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他為這部電影做出的努力沒有一絲一毫白費。減重十五斤之后,他整個人幾乎縮水一圈,臉瘦削不少,血色也減弱五分,但當嶙峋的顴骨、陷入式的眼窩和那雙深黑異常的眼睛暴露在電影鏡頭之下的時候,沒有一個女性不想為之尖叫。 他是那樣冷峻、蒼白、年輕,像一尊精密雕刻的大理石像。唯獨嘴唇是鮮艷的,是雕塑家善心發(fā)作的一點浪漫。有這樣分毫不差的五官聯(lián)結(jié),連因為神經(jīng)質(zhì)而扯動的嘴角都顯出迷人,簡直不像活人了。 陸星嶼記得,電影上映后的那段時間,連購物網(wǎng)站上制作粗陋的謝觀人偶都賣得特別好。 現(xiàn)在,真人就站在他面前。他記不清有多久沒見過這位大前輩了,只知道他拍完這部電影之后徹底銷聲,讓他一肚子火沒地方撒。 照理說,他不應(yīng)該再針對謝觀。《請神》之后,很少有媒體再說他們在氣質(zhì)和外形上的相似了。 可這讓陸星嶼覺得更加難堪,仿佛連成為低配版的謝觀的資格都沒有。 他攥著拳頭,“前輩最近這么閑,是沒有工作嗎?” 謝觀又睜開眼睛,含著驚奇地瞧了他一眼。這一眼除了一點驚訝,就沒有別的東西了。就像看家里的花瓶,或者地上的垃圾。這幾者都沒什么不同。 謝觀在想:這小子在憤怒,而且是實實在在的。 老實說謝觀根本沒有弄清楚陸星嶼為什么憤怒,他也沒想過要弄清楚。反正這個年紀的男孩兒都跟炮仗似的,很不經(jīng)逗。 謝觀徐徐吐出一口氣:年輕真好啊。 他一嘆氣,陸星嶼就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得意起來:“前輩,我最近倒是工作很多,可把我忙壞了。我還在想,如果我能和前輩換換該多好。真想休息休息……” 話音剛落,謝觀把手往他肩膀上一遙“行了。” 陸星嶼渾身一抖。謝觀的手很冰、很涼,就像根本沒有熱血在他身體里流動一般。這讓人想起一條蛇的觸覺。 說來奇怪,他真的就不敢再說話了。 一天里聽的話夠多了,謝觀不免覺得厭煩。他眉毛低著,睫毛密密地往下搭,看上去非常倦怠。 “行了?!彼徛曋貜?fù),“如果有好的劇本你不想演,也可以推薦給我?!?/br> 陸星嶼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謝觀這話聽起來實在太像一個好脾氣大前輩了!還是非常忍辱負重的那種! 他一口氣沒上來,不知道要接什么。一時間漲紅了臉。 謝觀仔細瞧了瞧他。這小子弄了一個聳起的粉白毛發(fā),老實說,很像一個蛋卷冰淇淋扣在腦袋上。又穿得花里胡哨的。 “……算了?!彼謬@出一口氣。 再回想陸星嶼平時演的奇怪偶像劇,想也不會有什么好資源。謝觀喜歡演戲,也愛惜羽毛。 電梯門開了,謝觀抬腿走人,沒有再敷衍一句。只留下陸星嶼張著嘴。 電梯門緩緩合上。陸星嶼扯著頭發(fā),泄憤地喊出一句:“媽的?!?/br> 第2章 “媽的,媽的!他什么意思?” 陸星嶼在吃晚飯的時候仍在耿耿于懷。他實在太生氣了,以至于零星米飯亂飛。 “怎么說話的,”陸星嶼的mama白露女士說,“你沒有教養(yǎng)嗎?” 白露說話總是像帶著刺一樣,陸星嶼也習(xí)慣了。他不耐煩,便和白露互嗆:“難得回來吃頓飯,懶得跟你說?!?/br> 他是大明星,每天通告雪花一樣滿天飛,在家吃飯可是很稀罕的事情。 白露撂下筷子,“你也知道你難得回來一趟?你jiejie親自下廚,給你做這頓飯,你也好好反思下你的態(tài)度?!?