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此前伍世青只說要來挑馬去游玩,未說是給懷瑾挑的,常育衡心里雖奇怪未聽說老板有這愛好,但也未多想,便讓付春挑了這匹威武健碩些的,不想竟是給懷瑾騎的,如此似乎便有些不合適了。 常育衡難免要奉承道:“如今會騎馬的小姐不多了,小姐好生厲害。” 懷瑾道:“您抬舉我,我不過是幼時騎過,也騎得不好,慧平騎得好,而且她屬猴,也不怕高,您這匹筋斗云配她倒是正好,便給她騎好了,只是要勞駕您與付管事另外給我挑匹矮些的。” 這便是說笑了,慧平頓頓腳,臉頰泛紅,道:“我剛聽了這馬的名字,便知今日定要被你打趣了!” 懷瑾聞言卻笑道:“那倒是我隨了你的心意,你非得謝謝我?!?/br> 說著話,付春從馬廄里又牽出一匹馬來,只見那馬毛色雪白,鬃毛蓬松,昂首挺胸,目光清澈又明亮。 付春道:“不瞞小姐說,這一匹并非賽馬,原本是一位小姐托咱們?yōu)樗龔耐膺呉M(jìn)的,沒想著馬到了,那位小姐不要了,所幸當(dāng)時這位小姐下了一半的定金,都賠給我們了,便用這筆定金將它養(yǎng)著在,平日里無事便讓它在場子里跑跑,脾氣是再好不過的,純血白馬,騎出去也是極體面的?!?/br> 聽了這話,伍世青扭頭往自家小姑娘一瞧,果不其然自家小姑娘哀憫的看著那馬,心疼得不得了! 【就是一匹馬罷了!】 【唉!女子??!】 身世這般凄慘的的馬,怎么可以拒絕?!如此懷瑾的馬也就定下了。 付春道:“因為總想著將它賣出去,又沒賣出去,也沒個主,這馬一直沒起名,勞駕小姐便給它賞個名吧?!?/br> 懷瑾往這白馬看去,見它毛色純凈,皎皎如月,便道:“那就叫它明月吧?!?/br> 不料話音剛落,卻聽一旁伍世青點頭道:“這倒是好?!庇纸又鴮Ω洞号c常育衡道:“名字都給起了,回頭這馬的飼料錢你們單獨找小姐要。” 懷瑾知這是打趣她,扭頭看了伍世青一眼,道:“我出便我出!”說完又道:“我還養(yǎng)不起一匹馬么?” 那自然是養(yǎng)得起的,自家大小姐可以誓言旦旦男人宅子孩子都自己養(yǎng)的人。 伍世青未再說話,總歸不能在人前讓自家這位大小姐下不來臺。 隨后懷瑾與慧平皆上了各自選的馬小跑了一圈,兩匹馬確實如所說的溫和乖順,如此周末懷瑾與慧平跑馬游玩時用的馬便算挑好了,眼見著夜色也下來了,四人便準(zhǔn)備回府了。 臨了走的時候,慧平拿出一盒胭脂,遞給付春,道:“你挑的馬,小姐很滿意,你差事辦得好,以后爺自然不會虧待你,那是你們爺們的事。但另外一頭,不管怎么說,也沒有說讓你白白請安的,如今是新政府了,我們也不說賞,送你太太一盒胭脂,你替她先收下,回頭替小姐轉(zhuǎn)交給她,可好?” 那如何能不好,付春自然是雙手捧過胭脂,連連道謝。 如此四人便上了車,只是待到車門關(guān)上,齊英發(fā)動了汽車,一邊兒往外開一邊兒說道:“這小子今日撞大運(yùn)了,您二位手里的胭脂可都不便宜,只怕回頭當(dāng)了,能當(dāng)聘禮把相好的娶進(jìn)門做姨太太了。” 這話一出,懷瑾與慧平皆是一愣,慧平道:“我指明了是送他太太的,他還能拿去當(dāng)了娶姨太太?” 齊英道:“那怎么不能,也不一定拿去娶姨太太,也可能一個晚上在賭桌上便輸光了。東西都給他手里了,如何處置還不是由他?” 這如何能由他呢?