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正和幾個差役糾纏，大聲哭嚎：“我爹就我這么一個兒子，生我養(yǎng)我一輩子，他活著我不能給他一頓飽飯吃，死了我總不能讓他就這么上路啊……官爺，您行行好，只要等好心人買了我去，我就給我爹送葬……官爺您行行好，就讓我爹好好走吧……”

    見官差不依不饒的要動尸體，少年一把撲到他爹尸體上，哭道：“爹呀，兒子對不起你?。∧銈儦⒘宋野?，讓我們父子兩個一起死了算了！”

    岳興阿見胤祚皺眉，笑道：“這些東西吵得人心煩，我這就讓人去把他們攆走。”

    胤祚搖頭道：“不必。”

    微微提高聲音，道：“把那小子叫上來，我有話問他?！?/br>
    侍衛(wèi)在門外應(yīng)了一聲，片刻后，下面就安靜了下來，那賣身葬父的少年抖抖索索出現(xiàn)在包廂。

    胤祚問道：“剛才什么事在下面嚷嚷？”

    少年怯生生看了胤祚一眼，這位大爺長得可真好看，衣服也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連官差看見他的手下都要乖乖聽話呢，來頭一定大的很。

    口中道：“小的賣身葬父，那些官爺要把小的父親拉倒城外埋了，小的不肯，所以嚷嚷起來。”

    胤祚哦了一聲，又問：“你要銀子做什么？”

    少年愣了愣，囁嚅道：“給小的父親辦喪事……”

    胤祚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底下蓋著席子的那個人，若是再躺下去，只怕真的要辦喪事了。”

    腳底下雪都化了一塊，還賣身葬父呢！

    少年一個激靈：“啊？??！”

    胤祚再次問道：“你要銀子做什么？底下那個是你什么人？”

    少年頹然低頭，黯然道：“是小的哥哥，小的妹子病了，沒錢治病，實在沒法子，才想出這一招，小的也沒什么惡意，就是想這樣可以多得些賣身銀子，好給妹子買藥?！?/br>
    胤祚問道：“你妹子得的是什么病，要多少銀子？”

    少年哽咽道：“小的們是從外面逃荒來的，晚上就縮在人家的屋檐底下過夜，那天下了大雪，妹子早上就發(fā)燒了，想必是得了風(fēng)寒，斷斷續(xù)續(xù)十來天了也沒好，眼看著就……”

    他抹了把眼淚，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銀子……”

    胤祚吩咐外面：“給他二十兩銀子。”

    少年喜出望外，像他這樣的，能賣二兩銀子已經(jīng)不錯了，何況是二十兩，立刻改了口，道：“主子，等小的把銀子交給小的哥哥，就回來給您做牛做馬……”

    胤祚搖頭道：“爺不要你做牛做馬，爺?shù)募议T也不是你能進的。拿著錢給你妹子治病就是了。”

    將懷里的手爐遞了過去，道：“拿去給你哥哥暖暖，省的又病倒一個。等用不上了，拿去賣了就是，這玩意兒起碼值二百兩銀子，別賣賤了，掉了爺?shù)纳韮r。”

    “哎！哎哎！”少年抱著手爐，抹著眼淚歡天喜地去了。

    “今年的天冷的邪性，”順天府尹的小兒子常英嘆道：“大雪連天的下，一天冷似一天，順天府的衙役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街上找被凍死的尸體，抬到亂墳崗上埋了。這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呢，已經(jīng)死了兩百多人了，不光有街上凍死的乞丐，還有被大雪壓塌的房子砸死的居民。再過幾天，還不定死多少人呢！我阿瑪就說，照這樣下去，他的順天府尹也是做到頭了！”

    “京城都這樣，外面豈不死的人更多？”

    “朝廷沒有賑濟嗎？”

    “怎么會沒有？”常寧道：“朝廷哪年冬天不施粥呢？可是光施粥有什么用？總不能給他們一人發(fā)件棉襖吧？”

    “我看這個天兒，發(fā)了棉襖一樣得凍死，除非朝廷一人給他們蓋棟房子！”

    幾人哈哈大笑，又道：“也是六爺心善，見不得這些事兒，咱們是看慣了的。說實話，家里大人都沒法子，咱們這些人能有什么辦法？”

    胤祚笑道：“不過是撞到眼皮子底下了，打發(fā)走了好來個眼不見心不煩罷了，說什么心善不心善的？來，喝酒喝酒，理那些糟心事兒做什么？”

    “說的正是，咱們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哪有心思管別人？”岳興阿道：“說句不好聽的，說不定明兒咱們自己的處境還不如人家呢？活一日且快活一日罷！”

    末了忙又補充一句，道：“六爺自然是不一樣的。”