/br> 陸星嶼扭頭,好像剛剛才發(fā)現(xiàn)身邊坐了個人似的,仔細打量起他的繼姐。 繼姐阮天心是白露再婚之后,男方帶來的女孩子。并不大,也不過比他長了三歲。二十出頭的年紀是女孩兒最好的年紀,即使挑剔的陸星嶼也不能昧著良心,貶出一句“不好看”的話來。 阮天心像那種tvb老式劇里的港式美人長相,身周總圍繞一股懷舊般的氛圍。那鼻子、嘴都是小小的、風(fēng)情往內(nèi)收,頭發(fā)和睫毛也濃黑,皮膚極白;唯獨眼睛很大,無辜眼尾,但并不死板,讓人不禁聯(lián)想起一句:“目流睇而橫波”。 現(xiàn)在,她那雙總是含著水光一樣的眼睛正在注視他們。還笑了笑,好像從來沒有脾氣似的。 陸星嶼耳朵發(fā)熱,覺得別扭:“……她自己樂意當保姆。” 說完又轉(zhuǎn)回頭去扒飯。 阮天心的筷子停了一停,然后就聽到白露猛的放大了音量:“越來越不會說話!跟你jiejie道歉!” 這種母子戰(zhàn)爭常常上演,阮天心身處漩渦中心,卻還是會顯出無措來。陸星嶼不愿意道歉,老實說她也不是很想接受。畢竟哪有人天生就是個面團子呢? 她抿了抿嘴巴,勉強自己聽了一會兒,后來發(fā)現(xiàn)實在是沒完沒了,且戰(zhàn)爭已經(jīng)上升到“你年紀小小搞這么多對象”“總比你夕陽紅好”這個層次,阮天心聽不下去,悄悄溜下飯桌。 …… 晚飯過后,阮天心走進廚房。阿姨撈起袖子,正準備洗碗。阮天心說:“阿姨,我來吧。” 阿姨說“小姐,這怎么好意思”,阮天心聽了覺得有趣,忍不住笑起來:“什么小姐,哪有這么嬌貴了。阿姨不是剛動過手術(shù)嗎?” 阿姨年紀也大了,前段時間動的一次小手術(shù),創(chuàng)口開在腋下,活動的時候有根筋總是吊著疼。阮天心跟阿姨閑聊的時候聽到過一次,就記牢了。 阮天心這樣體諒,阿姨也不禁一邊笑一邊應(yīng)“哎”。她幫阮天心系圍裙,那一根素帶子,輕易就勒住了一把窄窄的腰。 阿姨見過各形各色的女性,沒有一個女孩兒家像阮天心一樣腰細。 她整個人都是小巧伶仃的,唯獨彰顯女性身份的幾個部位圓潤,很掛得住rou,正可謂“纖合度”。阿姨忍不住在她旁邊多幾句嘴: “哎呀,誰能娶到天心,真是上輩子積德哦!長得也好,脾氣也好的。” 阮天心一邊放水,一邊笑:“阿姨,現(xiàn)在這個年代了,男孩子也好做飯洗碗,不稀奇。到底還要看緣分的嘛?!?/br> 阿姨說:“緣分等不來!再說,你這個工作也好,人家男的不知道有多喜歡?!?/br> 阮天心是一所公立學(xué)校的小學(xué)老師。教一年級語文,兼班主任。 接下來,阮天心聽阿姨大談兩性論調(diào),都是老一套,什么“女人出嫁要趁早”“越大生孩子越危險”之類。阮天心盯著不斷打轉(zhuǎn)的洗潔精泡沫,心不在焉地“嗯嗯”。 不在同一個頻道的人,千萬別試圖把別人拉進自己的世界。自己不舒服,人家也不舒服。阮天心知道單憑自己,可勸服不了老一輩。她把碗摞好收進柜里,耳朵旁碎發(fā)一捋: “阿姨,洗好了?!?/br> 溫溫柔柔,細聲細氣。 阿姨一下子被截住話頭,“唉你趕緊休息去,等下阿姨給你削點水果送上去啊?!?/br> …… 晚上,阮天心備好課,感覺肚子響了一聲。 一聲之后就是好幾聲:“咕咕咕咕?!?/br> 阮天心:“……”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餓不能餓肚子。她今天看了一場母子相爭的戲碼,還早早退場了,導(dǎo)致飯也沒吃好,實在有點因小失大。 饒是有水果墊了墊,肚子里空虛的感覺還是久久難以消散。她餓得受不了,想下樓給自己做點吃的。 