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久了？之前也沒聽您提過您跟鐘總……”

    “小羽，你是不是對這人有什么……意見？我還以為，我看你們平時比賽場上挺親熱的？”

    “我對鐘總沒意見?！笔捰鹗缚诜裾J(rèn)，斟酌著說，“鐘總平時對我不錯，挺器重我。我就是覺得……媽，他平時關(guān)照我、對我另眼相待是不是因為你們倆……的緣故??？”

    蕭愛萍裝作扯長裙上的衣褶，避開視線。氣氛突然沉默，母子倆心里都憋著話，卻又都盤算著要不要全部抖落出來，會不會讓對方傷心亦或難堪。

    “小羽，我其實很想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你認(rèn)為不好，如果你不喜歡他……”

    蕭羽兩只手在褲兜里攥成拳頭，心頭莫名地?zé)┰辏骸安皇牵覜]別的意思。媽，我是真心希望您能找個可以依靠過下半輩子的男人。您跟鐘總認(rèn)識時間還不長吧？或許您還不夠了解這人……再相處一段看看吧，您要是覺得好，那我，我沒意見?！?/br>
    蕭愛萍把最重要的后一半話生生地吞回肚子里，沒講出口。

    鐘全海最近讓奧運會整得焦頭爛額，也沒工夫顧及結(jié)婚的事。先前跟她提過幾次，咱倆都人到中年了，又是二婚，甭跟年輕人那樣折騰，小規(guī)模擺幾桌酒，招呼一下局里的同事就夠了嘛。

    蕭愛萍答應(yīng)了鐘總的求婚，前提是這事需要兒子點頭同意才行。

    若是不考慮孩子的心情，三年多以前就直接領(lǐng)著兒子到北京來逼鐘全海認(rèn)親了，何需兜這么大一個圈子？

    鐘總自信地拍著胸脯，蕭羽那小孩一定會認(rèn)可，老子這些年待他可不薄。隊伍里這一群蘿卜，老子待他最厚道，一手把他打造成了隊內(nèi)頭牌偶像級球星！羽翔組合占據(jù)了國羽男模隊廣告價值的七成以上，每一次出門比賽和參加商業(yè)活動，大老板們點名要求蕭羽出鏡、上桌、敬酒、唱歌、陪客，蕭羽不出場老板們不肯掏錢?？傊畬矶际且患胰寺?，有錢一起賺唄！

    蕭羽在歸隊的路上邊走邊琢磨。他其實想說，媽，以我活過四十歲閱遍各類男人的經(jīng)歷經(jīng)驗，我覺得鐘全海那人配不上你。

    媽您怎么挑了半天挑上這人了？

    你就不能找個更靠得住、能踏踏實實跟你過日子的男人么？

    鐘全海若是某一天當(dāng)真變成自己的繼父，每天訓(xùn)練館里抬頭不見低頭見，還真忒么的影響小爺?shù)挠?xùn)練比賽情緒！都是進(jìn)國家隊惹得禍，上輩子沒進(jìn)國家隊，也就不會攤上這么離譜的事。

    他轉(zhuǎn)念又一想，或許是自己這些年與老媽相依為命，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丁點變態(tài)的戀母情結(jié)，溫柔漂亮的老媽永遠(yuǎn)是最好的，誰都不夠格配得上。

    自己沒有女朋友，親媽就是女朋友。美貌如花的mama突然之間結(jié)交了新對象，自己這邊口口聲聲說要通情達(dá)理，為什么心里頭的滋味極不舒服？

    大約是最近訓(xùn)練太緊張，肩膀上像扛著一塊巨石，夫夫之間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機(jī)會放松一下。蕭羽每天訓(xùn)練完累得往床上一趴，腦袋沾枕頭就睡過去了，都沒力氣和心情跟展翔講話。

    世錦賽后，羽翔組合世界排名穩(wěn)居第二位。轉(zhuǎn)過年來，又連奪羽聯(lián)年終總決賽、全英公開賽、亞錦賽、印尼公開賽的冠軍，與珠玉天王的差距縮小到只有一千多分。

    這一千多分距離世界之巔就僅只是一步之遙，觸手可及。

    人們都說，羽翔組合打到世界第一是早晚的事，或許就在這一屆奧運會上，再勝一次韓國老對手，徹徹底底毫無保留地奪取排名榜王座。

    決定命運的時刻一天一天迫近，壓力逼得蕭羽喘不過氣，心里墜得沉甸甸的。奧運會就是勝者為王敗者寇，更何況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要在奧運會后邁過那一道或許會讓兩家人晴天驚雷雞飛狗跳的門檻。

    封閉集訓(xùn)之前，展二少也帶蕭羽回了一趟家，陪父母吃飯。

    一家人這頓飯吃得是硝煙彌漫，戰(zhàn)火紛飛。展家老媽從頭至尾用筷子戳著展翔討論什么時候退役什么時候結(jié)婚以及什么時候生孩子，一系列終身大事排隊等著展二少實踐真理。

    展翔把臉埋在飯碗里，三十六計就只有一計，拖！

    展mama在單位里那說一不二一言九鼎的急脾氣，被她兒子這種氣場強(qiáng)大的悶葫蘆噎得惱火抓狂。這孩子偏偏是那種一貫奉行非暴力不合作政策的悶罐，三腳都踹不出一枚響屁，肚子里蔫有主意，出了家門就我行我素目無家長！

