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看上去是在廚房拍的。剛出鍋的、熱騰騰的炒飯,賣相非常不錯,像模像樣,讓人看了生出幾分食欲。 阮天心的耳朵“撲騰”一下支棱起來,“這是你做的嗎?”她問謝觀。 謝觀:“是的?!?/br> “哇,”阮天心馬上捧場,“也太厲害了吧!上次我說錯了,你在做飯這方面肯定還是有天分的?!?/br> 謝觀毫不臉紅,十分泰然:“謝謝?!?/br> “看起來很好吃,所以最后是吃光光了嗎?” 阮天心在聊天的時候,偶爾會帶疊字,也許是和小朋友待久了的緣故,童真得惹人發(fā)笑。 “全部吃完了。” 謝觀肯定道。不過,兩個“吃完”意思不一樣就是了。 兩個人就這么南轅北轍地聊著天,竟然也聊得下去。阮天心想:謝觀老師真的好平易近人啊!雖然話不多,但阮天心也不是非常聒噪的人,所以覺得安靜更好。 趁著正好聊天的工夫,阮天心去偷窺了一下謝觀的朋友圈,結(jié)果有點失望:因為謝觀的朋友圈里什么都沒有,既沒有年輕人喜歡看的同行八卦,也沒有老年人喜歡看的科普養(yǎng)生。 不過這樣才對,這樣才是謝觀。 謝觀不在平常的“老年人”和“年輕人”的范疇之內(nèi),他像一團不落腳的霧。有時候會顯得有點冰冷;大部分時間,他是神秘的。 阮天心從朋友圈退回去,看到謝觀的頭像,是一片白的背景,里面用炭筆畫著一個東西,看不太清楚。于是又貼過去仔細研究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它有四只細細的腳。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兔子。 她問謝觀:“你喜歡兔子嗎?” 隔了有一會兒,謝觀發(fā)來一段語音:“談不上喜歡。小的時候,我養(yǎng)過一只兔子,但是因為照顧不周,很快就死去了。這是我養(yǎng)的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寵物。印象深刻?!?/br> 阮天心把手機貼在耳朵邊,聽他的語音。她從來沒聽謝觀說過那么多字,但是條理清晰、心平氣和,沒有一點顛倒錯亂的地方。 聲音也和做節(jié)目的時候不太一樣。沒有那么明亮,像一陣一陣的黑色海潮,裹住人的耳膜。 阮天心覺得他可以去做那種asmr廣播,非常助眠。她忍不住聽了兩遍,然后才心滿意足地對謝觀說:“兔子很可愛,但是我更喜歡狗。以后如果我一個人出來住的話,一定要養(yǎng)一只狗?!?/br> 謝觀思索一陣,說:“可以和你的伴侶一起。” 他說“伴侶”這個詞的時候,更像是把這個詞含在舌頭上,又滑出來似的,好像一顆糖被吮了,分散出一點甜味。 阮天心突然覺得耳朵都變得又熱又癢的。她把臉埋進枕頭里,企圖把這一點微妙的動靜藏起來。 她在黑暗里悶頭想:我還從來沒想過“伴侶”呢。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漂亮,是屬于“美而自知”的類型,所以不自卑,但也不因為外形而感到驕傲。阮天心的爸爸不希望把她教養(yǎng)成只曉得靠臉吃飯的花瓶,至于靠男人吃飯,就更不行了。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總要有點傍身的本事的。 她平安、健全地長到二十二歲,一路的書讀上來,不知道被多少人問過“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樣子的”,她總是答不上來,最后只好瞎編一氣。 所以這個人聽說阮天心的理想型是“瘦高個”,那個人又說阮天心偏愛“技術(shù)宅”,另個人還說阮天心喜歡的類型一定要“很會打籃球”,說來說去,大伙兒都知道了:原來阮天心喜歡千面派。 阮天心很心虛,因為她完全是胡說八道。但是也托“千變?nèi)f化”的理想型的福,很多男孩子認為她很難追,不敢“高攀”,省了學生時代的很多麻煩。 現(xiàn)在謝觀又提起“伴侶”,她就像一個逃避做題、又被家長逮回去的小學生,對面前的白卷抓抓腦袋,無從下筆。 她只好干巴巴地對謝觀回答一句:“是的。” 