此時車子已經(jīng)幾乎快開出跑馬場了,懷瑾卻道:“齊英你將車再開回去?!?/br> 然后,待到齊英將車子開回去,便見慧平搖下車窗,沖著準(zhǔn)備進(jìn)馬廄的付春說道:“付管事,這胭脂是洋貨,與尋常胭脂的用法有些不同,回頭我將用法寫好了,寄到您府上給您太太親啟。” 那付春聞言一愣,隨后自然還是連連道謝。 而車子內(nèi),齊爺回頭與后排的五爺快速的對視一眼,又快速的各自扭頭,扶額,開車窗,點了一支煙。 忽然有種下半輩子爺們的日子會有些難過的預(yù)感,怎么辦? 第35章 水生是在懷瑾和慧平與同學(xué)跑馬的那日回的。 那一日天公作美, 雖然進(jìn)了臘月,難免寒冷, 卻出了個大太陽,連帶人心情也好起來。 懷瑾與慧平幼時本就喜歡騎馬, 又趕上好天氣,自是玩得盡興而歸, 進(jìn)了城,與各自回家的同學(xué)告別后,兩人也不急, 慢慢的遛著馬往伍公館去。行至火車站前,車馬漸多, 難免更是慢了下來, 然而, 也就是此時, 見著一個黑衣男子從火車站里走了出來。 那個男子穿著對襟的黑色駝絨上衣,戴著一頂圓頂羊毛氈禮帽,提著一個大皮箱,顯是剛下火車的樣子,看著年紀(jì)不大,卻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來接他的司機(jī)小跑著過去,彎著腰連著鞠了幾個躬,道:“白爺一路辛苦了?!彼c頭回禮,將行李遞給那司機(jī)。 而另外一邊騎在馬上的懷瑾一看, 這不是水生又是誰?!揚(yáng)手便喊道:“水生!” 如今在上海,以伍世青的地位,已然近乎沒有直呼他名字的人了,而水生作為伍世青手下與齊英齊名的人物,直呼他名字的人也不多了,忽然聽到一個女聲喚他的名字,難免意外,尋聲望去,竟是懷瑾與慧平,原本冷著的臉頓時笑了笑,走了過去。 懷瑾見水生走了過來,便與慧平一起下了馬。 水生走過去,兩人剛下馬,便聽慧平笑著說道:“我一直以為你姓水,聽那司機(jī)喊你,才知道原來你姓白?!”水生聽了原想說哪里有人姓水的,不想還未開口,卻見懷瑾也笑著連連點頭,道:“是是是!我也一直以為你姓水?!?/br> 如此,水生還是要說:“還有人姓水嗎?” 哪知說完卻見懷瑾與慧平齊齊點頭,異口同聲的笑道:“這是真的有。” “這樣?”水生笑道:“是我見識少了?!?/br> 慧平又問道:“所以你全名是叫白水生?” “不是,我叫白耀祖?!彼溃骸八俏倚∶驗樽畛醺鵂?shù)臅r候是一個遠(yuǎn)房親戚引薦的,他叫的我小名,爺也就叫我小名,后來就都這么叫了,不過大多數(shù)人還是知道我姓白,只是一直沒跟小姐說?!?/br> 白耀祖,好正經(jīng)的名字,聽著一點兒都不像是幫派大佬手下的劊子手。 懷瑾和慧平忍著沒笑,嘲笑人名字是不好的,但水生道:“你們想笑便笑,也沒什么。爺此前也總說我起這名至少也要讀個大學(xué),留個洋,出來混幫派實在是有負(fù)祖輩的期望。” 這話一出,懷瑾與慧平自然是又笑了,懷瑾忍不住擠兌那位爺,道:“他就知道讓人去讀書?。?!” 三人打了招呼,閑聊一番,懷瑾與慧平知道水生一路辛苦,也沒多說,上馬揚(yáng)手便走了。 懷瑾與慧平上了馬,懷瑾道:“他這一去近一個月,連元旦也沒回,也不知道做什么要緊事去了。”說完又道:“咱們這位爺就是欺負(fù)他沒個家眷,不然這般一走近一個月,人太太可要不依?!?