    胤祚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笑笑舉杯。

    ******

    乾清宮，梁九功低聲稟道：“萬歲爺，六阿哥請見?！?/br>
    康熙微楞，每次胤祚過來，都會讓梁九功知會一聲，自己呆在偏殿看看書、喝喝茶，等他閑了自會召見，這次居然直接求見，這是有什么急事兒，還是有什么正事？

    將煩心事撇到一邊，道：“讓他進來吧?！?/br>
    等胤祚進來，見他氣色還好，笑道：“這是又沒銀子花了呢？”

    胤祚怒道：“難道只有沒有銀子兒子才會來找皇阿瑪嗎？皇阿瑪這么想，可太讓兒子傷心了。”

    將外衣脫了交給一旁的宮女，道：“皇阿瑪，你這里面放的火盆太多了，吸多了碳氣不好。一會晚膳的時候去別的地方吃，這里讓底下的人打開門窗透透氣。”

    康熙道：“朕知道了?！?/br>
    看到他頭上沾的雪花，道：“這會兒外面又在下了？”

    胤祚搖頭，道：“方才從樹底下過，風(fēng)吹下來的。不過這會兒雖然沒下，看天色不到天黑估計就要開始了！”

    康熙道：“這種天氣還肯朝宮里跑，是有什么要緊事？”

    胤祚笑道：“可不就是要緊事？兒子是給皇阿瑪送年禮來了?！?/br>
    胤礽笑道：“眼下離過年還有段日子呢，六弟這就著急著送來，可見是真上心了，不知道準備了什么奇珍異寶？”

    胤祚對胤礽的示好笑笑，道：“皇阿瑪富有四海，哪有什么奇珍異寶能入得了皇阿瑪?shù)难勰?？?/br>
    康熙也被激起好奇之心，笑道：“不是奇珍異寶，那你給朕送了什么年禮來？還這么早就送來？”

    胤祚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遞給康熙，道：“就是它了?！?/br>
    康熙打開一看，臉上的笑容被慎重取代：“這是？”

    胤祚道：“是地窩子。”

    他指著圖紙解釋道：“在地上挖個三四尺深、一丈來長的四四方方的坑，再用土胚在周圍壘上兩尺高的矮墻，頂上放幾根椽子，搭上樹枝編成的筏子，用草葉、泥巴蓋頂就成。這種房子雖然不怎么透氣，但論保暖防寒，只怕比我們住的這房子還要勝上一籌。最難得是，若不講究舒服，四五個人，一天就可以搭一間起來，幾乎不花什么銀子?！?/br>
    “梁九功！”康熙眼睛亮了起來，道：“傳順天府尹！還有九門提督！”

    又對胤祚道：“你繼續(xù)?！?/br>
    胤祚道：“劃一片地，多派些人，挖坑的專管挖坑，壘墻的專管壘墻，還有伐椽子的、編筏子的，各司其職，這樣干起來最快。反正只求度過這一冬，便是做的粗糙些也沒什么，很快就能完工?！?/br>
    這會兒幾個內(nèi)閣大臣也聽出門道來了，他們最近最發(fā)愁的便是此事，聞言大喜，李光地道：“按六阿哥的說法，一個地窩子住十幾個人完全不成問題，這樣算的話，一日功夫就可安置完城中的流民了?！?/br>
    胤祚道：“不過這地窩子雖然能防風(fēng)雪，卻擋不住雨水，等到了春天，只怕便住不得人了?！?/br>
    “先過了這一冬再說，若真給他們住下去，倒?jié)q了他們的惰性?！崩罟獾氐溃骸叭f歲，若是此法果然可信，臣請傳旨到地方，皆依此例行事——這可是活人無數(shù)的善舉??！”

    康熙點頭：“準奏！”

    胤禛道：“那不如下令征召百姓做工，以抵來年勞役——這會兒正是農(nóng)閑時候，他們應(yīng)該很樂意此刻服役。這樣也省得抽調(diào)衙役兵丁，此刻正直年關(guān)，諸事繁雜，想必順天府和步兵衙門的人手也緊的很?！?/br>
    康熙點頭應(yīng)允。

    等諸事安排妥當，眼見康熙臉色比方才好看許多，胤祚笑嘻嘻道：“皇阿瑪，兒子的年禮皇阿瑪可喜歡？可有什么賞賜？”

    康熙看了他一眼，指著他的頭道：“好，吃年夜飯的時候，朕多賞你一盤菜。”

    胤祚小聲嘟囔一句小氣，當著他的面兒就拉著胤禛去給德妃請安，路上又遇上得知胤祚進宮而從阿哥所趕來的胤禎。

    三個說笑著到了永和宮，卻來的不巧，德妃這會兒不在宮里，他們知道德妃向來不會在別處用飯，此刻已經(jīng)快到晚膳時分，理應(yīng)很快回來，便熟門熟路的去了小花廳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