廚房材料還有很多,阮天心一點兒也不挑食,看哪樣都喜歡,干脆全燉了,做壽喜鍋。 時間也不早了,白露這個點都已經(jīng)睡覺了,阮天心盡量把動作放輕。輕輕地給香菇劃十字……輕輕地煎豆腐…… “你在干什么?” 突然身后有一道聲音毫無預(yù)兆地響起。阮天心剛還在往鍋里放黃油,一下子被嚇到,頓時油“劈剝”濺到手上,她“啊”了一聲,旋即捂住嘴。 “怎么回事?”陸星嶼立馬搶前兩步,把她的手拿過來看。阮天心自己低頭瞧兩眼,就將手往身后藏。 “沒有事?!彼涇浀卣f。 陸星嶼耙了耙他那一頭粉白毛,“你會不會做飯?”他很不客氣地問。 陸星嶼這張嘴巴就是不會好好說話,明明是他自己嚇到人,賴人家不會燒飯。 阮天心還是那副軟儂腔調(diào),說:“會呀?!?/br> 陸星嶼張了張嘴,又覺得有點來氣。這個阮天心!怎么跟謝觀一個樣?都是一副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死相!成心來克他的吧? 也許是因為陸星嶼的眼神太嚇人了,阮天心避開他眼睛,往咕嚕咕嚕的鍋里繼續(xù)放食材。 “你下來是想喝水嗎?在這里?!闭f著就去拿水壺。 “……對不起?!?/br> 突然聽到蚊蚋似的小小一聲,阮天心的動作都停了。 她偏了偏腦袋,正疑心自己聽錯了,又被陸星嶼快速插嘴:“不要裝作沒有聽見??!我已經(jīng)講過了!” 阮天心想笑。這個年紀的大男孩很好面子,有家長在的場合不好意思張嘴,現(xiàn)在倒是道歉道得利索。 阮天心轉(zhuǎn)過身,看著陸星嶼的眼睛。她是那種一看就教養(yǎng)非常好的女孩子,和人說話的時候習(xí)慣對視,總讓人感覺用心、認真。 “你在為哪一件事道歉?”阮天心輕聲道,“如果是剛才,躲在我后面嚇人的事情,那我已經(jīng)原諒你了。” 這兒還有另一件事呢。 雖然她幾乎不怎么生氣,但說她是“保姆”這樣的話,聽了還是會刺痛。畢竟人心都是rou做的,誰能做到真正的百毒不侵?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隔了好幾秒,陸星嶼才像一個被設(shè)定好的機器人一樣喊出了聲。他已經(jīng)完全泄氣,一句比一句說的響。到最后幾乎是扯著嗓子在吼的級別! 阮天心趕緊捂住他嘴巴:“……噓。” 陸星嶼不情不愿地把她的手拿開,用氣聲說:“現(xiàn)在你總原諒我了吧?!?/br> 阮天心左右四顧,張望完之后偷摸給陸星嶼比了個手勢,意思要他“湊過來”。 “干嘛――”還沒說完,頭發(fā)就被阮天心揉了。是踮著腳揉的,陸星嶼一米八幾的身高,阮天心要夠到并不輕松。 “你這人是不是――”陸星嶼霎時齜牙咧嘴,而在阮天心眼里,他頭發(fā)被揉得炸起,發(fā)量又多,看上去別提多好笑了。 她于是笑容可掬,“好像一只剛做完美容的獅子狗哦?!狈郯酌貏e時髦。 陸星嶼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氣死過去,但是他站住了。與此同時,他還閉上了嘴。 ――因為阮天心把他的臉頰捧住了,還輕輕地捏了一把。 “下次記住了,”阮天心輕聲道,“別人給你的心意,不要浪費,更不要出口傷人。你告訴我,你對粉絲會這樣嗎?” 陸星嶼跟魔怔了一樣,搖頭。 阮天心的語氣越發(fā)低柔,像在哄一個嬰兒,“星嶼,你已經(jīng)大了,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會讓jiejie傷心嗎?” “……”