/br> 慧平聞言只是笑,雖然嘴上這般說,但二人都知道水生這回出去辦的差多數(shù)是因為圣誕節(jié)時伍世青遇刺的事,但也沒什么必要說明。 二人遛著馬又走了一段,見著路邊有賣紅糖糍粑的,又買了份糍粑,正想著是當(dāng)街趁熱蘸糖吃完,還是帶回去吃,便忽聽身后一聲呵斥:“懷瑾!慧平?。?!”二人回頭一看,只見不遠(yuǎn)處,那個文質(zhì)彬彬,英俊軒昂,氣質(zhì)不凡,卻一臉生氣的男子,不是她們的班主任費允文,又不是誰?! 真不是費允文故意看到的,原本他與太太孩子一起去買了些東西,坐著電車回家,他顧著孩子也沒工夫東張西望,正好附近一個電車站,電車停下來后,費允文便聽見邊上一個男子與友人說道:“快看外面,有兩名騎裝女郎,好標(biāo)致?!?/br> 這話一出,便是費太太也伸頭往外看去,費允文也就是隨意看了一眼。 只見兩名年輕女子,皆是白襯衣、黑馬甲加燕尾的呢子大衣,修身的毛呢長褲塞在光亮的漆皮長靴里,如漆的秀發(fā)被束在黑色的蕾絲圓帽里,手里提著羊皮小馬鞭,本是英氣十足的打扮,兩名女子卻是巧笑如蜜,又有一番嬌俏的姿態(tài),更不要說兩人身邊的兩匹大馬,一棕一白,毛光水亮,惹眼得很,莫說是男子,便是費太太看一眼也在費允文耳邊道:“如今的小姑娘真是好看?!?/br> 好看??。。?/br> 費允文臉色一冷,將手里的孩子交給自己的太太,道:“你先回去!”說完大喊著“司機(jī)等等,還有人下車”便撩著長衫的袍角快步的跳下了車。 這動靜不可謂不大,難免有好事者見了出言與費太太道:“您這先生看著斯斯文文,可得好好管一管,怎么看見女郎,連您跟孩子都不要了?!?/br> 然而,費太太說起來也算是有些資歷的師娘了,雖說初時也愣了一下,但不一會兒便緩過神,再思及方才那兩位女子略顯稚嫩的臉龐,趕緊的解釋道:“您誤會了,我家先生是個老師,剛才那兩位約莫是他的學(xué)生,如今臨近期末考試了,按道理說應(yīng)該在家復(fù)習(xí)功課,竟然跑到街上來了,我先生應(yīng)是去勸她們回家做功課?!?/br> 車上的人一聽竟是這般由頭,難免贊嘆費允文盡職盡責(zé),自然也少不了調(diào)笑兩個小姑娘恐怕要被責(zé)罵了。 而那邊懷瑾和慧平被費允文逮了個正著,心里真是叫苦連天,上海這么大,怎么回回出來玩都要碰見老師也是見了鬼了。 費允文倒是估計兩個學(xué)生的面子,沒有當(dāng)街責(zé)罵,將人叫到了一邊兒的角落里。 懷瑾與慧平在街角里站定,立馬束手低頭,無比乖巧的模樣,要說若是剛認(rèn)識這兩個學(xué)生,費允文見了沒準(zhǔn)還會在心里找理由,如這么乖巧的女學(xué)生應(yīng)該不是故意臨考出來玩樂,然而,不說慧平,就說懷瑾也給費允文當(dāng)了大半個學(xué)期的學(xué)生了,費允文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作業(yè)做完了?” 【沒有】 “嗯。” “是你自己做的,還是慧平做的?” 【如果做了,肯定是慧平做的】 “自己做的?!?/br> “作業(yè)做完了就能出來玩了?” 【如果作業(yè)做完了,為什么不能出來玩?】 “不能,應(yīng)該在家復(fù)習(xí)。” “就你們倆出來玩,還有別人嗎?” 【還有七八個!怎么就我們倒霉被逮到了?!】 “沒了,就我們倆出來玩的?!?