 姜云圻:“嗯?!?/br> 童麗見狀,溫和笑問栗若:“你住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太晚了?!?/br> 栗若盛情難卻,只好鉆進車里。 剛坐下,車子就啟動引擎,緩緩駛入主干道。 童麗幾番想和栗若搭話,閑聊學校近況。 看到栗若無所適從的神情,姜云圻一一堵了回去。 “媽,你專心開車?!?/br> 很快,到了勝平路,栗若下車。 姜云圻也跟著下來:“我送你?!?/br> 栗若掀了掀唇,理解他的好心,最終沒有拒絕。 姜云圻扶著車門,傾身往里說了聲:“我送下她。” 兩個人便往筒子樓的方向走去。 路上,姜云圻突然問她。 “你平時怎么還隨身帶著那些東西?” 栗若一愣:“什么?” 姜云圻:“報警器什么的?!?/br> 栗若:“防身用?!?/br> 姜云圻:“為什么?” 栗若頓了頓:“可能因為以前,這里死過人吧?!?/br> “……”姜云圻始料未及。 栗若抿了抿嘴,用云淡風輕的語氣講。 “以前的時候,四樓里住著一個jiejie,某天上夜班回來,樓里停了電,突然冒出個男人把她拖進巷子……” “強.jian未遂,被jiejie自衛(wèi)反殺,這一幕被我看到了。然后我報警了。” 姜云圻掀了掀唇:“……多久的事?” 栗若:“初中的時候吧。” 姜云圻嗓音微繃:“這么晚你還沒回家嗎?” 栗若微詫:“當時趕到現(xiàn)場的片兒警,也是這么批評我的?!?/br> 姜云圻解釋:“我不是批評你,只是現(xiàn)在作為聽眾,為你感到后怕?!?/br> 這樣啊。 “我也記不太清了,那天應該是有事?!崩跞舸浇锹N了翹,“你共情能力真強?!?/br> 姜云圻沒好氣:“謝謝?!?/br> 過了一會兒。 姜云圻:“然后呢?” 栗若:“我是目擊者,去派出所做了筆錄。他考慮筒子樓的安全隱患,就教我擒拿,還給了一些防身物品?!?/br> 從那時候開始,電擊筆,報警器,她上學放學,每一天都放在包里。 即便這里是青陽傳聞里的“紅燈區(qū)”,夜間是風月場,但其實有潛在的江湖規(guī)則。不會有人在一樓來找三陪,還驚動正常住戶。 所以在不久之前,栗若沒有發(fā)揮它們的用武之地。 其實這是第一次拿出來用,包括那招擒拿。 栗若是心有余悸的,和鄧易明一群人對峙的時候,說不怵是假的。 不知不覺,穿過天井,栗若站在樓梯口。 姜云圻:“那位jiejie人呢?” 栗若:“很走運,受到媒體和輿論關注,有律師替她以正當防衛(wèi)辯護,無罪,后來就搬走了?!?/br> 姜云圻剛掀唇,栗若踏上樓梯,朝他揮了揮手:“到家了,謝謝。” 截斷接下來的問題,他也許會問,譬如她為什么不搬走之類的。 姜云圻笑了笑:“你很喜歡說謝謝?!?/br> 栗若默了片刻:“還真的沒有?!?/br> 他是值得謝謝的人,栗若沒謝過幾個人。 爬上五樓,站在走廊上。 栗若的身影隱藏在黑暗里,撐著護欄往下看了看天井。 他應該走了。 這才轉身,找出鑰匙開門。 按開玄關的燈,室內的光線霎時充盈。栗若看到木雅的房間空著,她不在。 總有一段時間,木雅不在家過夜?;蛟S在酒店,或許在哪個男人的房間,栗若不會過問。 栗若鎖好門,去衛(wèi)浴間洗漱。 回到臥室的時候,不小心碰掉掛在椅背上的帆布包。“哐當”一聲,從包里滾落出一個東西。 栗若定睛一看,是姜云圻的ipod。 白天給她試聽,看有沒有問題的那個。 那就現(xiàn)在試聽一下吧。 栗若蹲下去撿起來,帶上耳機便躺到床上,準備用它入眠。 耳機里驟然傳來有些年代感的重金屬。 青陽,青陽/滄海笑就他媽扯謊/破酒吧談什么夢想 簡單的歌詞,有點兒憤青。但很有記憶點,很容易上口。 或許是歌手在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沉浮和抉擇。 他的ipod里還有這首歌的嗎?栗若愣了須臾。 這首歌在青陽本地還有些傳唱度,但并不有名。 她舉起ipod看小塊熒屏,歌名果然是《青陽,青陽》。 很早一部老電影在青陽取過景,電影里出現(xiàn)過很短的片段。 片段里的插曲就是《青陽,青陽》,沒有署名,背后歌者名不經傳。 然而時間使這首歌發(fā)酵情懷,青陽本地的地下樂隊聚扎滄海笑,這個酒吧就成了他們的朝圣地。 栗若把玩著手中ipod,想起它的主人。 路燈下,清矜少年的身影,在腦海里反復浮現(xiàn)。 今夜注定無眠。 她不由猜測姜云圻來青陽的理由,還有頻頻找滄海笑的原因。 他或許是為了搖滾而來的。 這算推理出一個他的秘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