    小翔你性格這樣內(nèi)向，你平時生活里一個朋友也沒有，你以后娶不到媳婦怎么辦？！

    什么？以后再說？你怎么又是“以后再說”！當(dāng)年在香港拿冠軍以后你給我推到全英賽，全英賽輸了你又給我推到中國賽，中國賽搞出個什么興奮劑然后你又給我推到世錦賽，好不容易世錦賽拿冠軍了，你再給我推到奧運會！奧運會打完了你打算拿什么搪塞我？

    什么？這屆奧運會完了還有下屆奧運會？！

    小翔你已經(jīng)過了二十六了，你打完奧運會轉(zhuǎn)年就二十七了。咱退一步說，男孩子嘛，不像女孩過了二十五就急得滿頭包火上房了，你三十歲以后再結(jié)婚也不遲，可是小翔你都快三十了竟然沒有談過戀愛？我們從來沒見過你往家里帶女孩子見父母，你這樣子情商白癡似的，將來可怎么辦??！

    “好了！你先讓倆孩子專心把奧運會打完了行不行？”展爸爸“啪”一聲撂下筷子，聽嘮叨聽煩了，臉色很不痛快。

    展老板在飯桌上眼睛不停瞟向蕭羽，覺得這小孩吃飯吃得兩只臉頰紅撲撲鼓囊囊的樣子，怎么都這么討人愛呢！至于顧桂枝你那一兜子娶兒媳婦的破事，著急著慌地曬出來干啥？老子這邊還有更重要的事，都一直憋著沒說，怕孩子心里鬧別扭，不就是為了讓兩個兒子能毫無后顧之憂地打好這屆奧運會么，你這人真沒有眼力價兒，煩！

    “打球真是比什么都重要了，我這不是為孩子考慮么我！打球能打一輩子嗎，將來小翔退役了就一個人，身邊沒人陪、沒人照顧他怎么辦呢，總要娶媳婦啊！”

    展mama急得也不避諱蕭羽這個外人了，快要氣出眼淚來，為什么全家就沒有人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呢。

    兒子就要出國打比賽了，孩兒他爹也要跟去國外看現(xiàn)場比賽，把自己一個人丟在家里獨守空房。

    女人即使事業(yè)上再成功，外人面前風(fēng)光無限肩扛半邊天，回到家里，一個做妻子的摸不透丈夫的心，一個做母親的搞不定自己的親兒子，強(qiáng)烈的挫敗感和不甘心讓她的脾氣醞釀得愈來愈烈，整個人像一堆缺乏水分滋潤的干柴。

    她渾然不知，并非是打球這事比什么都重要，而是眼前桌對面坐的這位展家干兒子，在那爺倆心目中，已經(jīng)比什么都重要。

    展老板是有心想要彌補(bǔ)，展二少是非小羽毛不娶。

    蕭羽那天在飯桌上破天荒地沉默，對他干爸爸都懶得寒暄招呼，一聲不吭地用鋼叉和餐刀進(jìn)攻一大塊血淋淋的神戶牛扒。一桌人就數(shù)他吃得最多，不停地切rou，幾乎把厚重的鑲珍珠白瓷盤子割成兩半。

    是啊，小翔子快二十七歲了，離三十歲退役結(jié)婚的門檻已經(jīng)不遠(yuǎn)，招招手就能看得見。蕭羽一想起這件事就頭疼，失眠，沮喪，一顆心飄在胸腔子里，扒不到岸邊。

    兩人已經(jīng)相處這么多年，若是有一天硬要分開，就跟盤子里這塊被撕扯割裂的牛扒一樣，用鋼刀切開斷面時，披筋瀝血，觸目驚心，多疼啊……

    蕭羽回到訓(xùn)練基地，展翔正在醫(yī)務(wù)室做理療，中西醫(yī)結(jié)合的草藥、冰敷、按摩各種方式全都用上，力求減輕高強(qiáng)度訓(xùn)練下髕骨磨損的痛苦。

    翔草腿疼的時候，上廁所和洗澡都需要蕭羽攙扶。

    展家老媽的電話追到了醫(yī)務(wù)室。

    展翔幾次漠視手機(jī)鈴聲，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接了。

    “媽我知道了。

    “我忙，沒空。

    “以后再談這些事成么？等我退役以后再考慮。

    “媽，我說過不用了！您不要為我辦那個聚會，別請那些不相干的女孩來咱們家?。?！”

    蕭羽站在門邊，瞧著展翔最終被電話里尖銳的聲音逼到不耐煩，眼底閃過暴躁的火星，低聲吼道：“好，就胡老板的閨女挺好，我看就她就成！等我打完比賽就回去相親，這樣可以了嗎？！”

    展翔躺在治療床上，“啪”一聲合上電話。印象里這還是第一次摔老媽的電話，雖然摔得不是聽筒而是手機(jī)翻蓋。他拆掉SIM卡，空中一個拋物線將手機(jī)扔進(jìn)墻角的垃圾桶，煩得渾身的骨頭都疼。

    從某一天開始，好像就是那一天，或許是因為傷病，因為奧運會的巨大壓力，因為一朝成名后的各種紛亂誘惑，亦或許就是因為展家老媽的鍥而不舍，蕭羽和展翔倆人繃不住吵過幾次，最高紀(jì)錄一個星期吵三個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