說完又覺得實在是太生硬了,就立馬換了一個話題,“上次我在你給我的盒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副新的珍珠耳夾?!?/br> 說完就迫不及待地等著謝觀接下去。但是謝觀就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似的,逗引著回了一句:“嗯?” 好像是沒想起來,更好像是故意的。阮天心在這個時候突然覺得他有點壞,而自己像一頭追著胡蘿卜跑的驢子。 阮驢子打了一個直球過去,“那副耳夾是送給我的嗎?” 謝觀這下倒是很快回答了“是”。隨后又問:“不喜歡?” 在謝觀看不到的地方,阮天心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她不知道有多喜歡那副耳夾!為了不讓謝觀誤會,她趕緊說:“喜歡的?!?/br> 后面跟上一句,弱聲弱氣地,“就是一看就很貴?!?/br> 謝觀看著聊天界面,笑了笑,隨手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 隔了幾秒,阮天心又接收到了謝觀的語音,低柔得讓人心顫:“不貴,你戴著出去玩?!?/br> 他用陳述語句,好像在說一個既定事實一樣。阮天心在心里又“啊啊啊”了半天,謝觀老師說話聲音也太好聽了吧,誰能忍心拒絕他??! 反正謝觀也看不見,阮天心任由自己發(fā)燙的臉頰貼在手機上降溫,感覺自己好像在慢慢融化。 送禮物這個事情阮天心知道,如果被送禮物的人太計較,反而會讓送禮的人不高興的。謝觀已經(jīng)說到這個地步,阮天心也不好再多糾纏。 她揣著這份人情,心撲通撲通直跳,“謝觀老師以后如果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一定要叫我,我隨叫隨到!” 謝觀聽了她表忠心的話,便笑了一聲,說:“現(xiàn)在就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br> 沒想到這么快就有表現(xiàn)的機會,阮天心忙不迭道:“那謝觀老師你說吧!” “我需要你叫我‘謝觀’,把‘老師’去掉?!敝x觀幾乎是嘆息著說,“我不想說第三遍了。” 五分鐘之后,謝觀才收到阮天心的回復:一條語音。 謝觀點開。里面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有呼吸聲;兩秒后,突然響起一個小小的、軟軟的、別別扭扭的聲音: “謝、謝觀……我不會再忘記了,對不起哦?!?/br> 她應(yīng)該是把手機貼在嘴巴邊上說話的,謝觀能聽到她細細的吐氣聲,好像近在咫尺。他閉上眼睛,感受這三秒鐘的溫柔、寧靜。 再給阮天心發(fā)去信息的時候,那聲音就帶上了一點睡意:“晚安?!?/br> 在謝觀說完“晚安”之后,阮天心也困了。 一看時間,已經(jīng)快十點了。阮天心作息一向規(guī)律,差不多也要到她睡覺的時間了。剛準備去洗漱一下,手機又是“?!钡囊宦曁崾?。 打開微信,是寧可。寧可發(fā)來觸目驚心的幾個大字: “寶貝兒,你火了!” 然后下面給她截了一堆圖,里面全部是論壇評論。 “……你們都在說謝觀謝觀,我眼睛長歪了,我在饞那個素人小jiejie。我承認我就是饞人家身子了,喜歡看美女又有什么錯。” “真無他媽語,怎么會有素人這么瘦這么白這么好看的,淦!跟我吃的是一種稻米嗎?我被氣得在床上直淌眼淚!” “這個meimei好靚好港味,胳膊有我一半細,頭發(fā)有我一倍多。我指天問女媧我算什么女人?!?/br> “節(jié)目組安排的吧,不然謝觀裝八倍鏡了?一逮就是一個plmm這說得過去嗎?” “不是安排的,看節(jié)目就知道了啊,人家第一眼看到謝觀都嚇飛了……” …… 寧可又發(fā)來一張圖片,是用她逃跑的模糊重影做的表情包,底下配字:嚇到起飛。 阮天心:“……” 她瞌睡都跑光了,實在是太丟臉了:當時怎么會嚇成這樣?謝觀明明一點都不恐怖的嘛。 寧可也笑死了,她只知道阮天心上了這個節(jié)目,不知道細節(jié)。今天一看電視,阮天心逃跑的樣子太好笑了,都跑出殘影了,簡直比兔子還快。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你怎么會這么慫的?