/br> …… 然而也就在這個時候,伍公館,伍世青的書房里,剛剛放下行李,換了一身衣衫的水生正站在伍世青的書桌前面。 此次水生一走大半個月,就跟懷瑾猜測的一樣,就是去查伍世青被刺殺之事,他們抓到的四個已經(jīng)死掉的人多半不是上海的,那么肯定是別的地方的,水生拿著四個人的遺像,跑了南邊,又往北去,幾乎找了所有他們知道的組織。 按道理說,作為幫派的,應(yīng)該沒有什么刺殺的組織他們是不知道的,畢竟他們理論上也算是這些組織的主要客戶,如果他們都不知道,那么這些組織的宣傳也太差了些,怎么攬生意? 然而,水生奔波了一個月,道:“暫時還是沒有找到這四個人的來歷,沒有人認(rèn)得他們?!?/br> 一旁齊英道:“還有這樣的事?難道他們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不過話雖然如此說,但齊英也知道這種刀口舔血的人,向來善于隱藏蹤跡,找不到也很正常,而且,為什么負(fù)傷即服毒,就是因為不想被人找到來歷。 齊英知道的事,伍世青自然也清楚,道:“也不意外,無妨?!闭f完這些,伍世青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問話,一時書房里出奇的安靜。 水生也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在北平住了一段日子,沒聽說哪家的小姐不見了?!?/br> 這是伍世青沒有吩咐過要打聽的事,伍世青拿起一支雪茄點了,道:“誰家丟了小姐還滿大街的說?尤其是姓金的?!?/br> “我也是這樣想。”水生道:“我便又打聽了一下哪家小姐十六七歲,早年養(yǎng)在鄉(xiāng)下,兩年前才到北平來,最近沒露面的?!?/br> “然后呢?” “然后,打聽出來大總統(tǒng)魏瑞霖的長房長孫女兒魏朝佩是兩年前才進(jìn)了總統(tǒng)府的,她進(jìn)總統(tǒng)府的時候就帶了一個丫頭,據(jù)說那丫頭個子很高?!?/br> “連名字都不一樣?” “不一樣。但據(jù)說這位小姐的母親是前朝的格格,前面的滿姓如今都不用了,新朝的名字姓金,與魏瑞霖的長子魏建雄留學(xué)時相識,后來回國結(jié)婚,結(jié)婚第二年,魏建雄迷上了一個坤伶,要娶回家當(dāng)姨太太,那位格格不同意,便留了離婚書,去了鄉(xiāng)下。三年前這位格格因病沒了,魏朝佩找到總統(tǒng)府,總統(tǒng)府的人才知道,原來還有她這么個大小姐。” “那邊待她不好嗎?” “據(jù)說原本也還好,總統(tǒng)府的下人道這位小姐嘴甜又乖巧,為人大方,府里上上下下都挺喜歡她,只是早前魏建雄捧的那個坤伶生了個比她小一歲的弟弟,那位少爺年紀(jì)不大,色心不小,竟看上了這位小姐從娘家?guī)淼难绢^?!?/br> 話說到這里,原本斜躺在沙發(fā)里的齊英坐了起來,聲調(diào)一抬:“什么?這特么是戲臺本子看多了吧?找女人找到親jiejie房里了?”伍世青倒是還淡然,彈彈煙灰,道:“然后呢?” “然后,這位少爺跑去找這位小姐討人,人沒討到,腿斷了一條?!?/br> 不知道為什么,毫不意外的感覺。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