明明看拍照的時候你倆還挺好啊?!?/br> 說完,她把截下來的那張合照發(fā)給阮天心。 雖然剛才在看電視的時候已經(jīng)看到過這張照片了,但是寧可一發(fā)過來,阮天心還是忍不住看了又看。 謝觀真的太高了,在拍照那會兒就感覺到兩個人的體型差了,沒想到照片里更加明顯:為了配合她的身高,他甚至還微微下蹲了點,手紳士地搭在她肩膀上,握成半拳。 因為稍稍側(cè)頭往她這邊偏的關(guān)系,他后腦勺草草扎起的小揪揪露出一點,像個可愛的小球。 而阮天心本人,就站在這位落拓的“殺人犯”先生旁邊,怯怯地笑出兩顆牙齒。 如果下次,還有和謝觀合影的機會,她一定要笑得更開心一點。 阮天心在心里暗暗囑咐自己,然后右鍵點擊,把圖片保存。 第10章 周六這天,寧可約阮天心出來吃海鮮大餐,豈料下班時間堵車堵得要命,寧可讓阮天心等一會,阮天心就去隔壁的咖啡館買咖啡。 寧可到的時候,光看背影一眼就認出了她。阮天心人不高挑,但身材尤其出挑。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蜜桃色的針織裙,略微緊身,襯得腰很細,往下臀部又驟然豐滿,正像個熟桃子。 寧可垂涎,趁旁邊沒人在看,偷偷跑過去拍一下她的屁股。 阮天心:“!” 她一轉(zhuǎn)頭,看見寧可,原本有點驚慌的表情就消失了,變成了不太好意思的笑容。她遲鈍地拿包擋住寧可還要作怪的手,嗔她:“流氓。” 寧可頓時渾身一酥。她從小就有“交朋友看臉”的臭毛病,上學那會兒看誰好看就跟誰親熱,認識阮天心之后,恨不得天天跟她在一起吃飯念書寫作業(yè),多看一眼那張臉都感覺空氣清新,人間美麗。 阮天心又不怎么會生氣,頂多就是像現(xiàn)在這樣一嗔,跟奶貓撓人一樣,根本沒分量。這誰扛得住啊?寧可第一百次羨慕起阮天心的未來男朋友。 羨慕歸羨慕,嘴上還要貧:“你不知道這樣說,會讓流氓的人更流氓嗎?” “……你好煩啊,”阮天心被她說得卡了一下殼,連罵人也不會,“你走開,晚飯不要跟你一起吃?!?/br> 她一邊講著自以為的狠話,一邊把剛買的冰咖啡塞進寧可懷里。 寧可去勾她肩膀,嬉皮笑臉,“親愛的,跟你開玩笑呢,今天晚上我請客!你敞開了吃!” 兩個人在咖啡館找了個位子坐下來,準備先把咖啡喝完。寧可一坐下來,整個人就陷進沙發(fā)里,毫無形象可言?!凹影嗉影啵@兩天真把我累死了。早知道我也去當老師了,還有寒暑假?!?/br> 寧可在銀行上班,昨天周五下班還在修atm機,只覺得人生凄慘。不過更凄慘的事還在后面:“你知道嗎?我媽給我安排了相親,就在明天!” 阮天心正捧著拿鐵小口小口地喝,聽到“相親”愣了一下,也替寧可皺了臉:“我們……還沒有到相親的年紀吧。” “就是??!感覺大學畢業(yè)還近在眼前呢!哪有人這么早就要相親的?!睂幙纱笸驴嗨翱墒俏覌尲卑?!生怕我嫁不出去一樣?!?/br> 阮天心就軟綿綿地往外吐溢美之詞,“不會啊,你又漂亮又有趣,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寧可心花怒放,想笑又忍住了。阮天心從小就愛夸人,就像一臺贊美機一樣。她又長得非同一般,有時候反而會起反效果。跟她不太熟的女孩子,聽到她夸人還要鬧別扭,覺得她假惺惺。 不過寧可跟她做了這么久的朋友,顯然不在這個范圍內(nèi)。她只是擺擺手:“你再這樣講我要當真了啊,不要讓我太膨脹我跟你說?!?/br> 阮天心困惑,又理所當然地打出一個直球:“可是你就是很好玩,又很好看啊,我特別喜歡你。” 寧可:“……”她低下頭,捂住了臉。 她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聽過“我喜歡你”這句話了!小男孩玩游戲時候說的那種不算。就像華國人不擅長對爸爸mama說“我愛你”一樣,寧可也不擅長對朋友表達親昵。 但是阮天心從來沒有這樣子的煩惱,喜歡就是喜歡,沒什么好說不出口的,在這方面簡直像個美國人。 ――偏偏人家對她說了一點表揚的話,她就要難為情,恨不得掏出十倍的話,來編成一首贊美詩還給人家。阮天心簡直是個矛盾綜合體,是整個世界上最難以理解、又難以抵抗的生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